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镇纪事
2010-05-19阮小籍
阮小籍
几年下来,李鸿渐成了河洛一带有名的赌王,一个小小的洛水镇,李鸿渐就开了三家赌庄。李鸿渐虽然在外面风光十足,回到家里,面对的却是芸娘冷若冰霜的面孔,就连如月,也不叫李鸿渐一声“父亲”。
如月十岁生日那天,李鸿渐请来了洛水镇所有的头面人物,酒酣处,芸娘拉过身旁的如月,说,我和女儿跟李鸿渐赌一场,如果赢了,他就关掉赌庄,如果输了,我就不再管他。李鸿渐心巾窃喜,我赌王难道会输给一个女人?若是她输了,以后还不乖乖听我的?想到此,李鸿渐一挥手,马上有赌庄的几个手下展开桌子,拿来骰子,李鸿渐说,各位乡亲作证,我和内人今日一赌,若赢了,内人从今以后要一切听我的……
李鸿渐与芸娘掷骰子比大小。李鸿渐随手掷出两个六点,大。轮到芸娘时,芸娘抓骰子的手却瑟瑟直抖,那手中抓的仿佛不是骰子,而是抓着自己一生的命运和幸福。芸娘终于掷了出去——一个二点,一个三点,小!芸娘输了。
芸娘脸色苍白,怔怔地望了李鸿渐许久,又回头望望如月,似有话说,却终于没说……猛的,芸娘自衣袖里抽出一把剪刀,扎进自己的咽喉,鲜血进流,芸娘倒了下去。
李鸿渐愣了,客人们乱作一团!如月却出奇的冷静。
如月说,娘输了,可我没输,咱俩再赌!
多年夫妻,竟不知芸娘是如此的刚烈。李鸿渐痴了般抖抖索索掷出骰子——两个一点,小!
如月掷,——两个六点,大!
如月说,父亲,你输了!李鸿渐喃喃道,输了,输了……
如月凄然一笑,抓起地上的剪刀,亦朝自己的咽喉扎去……
李鸿渐突然狂笑,大喊“输了!输了!',冲出大门,投洛水而死……
几十年后的今天,洛水镇的一些老人说起当年那户一赌三命的李姓人家,仍旧心颤不已。
自那时起,洛水镇赌风骤止。
围城
朱漆的风物,骑马的奴才,风情万种的女人们……
不论你是青衫潦倒的书生,还是武陵年少的公子,只要你剑胆琴心,只要你来到了洛水古镇,你大可青楼题诗,花间买醉,舞低杨柳楼新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那真的是个美如青草的年代。
江湖退隐的楚留香和慕容燕就诗意地生活在那个年代。英雄美人,无论是楚留香,还是慕容燕,都以为他们的爱情将会是世间最后的经典。
慕容燕赤脚,用凤仙花染那种幸福的红指甲,那是一种迷人的红色,就是水晶杯里醉人的苏格兰红酒的红色。
慕容燕每天清晨就这样坐在那所雕梁画栋的木质老房子的窗口,静静地梳理她那如瀑如缎的长发。
慕容燕这一形象,令洛水古镇每一个男人心动,也令每一个男人彻夜难眠,惹得自家的女人颇多幽怨,同饮洛河水,为啥自己就没有慕容燕那样的肌肤如雪,长发如缎,气质如兰?
烟花三月,楚留香下了扬州;三月烟花,岭南客小李飞刀终于来到了洛水古镇。
小李飞刀无法形容初见慕容燕时心头的那份激动与伤感。激动的是世间竞有如此柔情万种的奇女子,伤感的是名花有主,此生自己再无机会拥美人人怀。
小李飞刀一生仗剑江湖,不知结交过多少倾城艳女、绝代红妆。桃花扇底、燕字灯前,吃过胭脂,舔过泪痕,却从不曾为哪位女子心动过。不曾想一个小小的洛水古镇,竟让他停下了流浪的脚步。
满腔的怅惘化作忧郁的剑舞,小李飞刀一遍遍挥动长剑,却斩不断心头那情丝一缕,一招一式,竟逃不脱陆游《钗头风》的底子。一招“春如旧,人空瘦”之后,小李飞刀竟像死过一场,挥洒自如的长剑竟刺不出“泪痕红?鲛绡透这一式。
楚留香温文尔雅,翩翩浊世佳公子:小李飞刀沧桑冷峻,狂放不羁。慕容燕去留难择,满腹的忧怨化作唐婉的一曲《钗头凤》,在古琴上弹了千遍万遍。
城春草木深的五月,楚留香自扬州归来。依旧是罗帐灯昏,慕容燕再无昔日的柔情,楚留香意识到了什么。慕容燕沉默无语。只是一遍遍地弹奏唐婉的那曲《钗头凤》。
洛水古岸,柳絮满天。小李飞刀一身白衣如雪,正如痴如醉地挥舞着长剑,练的正是那威震江湖的陆游《钗头凤》十三式。楚留香一夜之间青丝如雪。两位英雄,两个伤心之人,在洛水古岸上对峙成永远的化石。碧海青天夜夜心,留下慕容燕孤独的琴声,在洛水古镇日夜流淌,岁岁年年……
几百年后的今天,倘若你到洛水古镇上的“围城”酒房坐坐,你会见到,酒坊的墙壁上,挂着一柄断剑,一绺长发。一把断琴……
醉三月
青石小巷内,南宫独自撑一把纸伞,踽踽而行。
脚步声悠长、寂寥,茫然的心绪恰如青石的街道向晚。
菊花雨清凉、芬芳,南宫索性收了伞。任雨珠温柔地叩打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往事……他又想起了昔日的女人梅……
青石小巷的尽头,有一家“南宫酒坊”。酒坊不大,生意却极红火。南宫酒坊的佳酿“醉三月”名闻河洛大地。
每每燕子来时,洛河两岸的桃花红了,柳丝绿了,洛河里的鲤鱼也肥了,南宫酒坊明流流的佳酿也醇香了,整个洛水镇都浮荡在一股浓浓的、如痴如醉的熏香中。
女人梅当垆卖酒,丈夫南宫配料、发酵、勾兑……小夫妻如衔泥的春燕,用辛劳的血汗构筑着爱的暖巢。
河洛知县慕容雪风雅倜傥,是酒坊的常客。慕容雪也是品酒的行家。慕容雪评价南宫家的酒,有竹叶清的甘爽,有剑南春的清洌,只是后味儿还不够醇厚。
酒,毕竟是好酒。慕容雪一次酒醉之后,酣畅淋漓地给南官酒坊题下“醉三月”三个道劲端庄的大字。
南宫家的酒自此有了“醉三月”的名字。
这下,却惹恼了洛水镇的乡绅张静斋。一个小小的洛水镇,张静斋就拥有三家酒坊。其生意,却远不如南宫酒坊的好。
先是市井间的一些泼皮无赖到酒坊里寻衅滋事,后来干脆借着酒疯大打出手……南宫遍体鳞伤,胳膊也被打断。虽然慕容雪抓了几个泼皮以儆效尤,但却无助于事态的改观。
南宫酒坊的生意一落千丈,门可罗雀。
柔弱的女人梅如受惊的小鸟,守着病床上的南宫默默流泪。
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南宫夫妻不过是两个小小的平头百姓而已,他们又能怎样呢?
咱惹不起躲得起,咱离开河洛这地方吧。女人梅怯怯地说。
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呢?
可是,就这样一走了之,又怎能对得起“醉三月”这块招牌呢。酒的醇度毕竟还有待改进。南宫去留难择。
这个时候,镇里的黑帮老大西门笑却不请自到。
见是西门笑,女人梅吓得瑟瑟直抖。西门笑盯着梨花带雨的女人梅阴恻恻地说,心疼你男人了?别怕,有我呢……哈、哈、哈……
西门笑拎了坛“醉三月”,扬长而去。
几日后,女人梅突然离开了南宫酒坊,依了黑帮老大西门笑。
空荡荡的酒坊里,南宫潸然泪下。
柔弱的梅啊,相濡以沫的梅啊,你疯了吗?
爱过方知情重,南宫知道,梅柔弱的背后是坚贞和善良:醉过才知酒浓,南宫也终于悟出酿制“醉三月”的玄机。
南宫选取端午那天饱满起来的小麦,用三月洛河的暖波调和,注入深幽无人处千年紫砂土铸成的陶瓮,再用初夏第一张看见朝阳的新荷覆紧,密闭到次年燕子来时,终于启封。
整个三月都醉了。
“醉三月”甘爽,清冽,醇香扑鼻。
而这时,张静斋与西门笑因为欺行霸市,草菅人命,被慕容雪打入死牢。
秋斩那天,张静斋与西门笑想亲眼见识见识真正的“醉三月”美酒。慕容雪答应了。
从南宫酒坊拿来了三坛密封的“醉三月”。
南宫夫妻共同打开一坛,果真浓郁馨香,沁人心脾:而张静斋与西门笑打开的“醉三月”,却酸腐难闻,其臭无比……
慕容雪一挥手,张静斋与西门笑人头落地。
南宫与女人梅喜极而泣。
“醉三月”已经酿成,妾大仇也报,我就此别过。
不待南宫回过神,女人梅突然飞奔起来……梅碰柱而死……
朝时青丝暮成雪,南宫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洛水镇的青石小巷内,常有南宫落寞的脚步声回响……他在寻找什么?他又在等待什么?
斜风暮雨秋风凉。
外面冷呢,南宫,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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