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为药方,精神分裂症丈夫变身心灵导师

刘 妮

20年前,张新海突发间歇性精神分裂症并持刀伤人,现在他却是一家专业心理咨询机构的管家,待人处事沉稳缜密。是什么让曾经伤病难愈的他新生?他说,这都归功于妻子何彩霞,归功于她多年艰辛而充满智慧的付出。

我助丈夫修复心理创伤

40岁之前,我还完全不知心理学为何物,我成为心理咨询师,完全是因为张新海,他持刀砍伤了邻居一家四口后,被确诊患间歇性精神分裂症。

精神的压力,经济的负担,沉重的日子排山倒海而来,看不到尽头。我不是没想过放弃,最终坚持下来的理由只有一个:他是我的丈夫。

为了养家,我辞职开起狗肉店。这期间,张新海的病情时好时坏:清醒时,他满心愧疚,几次自杀未遂;发病时,他将家里砸得七零八落,甚至仅穿一条三角裤大闹自家饭店。

看着曾经恩爱的丈夫犹如陌生人,我心如刀绞,四处求医问药,但专家大多认为这种病终身难治愈。

受家庭变故影响,儿子学习成绩下滑。为了辅导儿子,也希望能在书中找到治疗丈夫的办法,我关了饭店,在儿子学校对面开了一家书店。功夫不负有心人,通过海量阅读,我惊喜地发现,有专家认为,用心理治疗进行后期辅助治疗,可让精神分裂患者完全恢复正常!于是我萌生了学习心理学的愿望。

那一年,水暖草绿、桃花初绽,这也是精神分裂患者病情最容易复发的季节。张新海出现了病兆,常常盯住一点发愣。怎么办?

我试探着反复问张新海:“你在看什么?”他充耳不闻。我回想书上指导的问话技巧:“新海,你一定看到了很可怕的东西,是魔鬼还是幽灵?”张新海有反应了:“不,都不是。”我注意到他的双手绞在一起:“你的左手和右手不停地互相捏着,为什么?”“它们看见手铐了。”我顺着丈夫的目光直视前方:“嗯,我也看见了,是很可怕,难怪你会觉得恐惧。”通过姿势寻找意象,无条件认同对方感受,心理学上称为“共情”。张新海觉得被信任,才会愿意沟通。

我鼓励他描述手铐的模样:黄金做的,有时像蟒蛇,有时像魔爪。我尝试运用心理学的意象对话:“黄金是很坚硬的,所以这副手铐砸不烂,也挣不脱。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开它。”丈夫呆滞的目光突然闪过了一线光亮。我摊开手掌坚定地说:“钥匙!它就在我手上。”

接连两年春天,张新海虽然都出现了发病征兆,但一次暴力行为也没有。每一次我替他“用钥匙解开手铐”之后,他都感觉安慰和轻松,慢慢地,他开始关注别人的感受。书店生意红火,我常常很晚才回家,他从主动问我“你吃饭了吗”,到留一半饭菜,再到学着自己做饭给我吃;沈阳10月天冷了,但还没有供暖,他居然知道先将被窝睡暖,再让我安睡……

心理学的神奇令我欣喜若狂,我看见细心深情、珍爱自己的丈夫慢慢回来了。

获得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资格证后,我对治愈丈夫更有信心了,通过建立信任、深呼吸减压、系统脱敏等办法,丈夫的情绪越来越稳定,反应也越来越灵敏,后来,居然能自己去开儿子的家长会了。当然,他每取得一点进步,我都会及时用微笑和拥抱来奖赏。

每个人都有心灵缺失与心结,作为深爱丈夫的妻子,我决心当他的专业倾听者、陪伴者和指导者。我不仅要含泪带笑地走过艰难的现实,更要牵爱人的手,笑着迎接未来。

丈夫帮我治愈现实挫折

三年前的夏季,张新海停止服药,至今病情没有出现反复。那段时间,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形形色色的心理疾病摆在我面前。我最初特别注重技巧和方法的运用,可是有些个案好了之后容易复发。看我陷入苦恼中,张新海试探着说:“心理问题大多缘于过去的创伤经历,好比受伤的种子长出了生病的苗。你得挖掘病人过去的土壤,找到土壤里埋下的种子。”真是久病成医!我豁然开朗:“哇,有道理!你都可以当我的心理督导老师了!”此后我每天都会拿些具体的病例与他探讨,而他,往往真能分析得头头是道。

作为心理咨询师,每天面对的都是人际关系处理上极度偏差或认知扭曲的人,难免会受到影响。一天,我为一个重度躁狂患者咨询到晚上9点,疲惫地回到家中,看到鸡蛋酱热面时,莫名其妙地发脾气了:“我不是让你做木耳清汤面吗?”张新海一愣,继而宽厚地一笑:“哎呀,我记错了。现在重新做。”

“不吃了,睡觉!”我躺在床上,衣服也没脱,一觉睡到晚上11点。我醒过来才发现,张新海一直坐在床边看书。见我醒了,他马上起身:“我去给你做饭,不会错了,木耳清汤面。”十分钟后,一碗清淡味鲜的木耳清汤面端到我面前。“对不起,我今天情绪不好。”我不安地说。“这些年都是你照顾我,都是我对你发火,你这一发火倒让我明白了,你当时受了多少委屈。现在,你能说说你下午遇到什么事吗?”这理性而深情的话一时间让我感慨无限,我忍不住投进丈夫的怀抱,一边流泪一边微笑。

我曾给张新海布置“作业”,那是一些永远不会寄出的信,写出自己的愤恨、抱怨、内疚,宣泄压抑多年的渴望、期待、歉意。可有一天,我突然发现丈夫在写一本《备忘录》,从我们相识相恋、结婚生子,到命运变故期间的点滴,扉页上写着:“我要记录我喜爱的事物,声音、色彩还有闪光的东西。我要和妻子一样,拥有宽广恢宏的气概,我要和她一起,共同走向明亮的未来。”

有如此胸怀与见解的丈夫,谁能相信他曾经是个精神分裂症患者,谁不认为他已经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谁不肯定他也足以成为妻子的心灵导师?

我们的心理咨询中心成立后,丈夫成为中心的大管家,每日料理大量繁琐的具体事务,他思维缜密,反应灵敏,充满阳光和鲜活的生命力。

在一次业务探讨大会上,我郑重提出,“爱和足够的耐心是治疗抑郁性神经症等重度精神疾病最有效的治疗技术”。丈夫更是现身说法,支持我的论点。对此,一位专家抛出了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心理咨询师有一个根本原则,就是绝不能与心理病人建立超越治疗范畴之外的亲密关系,而你和你的丈夫明显违反了这一点。怎么解释?”

我微笑着回答说:“我非常尊重心理咨询师的职业道德与规范,我在从业时也绝对遵守了这一纪律。至于我和我爱人,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只是个案,本质上我们并不是普通心理医生治疗病人,但我们的关系模式可能可以给世上很多夫妻关系以启示和借鉴。我认为,世上任何一桩成功和幸福的婚姻,就等同于一个漫长的心理治疗过程,只是,要以爱为药方,要有无尽的耐心,因为那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需要一生的时光。我们修复自己的创伤,我们治愈现实的挫折,最终才能自我成长、共同成长,才能幸福。”

台下掌声雷动。我与丈夫四目交织,平静和谐,现世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