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办博物馆困境
2010-04-29欧钦平
欧钦平
因为拆迁,创办14年来已经搬过两次家的国内首家民办博物馆——观复博物馆再次面临搬家的尴尬,馆长马未都建设一家永久性博物馆的梦想,仍面临诸多难题
因为拆迁,创办14年来已经搬过两次家的国内首家民办博物馆——观复博物馆再次面临搬家的尴尬,馆长马未都建设一家永久性博物馆的梦想,仍面临诸多难题。
与此同时,北京多家民办博物馆传出经营困难的消息。
作为文博领域的一支新军,目前民办博物馆生存状况如何?它们在发展过程中面临哪些难题?为求生存又做过哪些尝试?
观复成“孤岛”
观复博物馆搬到现址朝阳区金盏乡金盏南路18号已经6年了,然而,始于去年下半年的拆迁让它成了“孤岛”。
出了东北五环,离开机场辅路右拐往东,路边不时出现拆迁留下的大片废墟,断瓦残垣间,只有一座围墙上爬满藤蔓的小院突兀地立着。这个小院便是观复博物馆。
“观复”二字,出自《道德经》。“观”者,看也,“复”者,一遍又一遍。马未都说,世间万物你只有静下心来一遍又一遍反复仔细观察,才能认清它的本质,观复博物馆由此得名。
拆迁者已然兵临城下,小院里的清幽宁静还能维持多久,马未都心里也没底。他说,另找地方建设新馆、搬家、布展,大概需要三到五年时间。
按照朝阳区政府的部署,这一地区的房屋拆迁腾退,应于今年6月底之前完成,目前这一时限已经过去一个多月,周边村民也都早已拆房走人。
马未都很忌讳被人称作“钉子户”,他一再强调当地政府对观复博物馆搬迁之事十分重视,双方正在协商中。
1997年1月在琉璃厂开馆,2001年1月迁至朝阳区南小街竹竿胡同,2004年8月搬到东北五环外,观复博物馆创办十多年来声名日隆,在地理位置上却日渐远离城市中心。没有自己的固定馆舍,成了观复博物馆发展过程中的一个大问题。
马未都说,他的终极目标是将观复博物馆建成一家中型偏大的博物馆,面积在30000平方米左右。建设这样一个博物馆,马未都首先需要一块合适的地方,“位置太偏不行,观众来不了。最理想的是在哪个公园里找块地,环境好一些。”
马未都说,他跟有关部门提过多次,但新馆地址至今没有着落。
家藏宝贝门庭冷落
各家民办博物馆面临的困难或许五花八门,不过在马未都看来,这些经济上的困难都是很容易想见的,抑制民办博物馆发展的根本问题和瓶颈是法规和制度的不健全。
身份,一直是马未都十分在意的大问题。“民办非企业”——这是一个被他认为既概念含混,又带着歧视意味的身份。
“民办博物馆不是企业,这我知道,可是你得告诉我民办博物馆是什么。就好比你发我一本护照,你得告诉人家我是哪国人,不能写‘不是日本人。”马未都说,在国际上,博物馆的概念是非常清晰的,无论国有、民办都是社会公益组织,或者叫非营利机构,我们的民办博物馆却成了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单位”。
马未都认为,身份问题给民办博物馆的生存造成了诸多困难,“它不是企业,因此没法经营,而民办博物馆的生存是需要经营的。”为了生存,博物馆只能另外成立公司来搞经营,可是多一个机构就会多很多支出。另一方面的问题是,“民办非企业”这样一个身份让民办博物馆在对外交流时往往无法与对方衔接。
马未都说,他从有关部门获得的消息是,这一问题有望很快得以解决,“听说有可能叫‘民办事业单位,和国有博物馆一样,属于事业单位,只是资金来源不一样。”
身份之惑
准入门槛过低,在马未都看来,是造成民办博物馆无序发展的另一个问题。目前,针对博物馆馆舍面积、人员、开放时间等都没有全国统一的硬性指标,很多民办博物馆条件简陋,达不到开放要求。他见过的一个最极端的例子是,有人将自家阳台封起来,就号称是个“酒瓶博物馆”。
“门槛非常低,猛一看似乎对民办博物馆的发展有好处,其实是害了民办博物馆。”马未都说。
今年2月,国家文物局等7部委印发《关于促进民办博物馆发展的意见》。该意见指出,要规范民办博物馆准入制度,加快出台《博物馆条例》,完善博物馆管理基本制度体系,明确民办博物馆与公立博物馆同等的法律地位。文物、民政行政部门制订民办博物馆登记管理办法,细化民办博物馆准入标准,完善审批程序,健全民办博物馆准入制度。
只比观复博物馆晚半年开馆的古陶文明博物馆,同样面临用地问题。目前,这家博物馆藏身大观园北门的一间地下室内,展厅面积约400平方米。该馆馆长路东之表示,因为是租的房子,小到漏水等问题都只能谋求协商解决,大如扩改建则根本无任何可能。
路东之说,他一直想找块地,建设一个永久性的博物馆,可是至今未能如愿,“好的地块,价格不可承受。可是荒村旷野,适合建博物馆吗?短期租块地,就像观复博物馆,说不清哪天就得搬迁,受得了吗?”
依靠马未都的人气,观复博物馆虽地处偏远却参观者甚众,目前每年参观人数在5万人左右,接近首都博物馆参观人数的三分之一。该馆工作人员崔女士说:“很多人就是冲着马先生来的,每次马先生的电视节目一播出,我们这里的客流就会有明显增长。”
地理位置比观复博物馆优越得多的古陶文明博物馆,则因比较专业来者寥寥,很多附近居民都对这位多年的“邻居”知之不多。
没有稳定的客流,也是地处朝阳区高碑店民俗文化村的北京科举匾额博物馆必须面对的问题。该馆馆长姚远利介绍,科举匾额博物馆于2007年10月开馆,一开始经常有学校组织学生集体前来参观,客流量相当可观,按照当时的情况,单靠门票收入一项,就差不多能维持博物馆的运营。可是去年的甲流疫情让学生游锐减,今年接连发生的校园安全事件更是雪上加霜,失去学生客流的科举匾额博物馆一下子门庭冷落。
姚远利说,他们开始搞民办博物馆时都比较自信,以为有那么多宝贝,一定能吸引很多人,卖卖门票,搞搞纪念品,就能保障基本运营。现实情况却出乎他们预料,参观博物馆远没有成为一种习惯。
姚远利表示,在全国,因经营困难而被迫关停或出售的民办博物馆不在少数,他的科举匾额博物馆,目前也只能依靠自己手下一家规模不大的企业供血生存。
在北京大大小小数十家民办博物馆中生存无虞的,恐怕惟有中国紫檀博物馆。凭借该馆馆长、全国政协委员、香港富华国际集团主席陈丽华的经济实力和政治资源,紫檀博物馆不仅一开始就建成了富丽堂皇的永久性馆舍,且顺利入围国家4A级旅游景点,率先开启民办博物馆进入旅游业的先河。
不过拥有这种便利的,在民办博物馆中绝无仅有,以至多名民办博物馆负责人在谈及紫檀博物馆时都会对它另眼相看:“人家那条件,咱们比不了。”
求生的努力
不靠财政拨款、不靠企业输血即能维持观复博物馆的收支平衡,这是马未都十分自得的一个成绩,“全国国有、民办博物馆加起来两千多家,能做到我这样的,独此一家!”
据介绍,目前观复博物馆每年的基本运营费用在七八百万元,收入则主要来自三大块:门票约占运营费用的三分之一;此外,观复博物馆常年为民众提供多种服务,如讲座、文物鉴定、场地出租、会员年费等,这些创收占博物馆收入的大头;第三块则是品牌输出,马未都举例说,观复博物馆很快要在哈尔滨开一家分馆,该分馆为哈尔滨地方政府全资拥有,但会向他们支付一定的品牌使用费。
6月9日,马未都宣布创建观复文化基金会,把他30多年收藏的文物全部捐给观复博物馆,由基金会统一管理。
观复基金会将接受社会捐赠,借鉴国外同类艺术基金会的管理模式,打造自己的公益文化品牌,探索适合中国博物馆的运营模式。马未都说,观复基金会是一个盈利不分配的机构,盈利多少都会用在博物馆的建设上。基金会首批接受的捐款超过1000万元,他希望基金会慢慢做强之后,自己能逐渐隐退,完全由基金会负责观复博物馆的运营和发展。
马未都相信,随着人们观念的转变,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愿意将自己的终身积淀拿出来,捐给公益组织投入文化事业。
不过,在姚远利看来,观复博物馆目前比较良好的运营状态以及观复基金会的成立,都和马未都本人的知名度、影响力密不可分,这和紫檀博物馆在政、商两界的便利一样,是其他民办博物馆不可比拟的。
更多的民办博物馆在经营困难无以为继时,还是会寄希望于政府部门的援手,情况严重的则只能关停或出售。
今年全国两会期间,姚远利发文呼吁,面对众多民办博物馆极度窘迫的现状,政府应尝试以租赁其文化资源的方式对其进行救助。
曾长期分管博物馆工作的国家文物局原局长、中国文物保护基金会理事长马自树认为,在国家逐步加大对民办博物馆支持力度的同时,民办博物馆本身也要从多方面寻求突破。首先,政府可更多尝试“民办公助”的形式,根据民办博物馆藏品、影响力等情况,对其进行全部或部分资助。其次,托管也是一种可以考虑的方式,由政府部门给大型国有博物馆一些政策支持,让它们以办分馆的名义去托管那些经营困难的民办博物馆,以提供资金、技术、人员等方面的帮助。更重要的则是要引导民办博物馆走社会化之路,将它们交给专业的NGO组织去运营管理,同时,NGO组织可以吸收民间资金。“找企业资助、认养、冠名都可以。”
不过,马自树坦言,有两个方面的情况对民办博物馆的社会化构成制约,一是我国NGO组织还不发达,二是很多民办博物馆的所有者不愿意放弃自己的所有权,“养不好,又放不下,这是一个问题。”马自树表示,NGO组织的培育和人们观念的转变都需要时间。(摘自2010年8月10日《京华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