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艺术,城市将荒芜
2010-05-14汤涌
汤 涌
被迁徙,也许是中国自由艺术家的宿命,他们只能向不断外延的城乡结合部寻找机会,或者形成新的艺术聚集区,或者就此终结自己的艺术生命。与之相伴的,则是城市文化生态的畸形与荒芜。
在2004年798面临拆与不拆的问题时,时任中央美院副院长的范迪安曾这样评价艺术区的功能:“城市需要艺术区提供的文化活力,这毫无疑问。国际上许多大都市在进入现代城市进程时,都有规划地把艺术聚落作为城市的有机组成部分加以养护。……我们也可以说,艺术区就像城市肌体中的线粒体——为肌体提供遗传信息和能量动力的重要细胞。”
但在中国,构筑这些线粒体的自由艺术家们却无法摆稳自己身前的画架,他们永远不知道下一刻将身在何处。虽然放眼窗外,总是不变的低矮村舍,但于城市的纬度中,他们被越推越远。
始于圆明园的被逐之路
所谓体制外职业画家的兴聚,以圆明园“画家村”为初期代表,至今二十年,这些艺术家门始终逃不脱被迁徙的命运。
画家方力钧对曾经的圆明园“画家村”有过如此回忆:“落日辉映着稻田和芦苇,常有北大清华的学生在这儿读书、跑步,环境既田园,又充满历史感。”就是在这个环境下,方力钧创造出了代表作“光头泼皮”系列。
艺术批评家杨卫1991年听说圆明园“画家村”后,来到村里居住和创作,他们在警察眼中都是一些爱惹麻烦的三无人员。
“(警察)很不客气,总是突然闯入,那时候总是觉得提心吊胆。有时听到警察敲门,我们就翻到墙外去,躲到朋友家里,如果天气暖和,就到路灯下聊天。”杨卫说。
圆明园艺术家们最终并非被拆迁所驱逐,而是因为一次酒后打架,引发了警方严管治安的高潮,全部画家被迫离开。
此后的艺术家转向宋庄和798。与此同时,当代艺术受资本追捧,作品越卖越火,自由画家的身份也开始为人尊重,但即便如此,他们仍无法摆脱被逐的命运。
798原本是几个用代号做厂名的国营电子老厂,后来产业更新换代,电子厂效益下滑,厂房租给了艺术家搞创作;但2004年时,老厂要搬走,是不是保留这些租给艺术家的旧厂房成了一个问题。
“(2004年)已经没有人怀疑艺术区对城市的积极作用。反对798做艺术区的声音其实是因为艺术家创作了一些政治上有争议的作品。”原北京市总额规划师、北京市政协委员朱嘉广是当年努力为保留798而奔走的人之一。他认为798最后能够保留而不被拆掉,除了艺术区之外,还因为它的德国包豪斯风格建筑本身也是文物和艺术品,是中国工业史的一部分。
宋庄艺术家的被逐危险则来自于农村土地出让者的背约。北京宋庄2000年以来出现多个艺术家聚落,有些村民看见地价高了,就想把便宜“卖”给艺术家的房子收回来,2007年就出现了著名的“李玉兰案”。
此类“小产权案件”法院会判“合同无效”,因为作为居民的艺术家不能购买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的住房。但是法庭往往也支持艺术家的反诉:对房主要求的补偿金,因为改建、装修这些房子,他们付出了很高的成本。
尽管2006年宋庄成为“北京市文化创意产业集聚区”,但宋庄的很多艺术家租到的土地仍然是农村用地,理论上来说,使用这些土地来创作和开画廊仍然非法。
艺术家已经改变了当地的生态,宋庄村民闲置的房产如今变成了货币,村民的孩子有几个考上了中央美院。
但在城市的整体规划面前,宋庄仍然可能在某一天像今天的008、草场地、黑桥、环铁那样进入土地储备计划,只给艺术史上留下一个值得缅怀的地理名词。
余下的与艺术无关
2006年,中关村科技园管理委员会和-海淀区委区政府联合主办的“艺术中关村国际博览会”上,专门留出了一个“圆明园画家村艺术回归区”,据海淀区政府的有些干部私下表示,当年没有留下画家村,“太可惜了”。
海淀区拥有中国多所最好的高校,在其最繁华的中关村地区,有超过35%的居民受过大学教育,14%的人月收入过万元。但这里已与当代艺术无关,只在颐和园附近有一两个艺术创作聚落,而且规模极小。
对此次朝阳区艺术区腾退,《城记》作者、作家王军希望最好能保留几个重要的艺术聚落,至少把草场地艺术区保留下来。他说:“美国《纽约客》杂志的发行人来到中国,就向我打听草场地在什么地方,她告诉我美国人认为草场地的艺术更前沿,在美国已经和798一样有名。”
热心艺术的地产商人潘石屹曾经在2004年底向艺术家们发出过邀请:欢迎艺术家来建外SOHO做艺术活动。当时798是不是能保留还没有定论,但是拥有过大工作室的艺术家是不愿再回到公寓当中去的。
“我们需要挑高更高的房子,创作巨幅的画或者大件的雕塑时有用。”艺术家刘小东说,“只有城乡结合部才有这样的房子。”
798保留了下来,但原北京市总规划师、北京市政协委员朱嘉广对这次保住艺术区并不乐观,与798不同,“艺术家们租用的是农村土地,用作城市项目就是违法了。”
无论798或者莫干山,免于拆迁厄运的艺术区同样也可能出现艺术家被驱逐的情况,年轻的艺术家逐渐负担不起愈趋昂贵的租金,他们只能向不断外延的城乡结合部寻找机会,形成新的艺术聚集区。
美国纽约的艺术区搬迁同样也是越搬越远,从早期的格林威治村搬到苏荷区、东区,后来又搬到切尔西区、诺利塔都、布鲁克林的威廉斯堡,以及长岛。搬迁有的是因为租金太贵,有的是逃避商业化了的艺术区,但美国不存在城市一农村的二元土地制度,租约成立就合法,而北京城地价低廉的地区,几乎全部是农村土地。
保留地,一种融合可能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北京市人大代表李象群是2004年极力保住798的学者之一。他认为艺术家的宿命就是被驱逐,但这种驱逐中会有更新鲜、更前沿的艺术诞生,而昂贵的老艺术区则会成为艺术界对观光客和大众的展示窗口。
“被驱逐,也许是艺术家的宿命。国外也是一样,比如纽约的苏荷、东村,艺术带来了地产升值,艺术家租不起了,只好再走到更偏远的地方去。草场地、008、环铁和黑桥这些周边的艺术区,他们可能正在进行着前沿性的创作,去那里参观的往往是真正关心当代艺术的人,而不像798观光客居多。”李象群评价说。
李象群有一个建议:在朝阳区的东北部能够划出一块地,建一些合适工作室的房子,让这些艺术家来租,以便把艺术的种子保留下来。选那里,是因为“交通便利、离机场近、离使馆区近、守着中央美院。这意味着人脉、机会”。
另一个向艺术家们伸出橄榄枝的,是北京西南的石景山区,首钢搬迁之后,曾经计划把旧厂区变成798那样的艺术区,为此还邀请过李象群过去考察。朝阳区南部的王四营乡对艺术家也很热情,当地有一个观音堂文化大道,那里有不少画廊。
“着意打造的艺术区不如自发形成的效果好。”艺术批评家杨卫说,“深圳市也打造艺术区,也邀请画家们过去,但是大家多数不愿意,这几年深圳的文化业确实进步很大,但是搞当代艺术,大家还是觉得要在北京。”
另一个问题是,再热爱艺术的乡镇政府也无权决定土地的用途——只有北京市积极地关注城市里的艺术聚落并积极抢救其中有价值的部分,给予他们合法身份,他们才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