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书狂想曲

滕功新

刘东东在上大学期间读了几本80、90后写手的“网文”,突然迷恋上了文学。大学毕业后无心求职,大脑一热,终日坐拥一台电脑,做起他的作家梦来。

看他那能写来楼房和汽车的雄心壮志,爸妈拿他也没办法。刘东东的父亲早早下岗,在农贸市场搞蔬菜批发,成天尘身垢面;母亲在饭店打工,干着低三下四的营生,虽然只有四十多岁,却好像是个老太婆了。一家人至今还居住在爷爷留下来的不到60平方米的旧楼房里。抱着改变生存状况的梦想,父母只好听之任之,让儿子成了一个名不副实的“宅男”作家。

东东奋斗了三年,洋洋洒洒写了三部玄幻和穿越小说。可让他气馁的是,他的大作别说正式出版,就连按“网虫”点击率收钱的文学网站也借口故事不够奇特而不肯收留。刘东东慨叹自己怀才不遇,一气之下,就把他的一部《回到恐龙时代》的书稿按章节全“发表”到自己的博客上了。

这天下午,他一觉醒来,便打开自己的博客,想看看有没有“识货”的网友光临。哪知他这一看不打紧,哇噻!留言栏里出现了一位出版商的留言。他的眼睛不禁一亮,只见留言栏里写着:“我是本市一名实力雄厚的出版商,已经推出了许多90后写手,像毛毛、花狗等。你的作品我粗略看了一下,觉得有一定的卖点,如果方便的话,请你约个时间和我见见面……”后面是该出版商的手机号码。署名:宋浩瀚。

刘东东匆匆看完留言,一下子蹦了起来,那份激动不亚于范进中举。他马上抓起手机,急不可耐地给出版商打电话。

铃声响了片刻就有回音:“喂,您是……”您好!我是刘东东,请问——您是宋浩瀚先生吗?”

“是呀是呀,”对方的男中音很有磁性,“你好东东,我正等你电话呢。”

刘东东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咚咚”直跳,话语也变得语无伦次了:“您在我博客的留言我看到了,谢谢,谢谢您呀!”

“你看——我们是不是找个地方面谈一下呀?”出版商好像比他还焦急。刘东东知道出版界人士一般都是抓商机的能手,一迭连声回答:“好好好,那就到夜巴黎见面吧。哦,今晚8时?好啊,靠窗的雅座……您中等个,微胖,秃头。好,好好,不见不散,就这样,一言为定!”

当晚8时,在夜巴黎茶馆靠窗的1号雅座,刘东东果然见到了初次谋面的出版商。两人互通姓名后,宋浩瀚就热情地和他握了手,接下来点了茶水和几碟小吃,二人一见如故,边吃边聊。宋浩瀚就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刘东东,嘴里滔滔不绝:“你的三部长篇尽管我才拜读了其中一部,但我已深深被你的才气折服了,你真是一位才华超群的90后啊!你的作品内容之曲折离奇,思想蕴涵之深邃博大,不多见,不多见啊!只要稍加包装,出版后在全国引起轰动效应是肯定的,找你签名的粉丝甚至会在你家门口排起长龙,你的影响力一定要比过去那批老作家更胜出一筹,我相信又一个郭敬明诞生了……”

刘东东受宠若惊,拱手作揖:“宋老板过奖过奖!承蒙您慧眼识珠,我这几年的心血总算是没白费呀!”他故作老成持重,其实他早已心花怒放了。

临走时,宋浩瀚抢着埋单,他走到收银台前,掏出五六张百元大钞抖了抖,又伸出中指弹了弹,递过去三张,问服务小姐说:“够了吗?不用找零了!”说着便与刘东东一起走下楼去。目睹宋浩瀚的阔绰和豪爽,刘东东佩服得五体投地,人家到底是出版商大阔佬啊!

当晚,刘东东晕晕乎乎地回到家里,即将取得巨大成功的喜悦使他激动不已,赶忙向父母汇报。父母听后,都不相信这是真的。老爸说:“东东,你可不要上当呀!咱这几年花费的心血可不能让他巧取豪夺了去!”妈说:“只要我的儿子成了作家,比当白领、金领都要强百倍!”然后指着东东爸爸说:“谁像你,一辈子前怕狼后怕虎的,到现在还是一名下岗小工人!俺昨天刚刚算了一卦,说咱家马上就要翻身进入贵族阶层,看来真的应验了。”说着,妈妈兴高采烈地下厨房弄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这个夜晚,刘东东高兴得彻夜未眠。

翌日一早,刘东东立即坐到电脑前,一目十行地修改自己的“网文”,他想到出书以后就会一步登天,彻底改变眼前的生活状况,兴奋得几乎要发狂了。好不容易熬到华灯初上,他立即按昨夜分手时的约定,再次赶赴夜巴黎茶馆与宋浩瀚见面,准备磋商出书合同的有关事宜。

哪知他刚上到二楼茶厅,便见一个中年妇人押犯人般把宋浩瀚押下楼,宋浩瀚像个孩子似的不满地大嚷大叫,一时引来了不少围观的人。刘东东实在看不过去了,上前严词责问那中年妇人:“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这样无礼对待一位老板?”

“我是什么人?我是他的老婆!”中年妇人横眉竖目地瞪了刘东东一眼,没好气地说,“这窝囊废哪是什么老板?他是精神病患者,患了狂想症,还想驾飞船到火星种花养鱼呢!出院回家才几天又犯病了,到处给我惹麻烦!昨晚没留神给他溜了出来,原来是来这儿乱花钱,现在给我逮了个正着!”说着,像突然想起什么,粗鲁地从宋浩瀚上衣口袋里搜出几张百元大钞,全部收缴,毫不留情地呵斥着,“我说抽屉里的钱都哪儿去了,原来又是被你偷了!马上跟我回去服药休息……”

刘东东呆若木鸡,站在那里好久没挪地方……

当晚,刘东东怅然若失,思前想后,气恼得泪水打湿了枕巾。

这时房门被敲响了,刘东东以为是哪个文友深夜来访,可是当他打开房门一看,哎哟我的妈呀!宋浩瀚怎么上门造访来了?刘东东惊恐得连连后退,说话也结巴起来:“宋、宋……宋老板,我可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呀!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不过是一场网上友谊,你请我喝茶的费用我可以付一半,不,不不,我可以百分之百全付、全赔给你,总行了吧?请你千万、千万别吓唬我呀……”

刘东东以前听别人说过,有些狂躁型的精神病患者,不分青红皂白动手打人,出手还挺重的,平白无故被个精神病患者打伤的话,自己遭受伤痛、自付医疗费不说,如果再传扬出去岂不遭人耻笑?一个与精神病患者有来往的人,别说当什么作家,就连自己的人格,甚至连自己是否是一个正常人也会遭到怀疑,那他还怎么做人呀?

他一边说着,一边后退。宋浩瀚嘿嘿干笑着,一点没有止步的意思。他笑得越是灿烂,刘东东就愈发恐惧。只见宋浩瀚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说:“刘东东啊,常言道来者都是客,你怎么不给我倒杯茶呢?”刘东东赶紧说:“倒茶可以,但请你快点喝,喝了快点走,你走得越快我越要谢谢你!”

“哈哈!刘东东,你看我像宋浩瀚吗?算了,茶不用倒了。来,一块坐坐,我给你好好解释一下。”

刘东东知道,精神病患者往往具有非凡的想象力和天才般的煽动力,最善于蛊惑和花言巧语,能把树上的鸟儿哄下来,能将躺到棺材里的死人说活。此刻坐在沙发上的访客明明就是宋浩瀚,不过换了件衣服而已,但他“换了马甲”刘东东也认识他。回想宋浩瀚在他博客上的留言,大包大揽要帮他出书所说过的话和所做过的事,现在的他肯定又在尽情狂想,谁知道他下一步会使出什么花

招折腾自己呢?

这时宋浩瀚变得认真起来,主动站起来拱拱手,满怀歉意地说:“刘东东,今天发生的事真对不起你,可我的确不是你今天见到的那个宋浩瀚!”刘东东心想:别再蒙我了,同样中等个,微胖,秃头,同样是一尊蒜头鼻、两撇吊眉,习惯嘿嘿地干笑,你不是宋浩瀚难道是鬼不成?宋浩瀚朝他走过来两步,刘东东吓得快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手颤抖着指着宋浩瀚说:“你别过来,别过来!我大脑仍然正常,你就是烧成灰我也认得。今晚8时过一点,就是你,在夜巴黎茶馆被你老婆押送下楼的!”

宋浩瀚说:“那是我那个有病的弟弟,他经常打着我的旗号去招摇撞骗。我叫宋浩瀚,他叫宋浩天。我在你博客上的那些留言,他在我的电脑上看到了,今天下午我跟几个朋友在一块商谈关于你出书的事情,他听了满耳朵。当时我碍着朋友在场,不便出门,我那个弟弟却先一步到了那里。后来我去夜巴黎的路上,正巧碰见弟妹押着弟弟回去。当时,你刚下楼,我一直远远地尾随着你,是想向你当面道歉的。来到你家门前时,我又觉得打扰你不好,想打你的手机,你可能赌气关机了,于是转头回家。可是回到家后,我始终觉得心里不安,所以我又折回头找你消除这个天大的误会。”

刘东东听得一惊一乍,仍然有点不大相信:“你与宋浩天怎么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呢?”

宋浩瀚坦然相告:“我们是双胞胎啊!长相、口音一模一样,这有什么奇怪的?所以咱们的合作仍然继续,今天晚上就可以正式签订合同!”

出书合同很快签订下来,刘东东想到了好事多磨的道理,看来什么事情都不是一帆风顺的,比起他的那些文友,他还算是幸运儿。有些人使尽浑身解数,在网站每天更新2万字,码字码得昏头胀脑,到头来“仆街”的依然大有人在。

刘东东的第一部玄幻小说《回到恐龙时代》如期出版后,风靡全国,顿时被读者抢购一空,市场上出现了三十多种不同版本,依然是供不应求,接连又有13家出版商和他联系再版的事宜。紧接着,他的第二部、第三部小说正在24家全国一级的印刷厂印刷,290家代理商正在跃跃欲试,37万家大小书店提前签了订购单。

一夜蹿红的刘东东终于开上了豪车住上了豪宅。他志得意满地推开窗户,看见别墅前的广场上每天都有成百上千慕名而来的读者“粉丝”要他签名,有的是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在地上搭了帐篷,大有不见刘东东不死心的气势。刘东东刚一露面,那些“粉丝”们就欢呼雀跃,大叫着:“东东、东东、我爱你——”

刘东东张开双臂,朝着他们飞去。只听见“咕咚”一声,刘东东一惊,睁开眼睛一看,却发现原来是自己从床上掉到了地上。这一摔把他完全弄醒了,原来又是一枕黄粱。

这时爸妈听见隔壁的响动,赶紧跑了过来,不停地叫着:“东东、东东,你怎么了?摔坏了没有?”刘东东号啕大哭起来,边哭边说:“爸、妈,这回我真的摔坏了……”

从此,刘东东再也无心“网文”,开始四处寻找工作。

一年后,他终于成了一家报社副刊的编辑,报纸面对的正好是校园读者。

这天,主编找到他,说:“东东,咱们的报纸发行量每况愈下,我想在副刊连载几部时下流行的东西。我刚和一位出版商联系好一部叫做《回到恐龙时代》的作品,我听说你也写过‘网文,就和他洽谈一下吧。”

这时,主编室的门被推开了,刘东东回头一看来者:中等个,微胖,秃头,他好像真的见到了恐龙一样,大叫一声:“宋浩瀚……”

(责编:锦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