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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这一生不容易

2010-05-14王宏哲

杂文选刊 2010年1期
关键词:院门棍棒骂人

王宏哲

生而为狗,大约是一件尴尬的事情。少不了一户院门守着,一条铁索锁着;太聪明了不行,太愚蠢了也不行;该叫的时候默不作声不行,不该叫的时候轻易开口也不行。稍有差池,轻则招致一顿波及祖先的破口大骂,重则可能棍棒加身、刀斧相向,甚而连一条狗命也要随时不保了。

狗看护着人的安全,但狗自身却时常面临着未知的危险。

在村庄,一院房子建起来了,人会想要修上一圈围墙,盖上一个门楼。墙当然是越高越好,门当然是越坚固越好。人在院子里过日子,总希望把那些不相关的眼睛和手脚挡在外边,这样才会感到踏实,感到安心。但门在无休无止的值守中往往会玩忽职守,而墙在岁月的风雨中也常常会显得力不从心。这个时候,人首先会想到狗,认为它担当得起看家护院的任务。

狗也许就是这样在村庄里安家落户的。主人忙着在院里进进出出,狗在一旁看着,煞费苦心地猜想着主人的心思。若某一日主人心情不错,狗摇着尾巴迎上去,咬一咬主人的裤管,舔一舔主人的手掌,主人则会亲昵地摸一摸狗头,抚一抚狗背,顺带着扔一块吃剩的东西。再一日主人心里不顺,狗则必须躲得远远的,否则招来一顿臭骂不说,还极有可能重重地挨上一脚,落得个身上有伤,脸上无光,打碎了牙只有往肚子里咽。

最难对付的应该是那些出现在门口的陌生人。狗原想着叫一两声就可以把他吓走,谁知那家伙偏偏不识好歹,硬是大呼小叫着要往里闯。狗没办法,在虚张声势地狂叫了一阵后,着实地朝他的脚后跟咬了一下。不想那人却正好是主人多年未曾走动的远房亲戚,或者是某个难得登门的重要人物。狗闯了祸,主人却比狗还要紧张,先是一个劲儿地朝那个人道歉,再是骂狗瞎了狗眼,怎么连谁都敢咬,然后又让那人不要和狗计较,扬言等腾出手来,一定将这狗怎样怎样。狗讨了个无趣,委屈地叫上一两声,也就不再言语。

再一次,又有一个人在门口东张西望,狗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敷衍了事地叫上几声,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不再搭理。谁知那人却恰恰是一个入室盗窃的贼。他趁着主人熟睡的工夫,偷走了院里堆放的粮食和一头拴着的牛。主人醒来后发现了这一切,先是号啕大哭,再是破口大骂。最后,把所有的过错都归结于狗的无所作为。用脚踢,用棒打,恨不得剥了狗皮吃了狗肉方才解恨。狗呢,不明不白地挨了打,呜呜地叫着,谁知道是不是在哭呢。

狗活在人的世界里,不得不花相当的功夫来琢磨人与人、狗与人的关系。

即便如此,好多时候,狗仍然活在左右为难中,开口不是,不开口也不是,而开口和不开口往往都会面临着怒喝和棍棒。最难忍受的是,许多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往往也会找上门来,和狗沾上各种关系,让狗有口难辩,诉说无门。比如人和人有了矛盾,人骂人是狗眼,人骂人是狗屎;有的时候,一方干脆就指着另一方的鼻子,言之凿凿地肯定对方是“狗日的”——狗无缘无故地被拉到了人和人的争斗中。

狗不会争辩。有时竖起耳朵叫上一两声,有时耷拉着眼皮,一声也懒得叫。

一条狗活在村庄里,只要不犯大错,不出意外,一般也就在一户院门下混到老了。那个时候,它已活成了一条老狗,它已认识了村庄里的好多人,经历了村庄里的好多事,它已成为了那户人家的一部分,成为了村庄的一部分。眼看着主人家的儿子一天天长得及墙高,眼看着主人某一天走出了院门就再没回来,它已不再在乎那一根铁锁,不再在乎飘进耳朵里的那些风言风语。人又怎么样?狗又怎么样?好多东西人自己都守不住,又能指望一条狗怎么样?

剩下来的白天和黑夜里,它就在属于自己的门廊下静静地蹲卧着,偶尔意味深长地叫上一声,像是在给村庄听,又像是在给自己听。

【原载2009年11月19日《广州日报》】

插图 / 人与人,狗与狗 / 孙万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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