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化在政治之上

梁晓声

文化在政治之上，匪今斯今，振古如兹。没有文化的人类，根本就不可能产生一切关于政治的思想。没有进步的文化，也根本不可能有什么进步的政治。

如此一种文化，几乎只能提供娱乐，几乎只能以商业为目的，自身品质萎缩，又怎能影响一个民族的精神和灵魂呢？

看，我们现在说假话的现象多么普遍，人们多么习以为常！以至于我们经常感到，能说真话的空间越来越小了。以至于听到哪一位官员说了一句比较性情的，比较发乎真心的话，我们常会对其好感倍增。

我们怎么会变成了这样呢？

内战首先是一个民族的伤痛。中国历史上那一场国共内战，双方都牺牲了许许多多的生命，这是需要后人反思的。可是，在今天，我们依然缺乏更深层次的思考，而在津津乐道地看双方的狡诈谍战，这是多么的令人喟叹！一想到那时代背景正是抗日战争之后，便不由人不“独怆然而涕下”。

现在的世界看中国人，有一种印象是——主张和为贵的只不过是中国的古人。中国的当下文化中仍充满人“与人斗其乐无穷”的内容，似乎中国人不窝里斗就不是中国人了。

在漫长的岁月中，文化与政治的真正关系一直被颠倒着：政治一直被理所当然地供奉于文化之上，文化一直只不过被视为政治的“附属品”，有时更仅仅被当成足可为政治“服务”一下的“工具”。并且可悲的是，为数不少的知识分子自身，也早已渐渐习惯了。

好的政治并不一味利用文化，而是能够与好的文化相结合，变自身为文化了的政治——自觉并善于将人类好的文化思想落实为社会原则的一种政治。这种政治的宗旨，是站在文化思想力铸成的奠基石上的。

古人云：“治天下者，当用天下之心为心。”苏轼进一步说：“力可以得天下，不可以得匹夫匹妇之心。”还说：“夫天下者，非君有也，天下使君主之耳。”

杜甫说：“莫取金汤固，长令宇宙新。”《三国志·魏书》有言：“民者，国之根也。诚宜重其食，爱其命。”

以上皆“政”、“治”语也，但首先是人文思想。

“社会公平和正义比太阳还具有光芒。”——温家宝。

“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要让人民生活得更加幸福、更有尊严，让社会更加公正、更加和谐。”——2010年《政府工作报告》。

……

若从政治的思想中抽去人文精神，政治就只剩下了权谋和统治术，这样的政治是肮脏的。而从文化的思想中抽去政治的内容，它还是那么丰富，那么足以使人类温暖，那么源远流长。

从前，在中国，在许多政治人士那儿，许多事都被强调为“政治仗”。政治泛化再泛化，膨化再膨化，企图占领每个人的每一寸生存空间，包括脑空间。

在这种情况下，文化本应与人类具有的亲近关系逐步被离间。而在这样的国度里，是既不可能有什么先进文化，也不可能有什么先进国民的。从梁启超到鲁迅，都曾对于被愚化的国民表达过悲愤的忧患。

改革开放三十年来，一切成果皆归功于三十年前的一次思想解放；一切教训也归咎于那思想解放的不能深入与戛然而止。

一个事实越来越分明——三十年前那一次被解放的思想力成果，显然接近耗尽。并且某些在当时看来不无可取之处的思想，由于被奉成万应灵丹，现在却已结出了劣果……

文化尚未成功，政治仍需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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