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也可以有另一种搞法”

余泽民

打开楼下的信箱,宣传品像泥沙一样倾洒,五花八门的竞选口号,形形色色的陌生面孔,千篇一律的造作微笑……要知道,全匈牙利人口只有一千万,居然有42个党派宣布参加大选

信息爆炸,好坏参半。铺天盖地的信息,一方面让人们拥有了越来越多获取信息的手段和渠道,另一方面也使人们沦为了信息爆炸的狂轰对象。每天上网打开邮箱,第一件事就要烦躁不安地删除无孔不入的垃圾邮件,倒发票的,卖春药的,代写论文的,用奖骗人的,还有许多莫名其妙的上访信求职信求助信……尽管邮箱增添了举报功能,可是举报的速度永远抵不过垃圾制造者的勤奋。电子垃圾如雨后春笋雨后蘑菇雨后蒿草雨后青苔,蓬勃得让人咬牙切齿,抓耳挠腮。删垃圾时还要小心翼翼,因为稍不留神,就可能删掉掺杂其中的有用信件,比如编辑的约稿、网友的来信或老朋友从新信箱发来的邮件。总之,删除垃圾邮件,是现代人每天上网后必须进行的无聊仪式。

电子邮箱如此,钉在楼下门道墙上的铁皮信箱也如此。我住在布达佩斯市中心一栋有十几户人家的百年老楼,每天上班下班,进进出出,都要跟塞满信箱的广告垃圾顽强搏斗。楼长埃米尔是位古道热肠、从未结婚、始终与老母亲相依为命的中年男子,他在邻居的建议下,在大门洞外特设了一个急救箱大小的广告木匣,并且贴上字条:请将广告放在匣内!

结果令人沮丧,总有许多忠于职守的广告散发者不厌其烦地将五颜六色的纸垃圾逐张塞进各家的信箱,只要三天不回家,信箱就会被塞得爬不进一只蚂蚁,而真正重要的杂费账单、银行信件、税务公文和挂号信通知,反而被摊到信箱外,即使你想吼想骂也没有用,因为你根本找不到发火的对象,广告散发者都是隐形人,有时我真怀疑楼里有奸细。

垃圾广告五花八门:订披萨饼广告,买房卖房广告,商品推销广告,季节甩卖广告,上门按摩广告,木工电工广告,宠物美容广告,洗头液广告,血压计广告,新药广告,色情广告,宗教宣传品,区政府刊物……尤其是在最近几周,匈牙利进入议会前大选的白热化阶段,各个党派都紧锣密鼓地展开了撒网捕鱼的拉选票行动。巨幅海报,街头传单,录音电话,手机短信,公园集会,登门游说,为了争取选民可谓机关算尽。所有的党派都将自己美化成危难关头的中流砥柱,都将对手骂得狗血喷头,说得一无是处;大党之间血拼,小党从中渔利,于是乎雪片似的政治传单飞进千家万户的信箱里,拼命想拉拢那些犹豫不决的中间选民。

这些天,只要我一打开楼下的信箱,宣传品就像泥沙一样倾洒一地,五花八门的竞选口号,形形色色的陌生面孔,千篇一律的造作微笑……要知道,全匈牙利人口只有一千万,居然有42个党派正式宣布参加大选!

不说别的,只罗列一串党派的名字,恐怕你就会晕菜:匈牙利社会党,青年民主同盟,基督教民主人民党,人民立场党,还有颇赶时髦的互联网民主党,手机短信民主党……看来,当选民也不是件容易事,感觉像进了中关村的“海龙大厦”,要想在无数只朝你伸来的大手间选一个去向,实在有点赌博的性质。

凭着施政纲领竞选属于大党的事情,许多小党则把赌注押在起名字上。今年的匈牙利大选风云突变,左翼执政党下台,右翼反对党上台,两个老牌的中间党派全军覆没,两匹政治黑马出人意料地杀入议会:一个是公开鼓吹新纳粹思想的极右党派——“为了匈牙利更美好”,另一个则是异军突起的中间党派——“政治也可以有另一种搞法”。前者多少还喊出几句激进的口号,后者安安静静地守株待兔,有不少厌倦了两个大党争斗的选民,就是凭着这个长而古怪的党派名字,将自己的选票投给了它。

“政治也可以有另一种搞法”,怎么个搞法?搞着瞧吧!

今天早上下楼时,在信箱的投信口里斜插着一张复印的传单,上面印着一个模模糊糊的老人脸,脸上也带着造作的微笑。我一眼认了出来,这是住在底层的久勒大叔,从我搬到这里他就瘫痪在床。

就在这时,我家隔壁的茹若大婶从自由市场买菜回来,一手拎着一只塑料袋。我将手里传单递给她看,并好奇地问:“久勒大叔是哪个党?”

“什么党?棺材党!”茹若大婶莫名其妙地白了我一眼,“你再好好看看,这是讣告。”★

(作者为翻译家、小说家,现居布达佩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