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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消逝的爱情

2010-05-30

37°女人 2010年12期
关键词:王新

杨 芳

与中国大多数夫妻一样,王士光和王新夫妇看上去没什么特别之处。在一张照片上,他们一左一右,肩并肩站在庭院里,略显拘谨。那是1938年的冬天,两个年轻人打扮得很时尚:丈夫穿了件呢子风衣,妻子穿的是翻毛皮大衣。

又过了10年,两人的穿着大为改变:齐刘海儿的卷发和西装革履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军装。不过,夫妻俩中间多了个脖子上系着浅色围嘴,睁着大眼睛的小女孩儿。

最大的变化当然是岁月带来的。到了1975年,照片上的男人头发已经花白,戴副黑框眼镜。他俩身着深色干部服,力图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但仍然掩饰不住脸上的喜悦。

旁人难以想象,这些已经发黄甚至模糊不清的照片背后,是一个接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第一张是他们假扮夫妻在天津做地下工作时的合影。第二张是两人因战争而分开,直到8年后在当时的晋冀鲁豫解放区一个小镇上相遇之后拍摄的,这一次,假夫妻终成眷属,并生下了大女儿。而1975年那一张,是两口子“文化大革命”时期的8年分别后重逢时拍摄的。

最近,根据同名电影改编的电视剧《永不消逝的电波》在央视一套热播,讲述一对共产党员假扮夫妻、在上海做地下工作的故事。相比之下,身为原型之一的王士光夫妇,现实生活中却一直低调而平静。他们相濡以沫度过了65年时光,直到2003年王士光在北京去世。如今,妻子王新依然在世,已是89岁高龄。那些“永不消逝的电波”,彻底改变了他们今生今世的命运。

无条件服从

正如荧屏上的女主角何兰芬一样,起初,本名叫王兰芬的王新也不同意“嫁人”。

当时,她的身份还是河北女师附中的学生。她出身于东北一个颇有名望的官绅家庭。张学良子承父业后第一次检阅东北军队,陪阅官就是王兰芬的父亲。

“九·一八”事变后,父亲把女儿王兰芬送到天津亲戚家中。第二年,还在读中学、年仅15岁的王兰芬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按照计划,15岁的王兰芬即将到中国人民抗日军政大学的一所分校学习。这一天,她到指定地点来接头。

一切都像电视剧中那样充满悬念:在一座欧式风格的花园里,一个陌生的男子告诉她“党交给你的任务变了”,需要她和一个男同志组成名义上的家庭,掩护对方做通信工作。

王兰芬觉得很突然,自己连恋爱还没谈过,怎么能和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结婚?

后来,她才知道,这个接头人正是当时的中共天津市委书记、后来成为国务院副总理的姚依林。当时,他的名字叫姚克广。

也许是看出了小姑娘的心思,姚依林劝解说:“党员嘛,个人要服从组织,党相信你会很好地完成任务的。”王兰芬最后表示坚决服从。

“那时候就是这样,只要党布置了任务,个人就会无条件地服从。”之后的岁月,无论是战争年代的天各一方,还是解放后的坎坷跌宕,他们都用这句话来解释。

与此同时,也有人去做男方的工作。男方就是“一二·九”运动中表现积极的王士光。这个清华大学电机系的高才生同样出身名门:父亲王治昌曾经担任北洋政府的农商部工商司司长并代理过总长,六弟是解放后成为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的王光英,大妹则是刘少奇的夫人王光美。

为了不碰钉子,来人问了王士光3个问题:婚否、有无对象、有无目标。他爽快地答以“我是‘三无”,并表示要“打败日本鬼子和国民党反动派后再结婚”。

这也难怪,在众人眼中,这位王家四公子心目中恐怕只有无线电。当时名字还叫王光杰的他从小就喜欢研究无线电设备。早在高中读书时,他就擅长物理,所以先是考上了北京大学物理系,第二年又转入清华大学电机系。

或许是考虑到他的这种专业背景,当姚依林为加强河北省敌占区和抗日根据地的联系,决定在天津建立一个电台组织时,就自然而然找到了王光杰。

这人怎么像监狱里出来的

尽管表示了无条件服从,王兰芬仍然提出,要先见一见这位年长6岁的“丈夫”。

时间定在了1938年的一天,地点是天津一个名叫颐和园的旅舍。多年后,已经是耄耋老人的王兰芬,依然记得对这位假丈夫的第一印象:脸色苍白,头发乱得就像倒伏的麦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刚刚从监狱里出来的。

而王光杰看见猛然跳出来个拖着辫子的小姑娘,忍不住脱口而出:“这么小?”

看到这样的情景,姚依林赶快把话题岔开,建议两人先去理发。他尤其叮嘱王兰芬“辫子一定要忍痛割爱”,烫个卷发最为合适。他也早已在英租界一个叫伊甸园的小洋楼上为他们租下住房。考虑到王兰芬年龄太小,姚依林又找了一位40多岁的烈士家属及其孩子,扮成他们的婶母和弟弟。

就这样,一个四口之家诞生了。丈夫名叫吴厚和,在天洋市场一家电料行当技师。妻子名叫黄慧,和婶母在家操持家务。

夫妇俩还以丈夫感染了肺结核,不得不分床睡为理由,在婚房里摆上两张单人床。

电台伪装成收音机的形式。起初用的是美国生产的收发报机,后来考虑到发射机和电源噪音太大,王光杰特意从家里拿来自己组装的电台和电源。据说,第一次试机,他们就发现机器“打了火”,幸亏王光杰早有准备,迅速修理好了。

接下来的场景几乎和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中展现得一模一样:在这幢3层小洋楼的楼顶,每天凌晨一两点钟的时候,王光杰开始工作。三伏天的夜晚,旁人都在屋外挥舞着蒲扇,他却躲在屋子里,把门窗捂得严严实实,用绒布把发报机的按键包裹起来,聚精会神地发报收报。

年轻的妻子也成了他的助手。她几乎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有时候,为了掩护他工作,就和楼下的房东太太聊聊天,或者找另外一个租户,一个冀东来的大地主太太说说话。

小姑娘唯一的娱乐就是在阳台上跳绳,这是表示安全的讯号。有时候下班回来,望着“妻子”在阳台上蹦蹦跳跳,王光杰会上前帮忙甩绳圈儿,有时候还会和她一起跳绳。

我们结婚吧

这些浪漫轻松的故事背后,其实潜伏着巨大的危险。

地下工作的对手除了日本宪兵特务和伪政权警察特务外,还有国民党潜伏人员。为此,姚依林叮嘱王光杰不要打扮成穷酸学生的模样,“很容易被注意”。他甚至给王光杰买来了梳子和头油,说是“我知道你还没有想通,所以替你买来了,在学校里,朴素是个美德,现在做地下机关工作,要时刻警惕”。

假扮夫妻更是不能掉以轻心。闲暇的时候,这对“恩爱夫妻”还特意到附近的黄家花园散步,这是一位清末候补道台所建的园林。

不过,即便是这样装模作样的散步谈心,这对“红色夫妻”谈论的话题也离不开“一定要完成党交给的任务”之类。看到花园里的松柏,这对革命者还会赞赏这种植物“不怕风吹雨打和严寒霜雪”。

王光杰本来看不上这个花园,但后来和王兰芬常在这里散步,听到被踩踏的干树叶的沙沙声,也便觉得别有风味。

虽然大多数时候是“假夫妻”,但也有“真情侣”的时刻。一次,王光杰持续高烧,虚弱地躺在床上。王兰芬就像真正的妻子那样日夜守护着。这让王光杰很感动,他甚至回想起第一次见面时,无意中伤害对方自尊心的那句话,不由得道歉说:“论年纪,你比我小,是我的妹妹;按党龄,你比我入党早,应该是我的姐姐。”

如今,在北京钓鱼台国宾馆附近的一个房间里,时间似乎永远停留在了72年前。夫妻俩那张黑白合影还摆在桌子上,他们回忆往事的视频正在电视机上播放。当时,王士光由于喉癌接受了“喉全切”手术,已经无法张口说话了。尽管如此,旁人问到多年前的往事,这位老人的眼睛不由得亮了起来,还有片刻,露出神往的表情。

两人的感情得到升华缘于一次遇险。一天晚上,周围出现“情况”,王氏夫妇只得离开这个家,找一个旅馆躲起来。他们观察了旅馆的房间和地形,研究了脱险的办法和途径,思考着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王光杰想着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保存电台,掩护王兰芬脱险;王兰芬却思量着王光杰是电台的负责人,应该牺牲自己掩护他脱险。他们悄悄地讲出各自的心事,结果谁也无法说服对方。

终于有一天,王兰芬忍不住了,问他说:“你的‘三无怎么样了?你为什么吞吞吐吐地不回答,为什么还脸红?你要老实交代!”

王光杰大胆地说:“因为有了你。”

“你的心思我早就看出来了,就是怕羞不肯说。”王兰芬很爽快。

“我现在向你请求,我们结婚吧!”王光杰借机说。

1938年12月26日,经过中共平津塘点线工作委员会的批准,这对假夫妻正式结为真伴侣。

我可以抽烟吗

直至1939年年底撤销为止,这个原定运行3个月的秘密电台,持续了一年多。根据组织的安排,这对新婚夫妇又来到平西根据地,并更名为王士光和王新,被同事们称做“大王”和“小王”。大王担任晋察热辽军区司令部无线电中队机务主任,小王在各地开展妇女工作。

1940年春天,由于战场形势的变化,他们各自随着部队转移,就此失去了联系。王光美后来曾经托人到东北局去问,得知有5个名叫王新的共产党人。不久,甚至传来了王新牺牲的消息。

在同事们眼中,那时的王士光孤独极了,衣服又脏又破,大小也不合身,吃饭饥一顿、饱一顿的,嘴巴干裂成一道道血口子,眼窝深陷下去。

他唯一的寄托似乎就是工作。1946年11月,邯郸新华广播电台收到延安发来的电报,胡宗南进攻延安,党中央决定主动撤离,命令邯郸台迅速做好接替工作。组织把这个任务交给了王士光。

在没有图纸、技术资料和计算工具的情况下,大王把装好的中波电台改成了短波电台。在半地下室的锅炉房里,他还利用铁轨、飞机残骸改制通信材料,并自己烧瓷制作绝缘材料。

1947年春天,当国民政府宣扬“国军的决定性胜利”“共匪首府已攻克”时,代表共产党声音的延安新华广播电台却在3月29日,也就是国民党军队攻入延安的当晚,不可思议地发出了“XNCR(延安广播电台呼号)”的呼号声。

当时,播音员只是在不停地重复一句话:“机器发生故障暂停播音,明日再会。”第二天,王士光又指导邯郸新华广播电台继续播音,先是播放了秧歌曲《兄妹开荒》,接着播出了自制的新闻节目。

为此,晋冀鲁豫中央局、军区司令部和军区政治部联名授予王士光“特等功臣”奖旗和“人民功臣”银质奖章。

另一方面,这位“电信大王”已经步入中年了。据说,当时给他介绍对象的不在少数,一位女同事向他表白,得到的回复却是“不考虑”。

在革命年代,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夫妻俩如果3年没有任何音信,就可以重新再组建家庭了。但王士光没有,他还在等着。

多年后,提起这段跨越近10年的忠贞,王士光已不能言语。王新颤抖着双手说:“我们既然是在工作中相互了解的,又是党员,我想虽然没有见面,也应该等待。”

终于,通过报纸上刊登的丈夫的模范事迹,王新从牡丹江来找王士光。1947年年底的一天,老乡们成群结队地聚在村口,像看新媳妇一样,围看大王那断绝音信多年的妻子。

两人见面竟也没有别的话说,沉默了片刻,大王才激动地说出句话:“我可以抽烟吗?”

小王向来注重仪表形象,从来不抽烟,这时也用颤抖的声音回答:“也给我一支烟。”

继续留在监狱里

没人料到,在“文化大革命”期间,这一切却成了王士光的罪证。“你们夫妻搞秘密电台时为什么没有被捕?”“你为什么要坚持等你妻子8年之久?”“你们夫妻为什么不相互揭发?”当时有人这样问。

因为与刘少奇的亲戚关系,王士光的厄运开始了:批判斗争、审查检讨没完没了。

其实,王士光从未借助刘少奇的关系谋过什么利。甚至,他到中南海探望自己的母亲时,也从来不找刘少奇夫妇。

1968年8月11日,王士光被投入秦城监狱。不久,妻子也到“五七干校”劳动改造。两人再度天各一方,直至王士光8年后出狱。

在秦城监狱,王士光也没闲着。从1973年3月开始,他在没有任何技术资料和计算工具的情况下,开始在监狱里撰写书稿,内容包括雷达、电子对抗和集成电路等等。截至1975年4月7日他出狱,这些书稿共计70万字,订了39本。

他对女儿说,最初入狱时被看管得非常紧。除了写交代材料,囚犯唯一的活动就是面对四壁思考“罪行”。后来,他干脆借着学习“毛主席著作”的机会,将心得贯穿在书稿里。以至于接到释放出狱的通知后,他竟然要求继续留在监狱里写完书稿。而这些资料所涵盖的雷达通信、电子战、声呐等军事电子装备的设计方案范围之广令人惊叹不已。

在父亲去世后的第一天,女儿王更急于找一块白色的台布布置灵堂,却在壁柜里意外地发现了这些手稿,上面还有这样一段话:“我在这里经受严格审查期间,一定要努力看书学习,并尽我的最大努力,力争为无产阶级革命事业做一些有益的工作。”

在现在看似革命口号的几句话,却正是他当时在监狱中内心的真实表白。

革命感情大于夫妻情分

“我们其实是工作关系。过去是他做秘密电台我做助手,后来他担任领导我就把家打理好。”王新这样总结自己的这段传奇婚姻,“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你要对我怎么样,我要对你怎么样。”

“革命”“党组织”“任务”这些关键词,成为他们婚姻的最大特色。第一次分离,王新说他们虽然没有见面,但更重要的是都没有离开过组织。在第二个8年的分别中,最让王士光难以忍受的事情,是“为党为人民工作的权利被强行剥夺”。

“我们的革命感情大于夫妻情分。”王新这样说。后来,老两口最爱唠叨的就是1938年做地下工作的故事。

但革命年代逐渐远去,这对共同经历风雨的夫妻,最终回归寻常生活。有时,他们也会吵架。据说,时任电子工业部部长的江泽民就曾经到家中,调解老两口的家庭矛盾,据说劝说效果极佳。

1994年,王新股骨胫骨骨折住院,瘦得不到70斤重,王士光经常变换花样为她做饭,并把电视里播放的《西游记》《红楼梦》等电视连续剧全部录制下来,不厌其烦地给她讲解。

离休后不久,王新患上了老年忧郁症,像孩子一样寸步不让王士光离开。有时候,她病情波动起来特别爱发脾气,甚至很不讲理,连女儿都替父亲感到委屈,可是王士光总是默默地包容一切。

由于王新酷爱鲜花,王士光便在庭院里种上10多棵月季。起初,女儿买来的品种只有淡粉色和艳红色,王士光专门要求加上黄色和白色等多种色彩。隔上几天,他就会挑选最艳丽的花朵剪下来,送到王新面前。这时,对方会像孩子般兴奋地拍起手来。王士光已经老了,手不知道被花刺扎过多少次,但他依然欣慰地笑着。

即便在病重最后一次住院期间,为了替王新填写单位发的一张履历表,身体已经相当虚弱的王士光依然艰难地坐在沙发上,用颤抖无力的手,坚持写了1个多小时。

如今,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女儿和保姆陪伴着王新,她已基本上不能说出完整的句子,时常坐在轮椅上发呆。和热播电视剧中的角色相比,她几乎成了个局外人。王士光在世时,提到那部与自己相关的电影也是直摆手,说和自己毫无关系。

不过,当有人趴在她耳边,大声说出“永不消逝的电波”几个字时,一直面无表情的王新,脸上会透出一丝微笑来。

(摘自《中国青年报》廖新生 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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