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视国学热
2010-04-29本刊编辑部
本刊编辑部
自“五四”新文化运动迄今90年来,持续不断的现代化思潮几乎是社会发展的主流,并且这种对现代化的追求在很大程度上是以传统文化的“让位”为代价而前行的,“如何对待传统文化?”一直是个困扰国人精神生活的大问题。
有人说,“国学热”的原因在于改革开放后的中国社会转型期,物欲横流,导致道德虚无、精神饥渴的颓废之风蔓延。人们向历史取经,热望从浩瀚的国学海洋中汲取适合当代中国人精神文化需求的内容,并将之构建成文化体系以滋养大众。
国学为何热
“国学热”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从“易中天品《三国》”、“于丹讲《论语》”开始,被“打入冷宫”多年的国学一时间倍受追捧,男女老少争相学国学、论国学。中小学课堂里多了“国学”这门课,大学则成立国学院,并正积极申请把国学列为一级学科……
今年初,“曹操墓发掘”事件引发了中国社会对于考古学的热潮,不管是专家学者,还是草根百姓,无不卷入其中,一个专业的问题忽然间就成了社会话题甚至是娱乐话题,角色的变化让人惊讶,为什么会有这新一轮“国学热”浪潮?在现代化的今天,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人们对于这些原本冷僻的学科和领域充满兴趣?
一时,国内关于国学热的原因众说纷坛。岳麓书院院长朱汉民认为这是随着中华民族经济政治地位崛起的一种文化认同感。他说:“改革开放到现在,中华民族不管是经济还是政治地位都在提高,这也使得我们的民族自信心、文化上的认同感越来越强。另外,现代化发展很快,文化上自然会出现空缺,原来的东西不太适应了,完全引进西方文化,对于一个有着源远流长的文明历史的民族来说,总是有一些隔膜的,这时候人们就希望在传统文化中寻找一个价值和精神上的依托。而中华文明作为唯一一个没有中断过的古文明,也确实能够提供许多精神上的、价值上的支援,这是传统文化热的原因。”
著名学者秋风则认为,现在的传统文化热背后,其实并不仅是文化的因素,他说:“这些年来,很多文化现象背后其实是经济利益在推动,文化搭台、经济唱戏是很平常的事,文化事件中的权力影响太重了。”
港台学者的引领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港台地区文化保守主义即现代新儒家,代表人物有唐君毅、牟宗三、徐复观、钱穆等人,他们以“反省中国文化生命,重开中国哲学之途径”为一生职志,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接续人和传播者。他们及其弟子执著地在中国传统儒学的领域里辛勤耕耘,硕果累累,促进了中国哲学在当代的发展,影响遍及北美、英、欧陆、日、韩、新、澳洲等地。20世纪80年代,他们的著作和主张也开始在大陆大量出版和广为流传,没几年时间,大陆学者对港台新儒学的学习和研究就蔚然成风,很快掀起一股“中国文化热”,随着研究和传播的不断扩展,“中国文化热”直奔主题,转向“国学热”,并且不断嬗变升级,引发了“国学热”的急剧高涨。
此外,大陆知识界的呼应和政府的推动作用也不可小视。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内地关心和研究中国传统文化的人越来越多,以研究传统文化为主要内容的《中国文化》、《国学研究》、《原学》、《原道》、《东方文化》等刊物先后问世。每年的孔子诞辰日,不少以儒家文化为主题的学术研讨会在国内、国际召开,并大多得到了当地政府的大力支持等等,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
国学应不应该热
对“国学热”,赞成者、反对者均有之。
上个世纪末,季羡林曾预言:21世纪是中国文化复兴的世纪,并用“30年河东,30年河西”的说法加以通俗的论证。他说:“到了21世纪,30年河西的西方文化就将逐步让位于30年河东的东方文化,人类文化发展将进入一个新时期。”
更令人瞩目的是,人大校长纪宝成,不仅积极支持成立国学院,还亲自撰文竭力倡导重建国学,由此成为当代“国学热”中的头面人物。纪宝成校长认为,国学是中国传统学术,是中华传统文化的精华,它沉淀于历史的长河,而又升华于现代的社会,既是延续传统的纽带,又是开创未来的阶梯。国学乃是使中国人之所以成为中国人,中华文化之所以特立于世界文化之林,并对人类进步做出特殊贡献的民族文化体系。
纪宝成校长还认为,在新的历史条件下,认识国学、呼唤国学、振兴国学,在传统的基础上进行新的文化建设,乃势所必然。随着中国现代化进程的加速,国学及国学教育作为传载中国优秀古典文化的学术文化与教育学科,对于中华文化的伟大复兴,将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和深远的历史意义。振兴国学是水到渠成、应运而生的事情。
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副院长袁济喜认为,国学班的热潮与国学渊源以及社会经济的发展并不矛盾,中国的国学中不乏关于商业方面的文化蕴涵,它的精神价值观曾经濡润了一代又一代的商人,乃至于形成了所谓儒商的传统。他进一步指出,从中国历史上来看,传说商代祖先以商兴国,秦始皇曾经为一位女性富商筑台以示褒赏。秦汉以后形成了“工商士民”的阶层结构,推动着中国古代商业的发展。汉武帝时代如桑弘羊等大臣都是出身商人阶层,他们都很有文化修养。至近代的徽商、浙商、晋商以及洋务运动,无不是将中国文化传统引申到企业管理之中而创造出的奇迹。
暨南大学文学院教授程国赋说,复兴国学一要复兴国学的精神,复兴中华民族的美德,这是我们本民族的“脊梁”,没有了“脊梁”,我们如何能站立于世界之林?二要传播中华优秀文化,过去我们曾经过分重视向西方学习,忽视了对本民族文化的继承和传播,就全社会而言,民族文化丢弃得太多、太快,我们不能成为“数典忘祖”的一代。
面对当下的国学热,也有强劲的反对声音。有的学者认为,复兴国学,于事无补。
自从人民大学宣布组建国学院以后,各种反对质疑之声充斥媒体。中山大学历史系教授袁伟时的《评纪宝成校长的“重振国学”》一文成为反对者的一面旗帜。他用三个“史实错误”来指正纪宝成的观点,“史实错误之一:新文化运动摧毁了国学”;“史实错誤之二:所谓二、三十年代‘国学热”;“史实错误之三:‘国学在现代化过程中的作用”。公允地说,前两个可以算作“史实”问题,后一个是观点问题,提出了国家现代化或民族的伟大复兴究竟靠什么的问题?袁先生认为19、20世纪的中国史已经证明,学习人类文明的一切优秀成果才能救中国。换言之,改革开放是救国的必由之路。沉迷于传统,像大清帝国那样保留传统的社会、文化架构,不准“以夷变夏”,则是国家衰亡和人民受难的道路。要说脊梁的话,现代化的社会制度才是最坚强的脊梁。
袁先生还说,纪校长认为“文化是一个民族的脊梁,如果一个民族的脊梁都断裂了,那怎么谈复兴?”随之而来的问题是:为什么中国文化保存的那么完整的明清时代生长不出现代科学和现代社会?公认的国学大师陈寅恪说得好:“吾中国文化之定义,具于《白虎通》三纲六纪之说,其意义为抽象理想最高之境……其所依托以表现者,实为有形之社会制度,而经济制度尤其最要者。”显然,这样的传统文化及体现这个文化体系的社会制度不加改造,中国的现代化或复兴就会落空。
袁伟时认为我们应该正确处理学术领域中世界与本土的关系,在全球化时代,学术也是全球化的。传承固有的优秀文化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要创造一个切实保障公民权利和尊重知识的环境,让具有原创力的当代思想家、科学家、文学家、艺术家能够脱颖而出,这才是中国文化的唯一出路。否定“国学热”的人中还有更极端的表示:“国学如果在当下中国兴盛起来,才是不正常的,值得反思的事情。”
我们是否需要国学
这个问题实际上就是我们是否还要自己的民族之根的问题,如果这样提出问题,答案似乎只有一个: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是不能没有自己的文化生命和文化根底的。
温家宝总理在哈佛大学演讲时曾说,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博大精深、源远流长。从孔夫子到孙中山,中华民族传统文化有它的许多珍贵品质,许多人民性和民主性的好东西。比如,强调仁爱,强调群体,强调和而不同,强调天下为公。特别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爱国情操,“民为邦本”、“民贵君轻”的民本思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待人之道,吃苦耐劳、勤俭持家、尊师重教的传统美德,世代相传。所有这些,对家庭、国家和社会起到了巨大的维系与调节作用。
海尔集团董事局主席张瑞敏在一次演讲时说道:《老子》帮助我确立企业经营发展的大局观;《孟子》培育我“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勇于进取、刚健有为的浩然正气;《孙子》帮助我形成具体的管理方法和企业竞争谋略。
我们似乎能得出一个这样的结论:“国学热”不是应不应该“热”的问题,而是应当“如何热”的问题。国学作为“一国固有之学”(章太炎语),是一个民族固有的学术和文化。无论中国现代化到何等程度,都不应该丢弃这个根本。人们只能在传统文化的基础上创造未来,保持自己好的东西,吸取别人的精华。在现代化的过程中扔掉本民族的文化遗产,不仅是自身的悲剧,也是全人类的损失。日本和亚洲四小龙的崛起给人们提了个醒,在这些国家和地区儒家文化至今仍有深入影响是不争的事实。
文化是一个民族的身份标志,传统文化是一个国家和民族历史创造的集体记忆与精神寄托。被誉为第三代新儒家领军人物的美籍华人学者杜维明认为,“国学无用论”非常可怕,这在中国是积重难返。任何一个民族、文化或地域的历史所积淀的文化、知识和经验,都能使我们更明智地了解自己的过去和眼前的处境。如果一个人、一个民族和一个国家对自己的历史都不了解、不重视,那么就会对自己的文化认同、自身处境的理解产生偏差,中华民族的根何在?中国作为历史悠久的文明古国,民族血脉之所以绵延至今从未间断,民族民间传统文化的承续传载功不可没。如果我们丢掉了传统文化的精髓,那我们在某种意义上也就不是合格的炎黄子孙了。
究竟应该如何对待“国学热”
眼下这种“国学热”,许多人都提出了一些疑虑和担忧。人们最担心的是商业化、肤浅化的操作会使“国学”变味。有专家学者指出,目前“国学热”里透着过度娱乐化、商业化的倾向,“国学”有被庸俗化的危险。
市场经济环境中,各种商业力量把“国学”活动炒作得变了味:专业精神、责任意识淡了,操作、策划等手段充分得到运用,市场价值、名利意识更是走到了前台,成为目标。所以,许多“国学”炒作本质上是一种商业活动,而不属于“国学”活动。
近年来普遍引起非议的就有:“十位国学大师”的评选;复旦清华先后在上海开办面向企业家的“国学班”,争抢CEO生源。这类专门面向企业家的“国学班”,收费昂贵,远离百姓,远离了大众教育,变成了一种玩票式“国学”。
批评者认为,将传统文化强行用经济利益嫁接到现实生活中,只能使文化贩子从中牟利。真正的“国学”,能让人终身受益,但绝不只是和赚钱连在一起。这些一味谋求经济利益的行为和做法,与我们复兴传统文化的做法是背道而驰的。“国学”是一门需要潜心研究的学问,真正的学术繁荣靠的是“板凳甘坐十年冷”的功夫,而不是哗众取宠似的虚火旺盛。
我们究竟应该如何接续国学?是“复兴”还是“重建”、“创新”?
“国学”复兴的问题在西方社会道德沦丧、人的精神世界危机四起的今天显得十分紧迫,问题在于是如何引导这种“接续国学”的热潮,使之朝着文化发展的正确方向前进。
“复兴”不等于“复古”。传统文化的活力不在于“仿古”。传统文化的复兴,不能仅仅做一个博物馆,而应该是一种生活方式和行为准则,是一种活生生的东西。当前,在举办弘扬某类传统文化的活动时以发扬“传统”为名刻意“仿古”的现象,在中国各地是比较常见的。其实,刻意模仿古代的某些形式,却忽视对现代生活的反映和交融,其效果往往有限,甚至流于“形象工程”抑或市场逐利之嫌的作为,那么此“热”毋宁说更是国学或传统文化的不幸,而其是否能真正的热起来,以及“热度”又能维持多久,也就同样值得怀疑了。
如果现代人能正确认识到历史是不能割断的,传统与现代是有着血肉联系的,从而主动地去改造和吸收传统,使其实现自我更新,以适应时代,为时代服务,则传统绝不会成为包袱,而只能是宝贵的财富,绝不会是阻力,而只能是积极的动力。相反,如果不能正视时代的发展而故步自封,抱残守缺,或者无视传统与现代的血肉联系而一心只想割断历史,抛掉传统,那末,传统也确实会成为一种沉重的包袱,成为前进的阻力。总之,对于传统文化既不能盲目的崇拜和搬用,也不能简单的否定和排斥。
“重建”,此语容易让人想起“另起炉灶”。纪宝成校长提出要“重建理念”、“重建方法”、“重建队伍”、“重建學科”,其中不乏真知灼见。但“重建学科”的提法似乎并不那么准确。因为传统文化的命脉仍在,学术生命仍在,我们的任务似乎不在“重建”,而是在“传承”、“接续”,用冯友兰先生的话来说,也可以叫“如何接着讲”。
国学在中国现代化的过程中的作用,的确是个大问题,也是一个根本性的问题,如果我们没有这种“文化自觉”(费孝通语),我们就会忽视传统的现代化转换问题。应该看到,在现代化进程中,传统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现代化不可能凭空产生,任何一种现代化都离不开传统;另一方面,现代化本身即意味着对传统的否定、变革和超越,这是一个“二律背反”,是一个令人头疼的悖论。我们似乎遇上一个不可解决的矛盾。
北京大学教授汤一介在《儒学的现代意义》的文章中谈到的对国学热的几点看法颇有代表性。他认为,在全球化的形势下的今天,必须充分地系统地吸收和消化西方文化和其他各民族的文化,中国学术文化才能适应人类社会要求和我们民族自身的新发展。“国学”必然在某些方面存在历史的局限性,不能适合现代社会生活的要求。即使是其中的精粹部分,也往往要给予现代的诠释。
泱泱中华文明孕育了几千年的国学文化,有精华,也有糟粕。但总体而言是精华远大于糟粕。因而,在中华民族文化受到“西化“的严峻挑战的今天,我们迫切需要弘扬传统文化,重振“国学”中的精华,全面提高国民的思想道德素质,其功德与意义将不可估量。(执笔:王宝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