吴幼仁:这世界有比财富更重要的东西
2010-05-30李卉
李 卉
“如今,美国父母最希望自己的孩子上哪些大学?”2010年,《彭博商业周刊》按照传统向公众抛出了这个问题。每一年,该杂志还会同期发布全美最佳本科商学院排行榜。今年,居于全美最佳本科商学院榜首的不是哈佛也不是沃顿,而是圣母大学门多萨商学院。这是该校首次战胜众多常春藤大学,巧合的是,在英国《金融时报》最新的全球商学院企业社会责任项目排名中,门多萨商学院也位居第一。
作为圣母大学门多萨商学院院长,眼前的吴幼仁对这些排名淡淡一笑。
“我一向并不太介意外界的排名”
圣母大学最有名的校友是美国前国务卿赖斯。此外,包括奥巴马、布什、里根在内的多位美国总统,都选择这里作为上任后演讲的第一站,而在全美公布的大学校长名单中,一共有55人毕业于圣母大学。
10多年前,吴幼仁应邀担任门多萨商学院院长,她也是全美首位华裔女商学院院长。采访间隙,她还时不时冒出几句粤语:“我只想做我自己。”过了一会儿,她便用英语加强了语气。
那时,吴幼仁率先提出了“商业道德”的观念。当时,吴幼仁试图在商学院入学考试中,设计一些“道德测试”,并试图借助面试把“好人”和“坏人”分开。比如,入学申请者必须回答,“是否认为正义必胜”或者“是否相信生活中有比升职更重要的事情”等类似问题。她希望通过该计划吸引和招收更多本性纯良的学生,也就是那种无须教育就已经相信“生活的意义并不仅仅在于索取”,或者在追求成功的过程中不仅注重结果、对手段也同样关注的学生。这一举措在美国掀起了不小的波澜,按照《华尔街日报》的描述:“当时,吴幼仁遭到了来自各方的嘲笑和讥讽,甚至连同事也不理解她。”
钱鹏是2001年进入圣母大学门多萨商学院就读的,现在在上海富兰克林基金担任副总裁。“我们并没有做过这样的道德测试,”他说,“不过在MBA学生入学的申请中,学校会很注重他的价值观。”
作为一名中国学生,钱鹏印象最深的就是“学校坚持把男女生的宿舍分开”,而在其他美国大学,男女混住是相当平常的。不过,在学生眼里,吴幼仁并没有因此获得“刻板”的名声,相反,学生们认为“她热情洋溢,而且爱弹钢琴”。“我们赞同学校对我们的教化”是门多萨商学院广为流传的学生留言。
“门多萨商学院大约有超过110名的学生,毕业后不会马上去找工作,”钱鹏说,“他们会花一年的时间去做义工。”在上海,他就接待过自己的美国师弟,“他去延吉支教,分文不取。”
对此,吴幼仁并未多言,她只说:“我会一直追问自己的学生——这世界究竟有没有比成功和财富更重要的东西?”
“刚到美国,我哭了半个月”
1954年,吴幼仁出生于香港。家里有6个孩子,其中两个男孩儿,4个女孩儿。“中国家庭的传统就是重视儿子,所以我的两个哥哥都受到了良好的教育,现在他们一个是医生,一个是律师。但是我的姐姐们就没那么幸运了,她们甚至都没有念过高中,长大后的命运仅仅就是等着结婚生子。”
但是,吴幼仁和姐姐们“不一样”。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她从小就知道自己要去读书。
“我从小上的是教会学校,在那里我知道了一个人要独立。”吴幼仁的父亲在远洋轮船上担任工程师,母亲是家庭主妇,“我从小就会收发电报,还知道如何用电报发送天气状况。”
很小,吴幼仁就坚信有一天“自己总归会离开香港”。“我当时只知道我的数学和英语都很好,那么,我就可以出国念书了。”
17岁那年,吴幼仁告诉父亲,她想出国留学。父亲直接拒绝了她:家里没钱。“这不是问题,”年轻的吴幼仁仰头告诉父亲,“因为我自己已经攒够了。”“以前,家里每个星期都会给我一些零花钱,我一分也不用,直接存起来。等我攒到17岁,就是一大笔钱了。”时隔多年,谈起这段记忆,吴幼仁仍旧有几分得意。
不过,吴幼仁带去的学费只够读一年。“到美国后,我哭了整整半个月,每天晚上一个人捂在被子里抽泣。”哭完后,吴幼仁就开始想办法,“因为我明白一点——我不会回去了。”由于成绩优异,她很快就获得了4年的奖学金。吴幼仁回忆说,那时的她对美国几乎一无所知,身边也没有朋友。“后来,我很想交朋友,就跟同寝室的同学回家,她给我煮面条吃,那真是人间美味。”
用功的吴幼仁只花3年时间就修完了本科课程。“当时的我其实并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去哪里。临近毕业时,有老师建议我去读策略管理。于是,我一路读到了博士。”
吴幼仁18岁从香港赴美考取的学校是普度大学,其后数十年,她一直在这所学校求学、工作。“由于我对普度大学太有感情了,圣母大学第一次邀请我时,我拒绝了。”她说,“我在普度大学从教授做到管理,连两个儿子也是在那里出生的,我找不到理由离开它。”
吴幼仁最终选择圣母大学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她想把诚信的理念带到一个商学院去。在十几年前的美国,吴幼仁的想法听起来不仅刻板,而且还略为怪异。“那时的商界,几乎没人会把伦理道德太当回事。”
“商人天生就会妥协”
钱鹏一进入门多萨商学院,就感受到了学业上的严苛。“我们无时无刻不在纠结,”他回忆说,“那时,在教授给出的案例讨论中,总是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提问你是选择坚持道德,还是选择不让自己的利益受损?”
最初,美国一些媒体对于这种“教化”课程不以为然。吴幼仁说:“很多同事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做。”直到2003年安然公司丑闻爆发,“道德”和“诚信”才忽然成为热门话题,美国商学院的大门也开始“严守关卡”。
此时的吴幼仁已经是美国商学院促进协会的主席,对于美国商界突然热衷“伦理学说”,她颇为清醒:“这大致只限于口头讨论,商学院很少将它规定为必修课。”那时,只有20%左右的顶级商学院设置伦理课程。
而在圣母大学,“我们MBA一年级第一学期就安排了必修课程《道德行为基础》。接下来,在道德方面学生还必须选修一门,如国际商业道德、商业道德领导、营销道德等课程。”钱鹏说。对此,吴幼仁却仍嫌不足,在她看来,仅仅传授伦理道德和企业社会责任是不够的,MBA课程还要告诉学生们商业在促成和破坏世界和平方面,扮演怎样的角色。
有一年,吴幼仁遇见了安南,这个被她称为“无比睿智的人”对她说:“通过商业促进和平,是联合国成立时期的主要思潮之一,也是欧盟信奉的基本原则,有贸易往来的国家,不会卷入战争。”
受到安南的影响,吴幼仁决定联合世界各地的商学院,发起“以商业促进和平”的项目。“商人是实践中最终的胜利者,他们天生就是妥协者,天生能够容忍别人。”吴幼仁对此深信不疑。一个有趣的例子是,吴幼仁看到3个商学院学生制定了一个让人意外的商业计划:结束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之间的暴力冲突。乍一看,这3个学生似乎不太可能结盟:一位是来自美国加州的犹太人;一位是以色列人,他的姨妈在恐怖袭击中丧生;还有一位是在以色列监狱待过的巴勒斯坦人,他因以色列的武装袭击失去堂兄。
3个学生坐在一起,开发出了“Jazoor Microfinance”模式。这一模式主要为巴勒斯坦的年轻人提供商业培训和微型贷款,帮助他们开始自己的生意,以减少他们参加极端组织的可能性。“Jazoor”在阿拉伯语中是“根”的意思。
在最近一次联合国论坛上,吴幼仁表现得很乐观:“绝对不要怀疑一小群有理想、有抱负的人能够改变世界。事实上,很多事情都是这么发生的。”
(摘自《外滩画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