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布雷“自杀当天签改战时体制纲领”
2010-04-23陈正卿
陈正卿
陈布雷与秘书金省吾(左)
陈布雷的自杀,在中华民国史上被人称为一个谜。杨者圣的《“军机大臣”陈布雷》还专门有一节《死后疑案》,来剖析这个谜。而不论杨著,还是其他人所著的书,都提到一个与陈死相关的所谓“战时体制纲领”问题。杨著的书,还直接呼其为“杀手”。然而,这个如此要命的“战时体制纲领”,究竟是个何等样的文件?其真相究竟如何?由于先是陈布雷的死,后是蒋介石的下野,有关书和文章确实也从未完整披露过。笔者近日在洪兰友藏档中,居然发现了这个文件,有意思有价值的是这份文件是洪兰友手拟的原件,上面还留有陈布雷用蓝铅笔亲笔签改的文字。对这份文件,陈布雷于自杀当天的1948年11月12日,亲笔写下了一段签呈,这也是之前所未见的。
一、所谓“战时体制纲领”问题的真相
洪兰友,江苏江都人,1900年生,上海震旦大学法科毕业。长期在国民党中央党务机构任职,也是蒋介石的入幕之宾,当然是陈布雷的晚辈。任过中央执委会副秘书长、中央政委会副秘书长、社会部副部长、内政部长、国民大会秘书长等职。洪兰友在国民党内也算一根“笔杆子”。他初为蒋介石捉刀时,陈布雷给过他不少指点,并大力提携奖掖,所以在陈的心目中,他也算是一个知己。
所谓“战时体制纲领”问题,与陈死之联系,在陈死前所写的《杂记》中,是这样提及的:“日复一日,就急要的问题,应该早些提出方案之文件(如战时体制),一天天拖延下去,着急尽管着急,而一些不能主动,不但怕见统帅,而且怕开会,自已拿不出一些些主意,可以说我的脑筋已油尽灯枯了。“”国家已进入非常时期,像我这样,虚生人间何用,由此一念而萌自弃之心。”然而,这份文件的真相究竟如何呢?其作用竟有如此之大?笔者现据洪兰友手拟、陈布雷手签的原件作依次介绍。
所谓“战时体制纲领”,实际上分为甲、乙、丙三案。在现存的甲案原稿上,有“洪兰友拟,陈布雷略有签改”的蓝铅笔所写字样。据笔者依笔迹考证,当为陈布雷所留。
一、甲案:全称为《战时政务会议组织大纲(草案)》,共分十条,另有五点说明。十条中现择重要者一、二、四、五、六、七、九若干条,逐一概略介绍。主要内容为:一、行政院为适应“戡乱”军事紧急之需要,贯彻军政设计之迅速施行,特设该会议为最高决策机关;二、行政院长为主席,国防、外交、财政、内政、交通、粮食、社会等7部长和参谋总长为当然委员,另3名由主席于不当部长的政务委员中指定,共11人;三、(略);四、其它列席人员由主席指定;五、每星期一会,必要时临时会议由主席指定;六、下设政、外、财、军、粮、经六组,审议“戡乱”总动员会计划及军事、经济紧急措施方案;七、各部重要计划均须审定;八、(略);九、会议至某某军事结束时结束。十、(略)。等等。五点说明条条颇显重要,现也概略言之。一、要义在使战时一切行政与军事相配合,由少数政务委员组成核心机构负责;二、本大纲与宪法、行政院组织法均无抵触,仅于行政院之内另加的会议;三、人选罗致有代表各方之领袖人物及确具政治见解,对当前“戡乱”能有特殊贡献者;四、副院长可不必出席;五、军政、军令两个系统,由本会集中权力可使密切联系。等等。甲案中据原件,陈布雷仅在说明的第一条下用蓝铅笔加了圈点。
二、乙案:全称为《国防最高会议(或称“戡乱”动员会议)草案》,也为十条,但说明仅三点。十条情况也择要概述如下:一、总统为便利指挥及处理“戡乱”,根据宪法第36条于总统府内设定;二、以总统为主席;三、以各部部长、参谋总长会同有关人员9人至15人组成会议;四、决定事项由行政院分交有关部、会执行;五、(略);六、每周一次,必要时开临时会;七、除委员外,其它人员由主席指定之;八、事务由总统府秘书长指定人员办理之;九、“戡乱”结束时取销;十、公布之日施行。等等。三点说明如下:一、本会议若通过,战时政务会议即不必再设;二、与宪法无抵触;三、与党内战时国策委员会实大体相同,本办法通过,该党内委员会亦可不设。乙案上,陈布雷用蓝铅笔手写了眉批:“用戡乱动员会议较佳。”
洪兰友
三、丙案:全称为《中国国民党战时国策委员会组织大纲(草案)》,内容也为十条,但实质性内容不多,多为形式上的敷衍,现为节省篇幅,仅介绍其中一、二、三条,诸如代行中央政治委员会之职权;23至27人,由党内行政、立法、监察3院长及国防、外交、财政3长为当然委员,另由总裁于中央常委及立委、监委中人员推定之;每星期或两星期会议一次。等等。三点说明有:简化决策机构,统一立、监两院意志,以适应“戡乱”特殊需要;总统不能指挥立、监两院,运用党内关系及惯常程序统一各方意见;该委员会代行中央政治会议职权,惟现在中政会委员众多,一旦停止,多数委员或不赞成。亦可不必规定代行中政会职权,而另行规定其职权,使中政会仍可存在。等等。在丙案上,陈布雷用蓝铅笔,在说明第三条“亦可不必规定代行中政会职权”句上加了圈点。
对于以上三案,在洪所藏原件中,还有陈布雷的一件用蓝铅笔写的签呈,现也一并抄示于下:
此抄件系就洪兰友同志所拟者而标以“甲案”、“乙案”、“丙案”,……以备择用其一。内容部分就洪案加“内政部长”,说明部分则略加数语而均用……标出之。兹再附陈管见如下:
(一)此总统主持或行政院长主持,似为须先决定之一前提。
(二)若用(乙)案则(甲)、(丙)两案均可不用(至于行政院设小内阁则为另一问题,可由行政院择宜随时行之),用小案(原件如此——笔者注)则乙案可不用。
(三)若立、监两院可设立党团,则(丙)案之战策委员会,亦可应用。
△至于内政部长则无论(甲)、(乙)两案必须加入之,因关于“纯军事性”以外之“戡乱”措施,如保安、防谍……等等,均与内政部有关也。
窃意似可研究三案之得失后,作一大体之结论,而将意见与方案并呈之。
陈布雷谨签37、11、12
以上就是这个纲领的实质性内容。因为笔者查阅其它有关陈布雷的书籍,虽也都提及此事,可惜也未见真容。让人费解的,就是这样一份由陈布雷亲手圈点,并且写了签呈的重要文件,不知为何竟长期隐湮在洪兰友的档案中。当然,洪作为陈的助手,陈在自杀前致洪的遗书中,把他在国民党中政会代秘书长任内的未了事务,也全托付给了副秘书长洪兰友,它存在洪的手中,是合乎情理的。至于洪兰友为何没有及时上呈蒋介石,或者另有誊录本上呈了,这就不得而知了。而笔者将这三份草案的内容,以及陈布雷亲写的签呈等公之于众,可以讲对他的死因,或者是他死前真实的心态,都是一份极为重要的研究资料。
洪兰友所拟︽战时政务会议组织大纲(草案)︾
二、所谓“战时体制纲领”问题的要害
从上述陈布雷的签呈和对三份草案有关条文所加的圈点、眉批来看,不仅是他,即连洪兰友也真是煞费苦心。让他们绞尽脑汁,而又不敢妄加揣测的,是以三份草案形成的三种权力核心会议,分别又是以总统、行政院长、国民党总裁三者间之一人,确立为唯一的权力核心的。陈、洪由此作出发点,制订了这不同的三种方案,实际上他们也是在揣摩了蒋介石的真实心意后,以(甲)、(丙)两案作陪衬,以(乙)案作主角的。但又为防不测,蒋介石或许在情急不备中要用那两案,陈、洪便在该两案的草拟中,也动足脑筋,陈在最关键词句上还加了圈点。若是仔细推敲,便不难理解那都是为蒋的身份(行政院长或国民党总裁)出发,如何名正言顺地握有最高权力设想的。当然,即便是这种设想,陈也担心恐引起蒋的不悦,陈、洪心知肚明的都知晓,让蒋放弃总统职位,恐怕是他最不愿意听的。所以又特地在以总统为权力核心的“乙案”上,陈亲笔眉批“用戡乱动员会议较佳”的字样,实际上已表明了他的个人倾向和一片忠心。可是出于形势的复杂多变,蒋介石的内心真也深不可测,况且他也了解蒋一贯诿过于属下的禀性,所以他在“签呈”(一)里,又不得不写下了“此总统主持或行政院长主持,似为须先决定之一前提”,这一句至关重要的话,实际上这就是所谓“战时体制纲领”的要害,就是无论在何种形势、何种情形中,都要确保蒋的绝对核心地位和最高领导权。
陈布雷这种小心翼翼、瞻前顾后、左顾右盼的作派,真也足以反映了斯时斯事他那种忧郁愁闷,然又竭尽智虑的心态。从客观上讲,对于蒋介石的进退,国民党内已有种种议论,各界人士更是齐喝倒彩。当时军事战场上,国军巳是兵败如山倒,尤其在东北战场它已成瓮中之鳖,难逃全歼的下场。再看国统区内,民不聊生,怨声载道,经济上一片恐慌,通货膨胀正如脱缰野马,成不可遏制之势。可以讲,蒋介石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所谓“战时政治纲领”问题,证明他内心也感受着面临覆灭下场的严峻态势。
更让他惶惶不安的,是党内已有几股包括李宗仁在内的倒蒋势力的崛起。所以,蒋逼着陈布雷尽快拿出这份东西,其内心包藏的心思是不言自明的。而陈布雷面临这篇大文章、大难题,他担心自己不论如何竭尽忠诚和思虑,都难以求得万全之策,自然也包括他作为一个文人,良心没有完全泯灭,面对如此现实,所感到心灵苦痛。这就不难理解,陈布雷奉命捉刀后,难以一挥而就,而是“一天天拖延下去”,可又有不得明言之苦衷。或许,他和洪等认为,这个“战时体制纲领”实在是兹事体大,实际上就是国民党面临决定性失败后,所作的应急、应变方案,这恐怕也是谨小慎微的陈布雷迟迟不能交卷的因素之一吧!
历史对此也做了最好的注脚。陈布雷死后仅一个半月,蒋介石政权就面临灭顶之灾。在举国一致的谴责声中,蒋又演出了一幕“下野”辞职,让李宗仁当代总统作傀儡的丑剧。此时,他便一手在幕后以国民党总裁身份遥控掣肘,一手指使亲信将领、政客百般阻挠李的谈判设想,以图东山再起。可以说,蒋催逼陈、洪草拟这一“战时体制纲领”,以后又神龙不见首尾,没有公开披露,当年是有不方便的隐情。对于这样一份至关重要的文件,陈布雷深为烦恼、痛苦、惆怅,以至郁积于心,难释于怀,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然而,笔者细阅这三份草案,以及他所作的签呈、批语和圈点,认为他还是围绕着蒋介石个人的行止所在,还是在竭力维护蒋介石作为权力核心,还是向蒋交了一份让他满意的答卷。这份他自杀当天所写的签呈,也是他在已感油枯灯灭时所尽的最后一份愚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