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语课
2010-05-14苗炜
苗 炜
10年前,我在北京二十七中学的教室里学了3个月的法语,现在还能用流利的法语自我介绍,“我叫什么”“我是干什么的”,还会说,“这是什么”“那是什么”,还有“你好”“再见”“谢谢”“干杯,好胃口”。
每周一三五,我下班之后坐公共汽车到东华门,在一家马兰拉面馆吃一碗面条,然后就去夜校上课。第一节课,老师就说,你们的目标就是把这半年的课程给坚持下来,到最后一课的时候还能坐在教室里,你就相当了不起了。这位老师大概对半途而废的学生见得太多了,所以再碰见我这一个也不算什么。他在第一节课还问,“你们为什么要学法语呢?”班里有一个女生说,她在SOS国际救援机构工作,经常要和法国人打交道。还有一个时髦的女孩子,是学美术的,她说想去法国留学。我的回答是,法国有个著名作家叫普鲁斯特,写了本小说,不对,写了7大本小说,叫《追忆似水年华》,我想读原作,所以来学法语。全班人哄堂大笑,老师先是张大了嘴巴,然后说“太必羊太必羊”,就是“好啊好”的意思,他说:“这可非常非常难。”他手指另一间教室,“那里是高级班,即便是那个班的学生也没几个能看长篇小说的呢。”
后来我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在几年之内就学会法语读懂普鲁斯特,我就说,先把这事放一放吧。我不是给自己一个过高的目标而后立刻给不去实现这个目标找借口,我是说,那些激发我做一件事的最初的冲动都伟大得要死,我才能有限,而不是那个目标有什么错,如果你非说这是好高骛远,那么我也没什么可辩解的,考虑到我干什么事情都才能有限,我应该更实际一点儿。
10年前要去法国学美术的女孩儿,当时在中戏的舞美专业,她没毕业就真去了法国,最近我收到她寄来的《艺术法语教材》,她已经开始编教材了。10年前在SOS国际机构工作的女生,后来也去了法国,后来又去了非洲,到处给穷困的非洲黑人看病,我们还通过电子邮件保持联系。前不久,她发来邮件说,她正在加蓬从事医疗工作,随身携带着7大本《追忆似水年华》,现在正在读第三本,在这句话后面,她随手敲下了一个微笑的表情,但在我看来,这个符号旋转了90度,真的变成了一张人脸,一只眼睁着一只眼闭着,嘴角带笑。我看着这个符号,心想,我好端端的一个梦想怎么就让她给偷去了呢,就好像我埋下了一笔宝藏,她在旁边看着,到最后她把这笔宝藏挖走了,只给我留下一个空空的洞穴。
(田生摘自《新民周刊》2010年第28期图/廖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