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载命运的过山车
2010-05-14徐百柯
徐百柯
我环顾四周。这里莫非是一个游乐园?好多新奇的玩意儿,好多惊险刺激的表演——好多人在这里贩卖盛开的欢喜,枯萎的悲伤却被赶到角落里去了。过山车从角落出发,最大的落差出现在园中央,所有人都能看得见,然后它又会驶回那没多少人关注的角落。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游乐园,过山车里装满了人的命运。
找不到控制室,一本行驶日志孤零零地挂在钢架上,白得刺眼。翻开一看,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我看了好久,才理出一丝头绪来。
日志上说,这是一台神奇的机器,每个人坐上去都会经历不同的旅程。坐在第一排的姑娘名叫李盟盟,她的故事在刚刚过去的短短几天中展开。
李盟盟,河南开封县人,今年参加高考,分数过了一本线。然而直到8月初,她也没收到任何录取通知书,到县招办一问,才得知自己的志愿表格被单独放在抽屉里,忘了提交。
过山车朝着最底部呼啸而下。
“特别绝望。”李盟盟说。她是家中惟一的希望,而上大学是她惟一的希望,“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重要……家里为我付出这么多,我要上大学,找份好工作,好好报答他们。”
8月18日,李盟盟在网上发帖自述遭遇。这使她迅速成为焦点人物,被称作“被落榜”女生。人们在微博上“疯转”她的故事,并抱着这样的心思:你的一次转发也许就能帮她改变命运!试试能否创造奇迹!
过山车开到了游乐园中央,众目睽睽下,开始往上冲。
8月20日晚,李盟盟接到河南省招办通知,她已按照当时填报的志愿,被河南财经政法大学录取。“我觉得这一阵子命运就像过山车一样。”她说。
可怜的姑娘,她居然用了“像”——她还不知道自己本就在这个游乐园里、这台过山车上。
日志往后翻,写着另一个姑娘,罗彩霞。一趟过山车,她经历了整整六年。2004年,罗彩霞参加高考,同班同学王佳俊在当县公安局政委的父亲王峥嵘的安排下,冒名顶替前者,被贵州师范大学录取。毫不知情的罗彩霞落榜,复读一年后考取天津师范大学。2009年,偶然的机缘使此事浮出水面,同时牵扯出复杂的行政和法律关系。今年8月13日,法院对这起侵犯姓名权的官司做出了最终宣判,被告王峥嵘向罗彩霞支付四万五千元赔偿金。
请原谅,我没法向你们详细描述日志里的记载,这趟命运的旅程中,充满了起伏的诡谲,有那么多的欺骗和隐瞒,那么多的震惊和悲哀,那么多的脆弱和坚韧。
日记中,一个中年男人的命运抓住了我。他叫赵作海,1999年因涉嫌杀害同村村民而被捕,后以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缓。今年4月30日,当年的“被害人”突然回到村里——正是这一走一归,把赵作海裹挟进了过山车。很快,这被认定为一起错案,办案机关承认其中存在刑讯逼供。无罪释放后,赵作海当场失声痛哭。
日志有索引,相同的命运指向佘祥林。他被控杀妻,判刑十五年,狱中度过十一年后,“亡妻”却突然归来。佘祥林说,当初认罪,是因实在扛不过审讯中惨烈的殴打。
这台过山车上,我还找到了聂树斌。1995年,他因故意杀人及强奸妇女被执行死刑。2005年,此案真凶被捕,然而真相大白的舆论期待却屡遭波折,至今未能兑现。
我抬头,看见过山车载着聂树斌的骨灰和名誉往上爬坡,但爬得艰难。
不愿再看下去,我转身离开,来到游乐园的出口。这里有意见簿,我忍不住写了两句:悲伤,即使枯萎了,也不该被赶到角落里,否则光鲜便无意义。过山车,拆了吧,该有更平稳的容器来盛放这些命运,该有更舒缓的轨道来呈现生活。
插图 / 操纵命运 / 王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