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经国军政生涯中的第一位司机
2010-04-23赵德章
赵德章
1937年8月某日,一辆从奉化溪口开往宁波的“别克”小轿车,在途中突然冲出车道撞向路边的坟墓上,“别克”虽无大碍,坐在车上的两个女人却受到了伤害:一个是蒋经国的苏联妻子蒋方良,她被碰掉了牙齿;另一个是蒋介石的侍卫长王世和之妻,身怀六甲的她落得个胎死腹中。这辆车是蒋经国的“座驾”,尽管司机蒋瑞祥是他的堂兄,肇事后也就被辞退了。接着来了一位年青的新司机,他就是毛宁邵。此后,毛宁邵与蒋经国朝夕相处,并跟随他从溪口到南昌,又从南昌到赣州,时达七八年之久,成了蒋经国军政生涯中的第一位司机。
1982年3月,笔者曾在江西赣州访问时任赣州市政协委员的毛宁邵,听这位饱经沧桑的老人讲述了他与蒋经国的那段“别克”因缘。
溪口初识蒋经国
毛宁邵是奉化溪口岩头乡石门长龙头村人,家里祖祖辈辈都靠种田为生,可他在22岁时却离乡外出学会了开汽车,第二年就到宁波的鄞奉长途汽车公司当了司机。这家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毛懋卿是蒋经国的嫡亲娘舅。蒋瑞祥出事被辞退后,蒋经国的母亲便要她兄长毛懋卿尽快找个司机去接替,条件是人要老实稳重,开车本事要好。毛懋卿即嘱公司车务毛文亨去办这件事。“毛文亨一眼就看中了我,并给我写了一张介绍信,叫我抓紧动身去溪口,到了溪口先去见毛夫人。”
“毛夫人就是蒋经国的母亲毛福梅。她也是岩头人,虽然与我家不同一个村庄,但有族亲关系,按辈份我应叫她姑母,可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只听乡里人说过,她信佛,吃斋,长年住在蒋家丰镐房的一间楼房里念经,平时很少露面。”因此,毛宁邵到溪口一见毛福梅便连忙说明来意,并把介绍信递了过去。但毛氏接过后看也不看,而是先问毛宁邵是哪里人,以前在哪里做事。“听我一一作了回答后,她满意地笑了起来,说‘那就好,你就留在这里给经国开车吧!’然后就让人领我去‘小洋房’见蒋经国。”
见来了新司机,蒋经国很是高兴,赶紧上前握住毛宁邵的手,连声说:“来得好!来得好!”接着就带毛宁邵去看他的那辆“别克”轿车。“看得出,他很喜爱这部车子。后来我才知道,这是蒋介石特意派侍卫长王世和到上海买来给蒋经国专用的。”
毛宁邵回忆说,蒋经国与我同年,也是1910年出生。他中等身材,脸胖乎乎的,长相很像他母亲。那时蒋经国年青力壮,性格开朗,整天埋头读书写字,对他来说确实也是很难熬的事情,因此一到课余,他就会出去寻找点“开心”,不是打着赤脚下河捉鱼,就是带几个人一起去爬山,有时索性叫我开车送他到宁波市区或者奉化城里游玩。后来,他忽然对开车产生了兴趣,要我教他学开车,我就把“别克”开到武陵学校的大操场上,先由我讲开车要领,再让他慢慢练习,几天之后他也就会开了。
开着“别克”进江西
1937年9月间,蒋经国要离开溪口去江西南昌了。
中秋节过后,蒋经国踏上了去江西的旅程。此行人数众多,“除了他夫妇俩和3岁的儿子乘在我开的‘别克’轿车上,还有一批随从和护送人员,其中有蒋经国的表弟竺培风,专程从南京赶来管交通的蒋介石侍从室一组组长袁广陛,还有原先就派在蒋经国身边的三名侍卫官,七八名便衣卫士和军衣卫士,加上两个保姆、一个厨师。一路上浩浩荡荡,很不寻常。”
车抵南昌后,护送的军衣卫士都跟着袁广陛回南京了。蒋经国就要毛宁邵把车开到励志社去。励志社在赣江边的下沙窝,是专门接待过往的国民党高级官员下榻的地方。然而,励志社的接待人员根本就不知道这次来的是什么人,一看他带了家眷,就一口回绝不予接待,弄得蒋经国很是尴尬,后经竺培风出面亮明身份,接待人员才连忙道歉,立即安排入住。“过了两天,江西省政府主席熊式辉派人来看望了他,他也叫我开车送他去过熊式辉那里。头两三个月,蒋经国没有工作,闲着无事,就到处走走看看。这段时间我也比较轻松,因为他经常是步行外出,也不带随从。直到过了年,也就是1938年1月,蒋经国才有了职位,一下子就当了江西省保安处少将副处长,接着又兼任新兵督练处处长,专门负责对新征来的壮丁进行集中训练。从此他用车的时间多了,我也就忙了。”
蒋经国生性好动,不喜欢坐办公室,而喜欢到处走走看看,他身兼两职后外出机会多了,去的地方也远了,而且每到一地,他都会给自己安排一些活动。“一次到赣南视察,他竟会走路去赣州东门外的落马坑看红军攻打赣州时留下的标语。到大庾时他去了小梅关、大梅关游览,还兴致勃勃地拉我同他一起合影留念。但他有时外出也会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这年元宵节那天,他突然要我出车,说要去景德镇。不料到达当天,从前方退下来的伤兵们就知道他来了,便三五成群找上门来,说打日本鬼子受了伤,到了后方连抽烟的钱都没有,嚷着要向‘蒋副处长’借钱买烟抽。正巧蒋经国不在,我就对他们说:‘蒋副处长开会去了,你们明天再来吧!’这才把他们打发走。晚上我向蒋经国说起这件事,他听后微微皱了皱眉头说‘伤兵是最不好对付的,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像逃难一样,赶紧驱车返回南昌。”
蒋经国1939年在赣南
心有后怕想离去
毛宁邵说,凭心而论,蒋经国待我不错,一直很尊重,也很信任我,私下里彼此甚至不分上下,直呼其名。但我还是心有不安,曾经产生过离他而去的念头。
原来,蒋经国学会开车后,常常要过一把开车瘾,到南昌之初他曾一度以步代车,但不久又旧瘾复发,而且经常独自开车外出,也不告知去向。此外,当毛宁邵开车时,蒋经国总喜欢坐在旁边的副驾驶座,有时索性要毛宁邵让给他开。可在行车途中一碰到意外,他往往又不知所措。“有一次去外地,他一上车就把住了方向盘,我只好闲坐一旁。他正在兴头上,车开的很快,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看见前面路上出现了一伙当兵的,他竟慌了手脚,连鸣笛、减速都来不及,车就从人缝中直穿了过去,好几个当兵的当即被撞翻在地。没有被撞倒的就朝天开枪,想把车子拦下来。这下蒋经国更慌了,便加大油门飞也似地向前逃,直到开出很远才让我开。”一想到这些险情,毛宁邵难免心有后怕。“万一出了人命,他没事,倒霉的是我这个司机!”不久,毛宁邵就以搭便车回家探亲为名,向蒋经国请假回奉化,打算一走了之,不再回来。岂料在家才半月出头,蒋经国就打电报来催他速回南昌了。“毛夫人知道后也再三说好话,要我赶紧动身,还一再叮嘱我:‘经国你要多多关照。’”碍于情面,毛宁邵只好又回到了蒋经国身边。
目睹蒋处长高升
1938年秋末冬初,日寇步步进逼江西。迫于形势,新兵督练处迁往赣州。
赣州是江西省第四行政专员公署所在地,也是赣南政治、经济与文化的中心。蒋经国初到时,先忙于督练处的安顿工作,忙过一阵之后,就经常穿街走巷,熟悉市况民情。“蒋经国对赣州的印象很好,有一次他曾对人说:赣州城市不大,但气候宜人,冬天不太冷,夏天也不太热,我在苏联吃过西伯利亚冰天雪地零下40度的苦头,所以觉得赣州真是个好地方。”没想到后来发生的一件事,竟使他成了这个“好地方”军政当局的头号人物。
毛宁邵详述了他亲眼目睹的这件事。
事情的起因是:赣州地方当局查获省保安团一名大队长抽鸦片,把他抓捕归案关押起来。对此,省保安团团长赖天球大为不满,要地方当局立即放人。而赣州专员兼保安司令刘己达不但坚持不放,还要依法惩处。彼此关系由此闹僵,直至发展到专员公署的官员不敢出城去,省保安团的官兵不敢进城来。省政府主席熊式辉得悉双方矛盾愈演愈烈,便利用蒋经国的特殊身份,要他出面调解,平息纠纷。蒋经国照办不误,先派毛宁邵开车去南康潭口的省保安团团部,把团长赖天球接到赣州单独面谈,接着又驱车亲赴潭口劝和。经过一番斡旋,见双方紧张气氛有所缓和,他便陪同刘己达去与赖天球会晤,以进一步消除隔阂。没想到当他们与赖天球谈完走出团部时,却见一群省保安团官员已集合在团部门前。蒋经国不明就里,竟对着他们发表讲话,希望双方捐弃前嫌,言归于好。可是还没讲上几句,一名保安团官员就喊起了“打倒刘己达,保卫蒋副处长”的口号,其他官员顿时响应,一拥而上要打刘己达。情急之下,刘己达便逃到蒋经国背后拦腰抱住他不放,企图得到保护。可对方照样冲过来,七手八脚地使劲去扳刘己达的手,硬要把他从蒋经国背后拉出来打。就在混乱之中,他们竟错扳了蒋经国的手,致使他的左手被扳脱了臼。蒋经国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你们不能打刘专员,要打就打我好了!”赖天球见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连忙喝令部下住手,并旋即请来土郎中,给蒋经国接上手腕关节。事毕天色已近断黑,赖天球要留他们吃晚饭,“蒋经国早就气饱了肚子,哪还吃得下,当即叫我开车回赣州。这次事件对刘己达的打击很大,不久他就以养病为名向省里提出辞呈,同时保荐蒋经国接任。”其实熊式辉为了讨好蒋介石,早也想走这步棋子了,因此他对刘己达也不抚挽,而是借机顺水推舟,于1939年3月让蒋经国坐上了赣州专员兼保安司令的交椅。
当时蒋经国才30岁,从苏联回来时间也还不长,革命思想对他的影响还没有完全消失,上任后也想像模像样做点成绩出来,提出了“建设新赣南”的口号,要实现“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人人有房住,人人有书读,人人有工做”五大目标。其实这是很不切合实际的,在当时根本就不可能办到。但熊式辉却极力替他捧场,说这是“地方政治改革的新成就”,蒋经国自己也很得意。“一次,他到省里开完会乘车回赣州,一上车就憋不住地对我说:‘宁邵,这次开会真好笑,熊主席规定各地发言不得超过10分钟,到了9分钟就按铃提醒,一到10分钟第二次铃响,你没讲完也得闭嘴,可我讲了10分钟也没响一次铃,他还朝我点点头,意思是要我讲下去,我也就老实不客气了,结果讲了三个10分钟。’说着便哈哈大笑起来。”
孝子千里奔丧
蒋经国对母亲的感情之深,令毛宁邵难忘。“还是在南昌的时候,蒋经国就常常想念他母亲,也许是思母心切之故,有一天已经吃过晚饭了,还要我开车送他回溪口,说要去看望母亲。”蒋经国到赣州后,溪口的亲戚中不时有人来投奔他,这就更加引发了他对母亲的惦念,曾多次想把母亲接来孝养,只因他母亲不肯远离故土,使他一直未能如愿。1939年农历10月下旬,赣州被服厂厂长宋继修要出差去上海,宋是蒋经国的表兄,蒋便嘱他办完公事后去一趟溪口,无论如何要说服他母亲,把她接到赣州来住一段时间。这位表兄满口赞同,表示一定把这事办好。谁知他有搓麻将的嗜好,出差在外照搓不误,以致迟迟未到溪口。不料十一月初三日寇飞机突然轰炸溪口,毛氏竟被炸坍的屋墙压死。噩耗传来,蒋经国失声大哭,悲痛欲绝,当即决定奔丧溪口。“他边哭边对我说:‘宁邵,你快准备一下,我们明天就走。’”
第二天一清早,毛宁邵便驱车上路,载着蒋经国夫妇和他们的儿女,一刻不歇地奔驰,“沿途过了上饶、衢县、龙游、金华等好几个渡口,从赣州到溪口有一千多公里路程,只用了一天多一点时间就到了。可能是旅途疲劳加上悲伤过度之故,蒋经国一见到母亲的尸体就哭得昏了过去。”
丧事由蒋经国一手操办,起灵出殡之后,他又写了“以血洗血”四个大字,请石匠刻在石碑上,立在他母亲遭难处,表示要向日寇讨还血债。“此后,他几乎每天都要到母亲坟上看看,直到一个多月后,由于战事紧迫,从溪口到金华的公路就要破坏,通往江西的交通即将断绝,他才带着家眷返回赣州。”
从此断了“别克”缘
1945年初,日寇从吉安、泰和引兵侵犯赣州。蒋经国接到情报后召开了一连串紧急会议,一再表示:“我们绝不逃亡,假若敌人踏入赣南,我们将以破釜沉舟的决心和日寇拼到底。”就在大敌当前的非常时刻,毛宁邵和相恋中的京剧团青衣旦角演员牛艳云结婚了。他俩决心在战乱中风雨同舟,患难与共。“蒋经国对我们的婚事很关心,尽管当时形势危急,他自己的心情也很沉重,但还是出席了我俩的婚礼,不仅当了主婚人,而且还在婚宴上向我俩祝酒三杯。当时我确实很感激,很感动。”但是没过多少天,蒋经国的行动却使毛宁邵大失所望。
那是1945年元月下旬,日寇已从遂川逼近赣州。此时,蒋经国接到蒋介石来电,要他“速即撤离赣州直飞重庆。”而他居然忘记了自己的诺言,丢下了守土之责,在一队武装卫士的护送下,带着妻子和儿女,乘上一架美军运输机飞到重庆去了。
毛宁邵说,在驱车送蒋经国去机场的路上,他特地关照我:“宁邵,‘别克’你要管好,今后你到哪里,就把车开到哪里。”
当时蒋经国的姑妈蒋瑞春一家都在赣州,他们是溪口沦陷时,由蒋介石命令蒋经国接到赣州来保护的。蒋经国一走,他们不免心慌意乱,便也急于逃离赣州。“我就开着‘别克’先把他们转移到安远山区,后又从安远转去寻乌,但因公路不通,‘别克’无法开走,就只好在安远就地搁置起来。”不久,抗战胜利了,由于遭到破坏的公路一时来不及修复,就不得不请人把“别克”装上竹排,走水路运到赣粤边的会昌,再从会昌上岸开到广东新埔,几经周折,直到1946年3月毛宁邵才把“别克”开回赣州。同年夏天,蒋介石、蒋经国父子抵赣,毛宁邵接到赣州代理专员杨明通知,又开着“别克”迎来送往,东奔西走,直到三天后蒋氏父子离去。
此后,毛宁邵别无所求,只想在结束动荡不安的生活后,有一个正常安定的家。出乎意外的是,不久蒋经国又打电报来了,说他正在奉化,要毛宁邵把“别克”开到奉化去。毛宁邵犯愁了,唯恐去了回不来。可这辆车又毕竟是蒋经国的,理该交还给他。无奈之下,他就把车开到宁波交给了毛懋卿,想就此脱身了事。谁知毛懋卿却说蒋经国到上海去了,“他在上海等你”。当时毛宁邵就想,“自己不过是一个汽车司机,再说已在赣州成家定居,跟着他东奔西走总非长远之计。”于是,毛宁邵推说先要回溪口岩头家里看看,然后再去上海。就这样,他把“别克”停放在毛懋卿家里,连忙赶去老家转了转便径直赶回了赣州。“送走‘别克’之后,我虽然也还是靠开车谋生,但是过得安安定定,再也无牵无挂了。”
解放后,毛宁邵一直生活、工作在赣州,直到退休。1996年10月,他因病医治无效而告别人世,享年8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