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理睬他”
2010-05-14刘吉同
刘吉同
今年的《凤凰周刊》第二十二期,发表了刘亚洲的《西部论》,文中犀利的语言和深刻的见解,在国人中再次引起了轰动。比如“一个制度如果不能让公民自由地呼吸,并最大程度地释放公民的创造力,不能把最能代表这个制度和最能代表人民的人放在领导岗位上,它就必然灭亡”等等,想系统地再拜读一遍,在“百度”上搜索,却被告知“搜索结果可能不符合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未予显示”。这大概是另一种形式的“轰动”吧。
刘亚洲的话之所以能引起轰动,首先在于他说的不是废话、官话、假话,而是饱含着真理的实话、真话、人民心中的话。不过,眼下中国能说出这样话的,绝非刘将军一人。以我常读杂文的经验,老年者如严秀、邵燕祥,中年者如鄢烈山、张鸣,青年者如李钟琴、徐迅雷等一大批杂文家,都能说得出,甚至民间百姓也有类似的表达。但是,他们的话为什么产生不了“轰动”而唯刘亚洲能“一鸣惊人”呢?更重要的原因,大家都明白,是刘有着显赫的军方地位和家庭背景,以及这地位所要求的“怎样说话”与真话之间所形成的强烈反差。但是,还有没有其他原因呢?有,与当下的社会“趋势”有关。
“人微言轻”愈来愈成为社会的常态和“主流”。二十多年来,官本位意识空前膨胀,社会已全面步入“万般皆下品,唯有做官高”的时代。所谓“人微”,实际上是官微、权微,并非学微、识微;所谓“言轻”,实际上是官轻、权轻,并非言卑、言俗。老报人周瑞金的文章,国务院参事任玉玲的调查,百岁老人周有光的大作,农民企业家孙大午的诗,还有无数知名和不知名的学人和业余作者,他们的文章我都经常拜读。既有真知灼见,又有一片苦心,读后让人有“子规夜半犹啼血”、“一片冰心在玉壶”之感。但是,同样是“讲得何等好啊”,其结局却大不一样,最多只能是“文章满纸书生累”(邓拓语)而已。当以官、以权取言时,像周有光、资中筠那样的大学者,也就只能享受“言轻”的待遇了。
这是一个“我们不理睬他”的时代。时下,尽管出不了梁启超、出不了蔡元培、出不了陈独秀、出不了鲁迅、出不了马寅初,尽管出了不少“纵做鬼,也幸福”的文人,尽管还有人手持姚文元式的“金棍子”随时准备横扫,尽管翰林院里还有人否定民主和大批普世价值,但是,仍然还有一大批心存良知、热血依然的知识分子在呐喊。出自他们之手的政论、杂文和时评,在思想启蒙、政治探险和突破禁区方面,起着“先头部队”的作用。而在民间,也蕴藏着丰厚的思想矿藏,即便那些贩夫走卒,因自己有切身和沉痛的最底层的体验,故也有着与“神学”、“玄学”极为不同的价值判断,他们中有的人把自己的观点发表在了媒体上。但是,以我的观察,肉食者大都认为这些言论属“多余的话”,是“蛙声一片”。对这些“多嘴多舌”者的对策是:“我们不理睬他”,“走自己的路,让他们去说吧”。不管这路是腐败也好,是放出虎狼也罢,只顾闷头走下去。甚至一些人命关天的事也坐视不管,比如成都唐福珍被逼自焚,舆论铺天盖地讨“说法”,竟没有换来半点实质性的回应。先前假惺惺地停职了一个城管局长,没有几天此人便又高调复出。这是当今一个最具典型意义的“我们不理睬他”的样本。我想,假如李鼎铭先生活在今天,他的“精兵简政”恐怕也只能是“说了也白说”。1962年5月,陕西户县城关公社北街大队农民杨伟名,向上级写了万言书《当前形势怀感》,直陈时弊,要求变革。杨伟名的命运由此逆转,从赞扬到批判,“文革”中夫妻双双服毒药自尽。假如杨伟名上书发生在今天,其结局估计不会那样惨。除了社会进步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一个小民,谁理你呢?于是,刘亚洲的话便成为“一枝独秀”了。
当今社会的这两个“趋势”窃以为绝不应小觑。但是,我仍要向刘亚洲将军致以崇高的敬意。其人其言只嫌其少,不嫌其多。
题图 / 提意见 / 阿尔伯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