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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亚发展模式中的学习和治理及其相关性

2010-04-12杨沐

关键词:东亚新加坡日本

杨沐

(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新加坡)

1980年代以来西方国家经济管理的基本思路是自由化,私有化,减少规章制度(deregularization),减税,等等。政府在经济中越少参与越好。结果在2001~2005年间,当美联储实现低利率政策,向市场投入大量货币时,在金融创新的鼓励下,贷款人通过发行证券化产品(MBS,CDO)融资,形成房地产泡沫和金融泡沫,最终造成美国金融危机和全球性的经济衰退。对照之下,重视政府在经济发展中的作用的东亚经济,不仅受危机的冲击较小,而且最先实现V型复苏,成为世界经济增长的新引擎。中国和东亚发展模式受到世界各国的关注,并已经成为媒体和社会传播的热门词汇,但中国和东亚模式到底是什么,它如何发展而来,它的未来会怎样,却还鲜有深入透彻的系统研究[1]。本文认为,中国和东亚模式是在经济赶超过程中逐步形成的;它不仅具有良好的治理(governance)这一特点,更具有不断学习,不断改善治理的动态性;这种学习和改进机制,也正在持续地改变着中国和东亚的政治体制。

一、东亚经济体的赶超过程就是一个向外部世界学习的过程

东亚发展模式,是在经济赶超过程中逐步实现的。面对全球知识和技术存量的快速增长,一个后进国家或经济体,在加快自己的经济发展过程时,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就是如何迅速、有效地学习和利用国外或经济体外的现有的知识和技术[2]。世界银行1998/99年度报告中指出,从国外获取知识的三个关键途径是:贸易、外国投资和技术许可。东亚奇迹就是通过贸易的开放和投资的跨国(跨经济体)转移实现了这种有效的学习过程,日本经济学家把它称为“雁行模式”。

东亚经济体的赶超过程是从日本开始的。二次大战后,美国对日本的军事占领强制性地促使了日本对西方的知识和观念的学习和借鉴。日本是美国最大的农产品买主(约占美国出口农产品的15%),也是美国的石油和煤的大买主,日本必须有更多的制成品出口美国,以获取外贸的平衡。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日本企业迅速学习西方的技术、管理和质量控制等,提高自己的产品出口档次,到70年代中期,日本的高质量产品如纺织品、照相机、电视、冰箱等,接二连三地占领了美国和欧洲市场,日本实现了东亚经济高速增长的第一个奇迹。日本经济从1955年开始起飞,在1960~1970年间,年均GDP增长10.9%。日本的GDP总值在世界的排名,从1955年的世界第34位,到1968年就跃居为世界第二位。是日本首先让世界看到了东亚在学习、吸收和传播知识方面的能力。

上世纪60年代的越南战争和日本、欧美企业的技术升级,又给四小龙创造了机会,开始了东亚经济发展中的第二波高潮。日本对台湾、香港、新加坡、韩国的第一家投资,分别开始于1955、1960、1961和1965年。到80年代后期,在美国的压力下,随着日元的不断升值,日本的对外投资迅速增长。据日本大藏省统计,1951~1984年度日本对亚洲四小龙的直接投资额为69亿美元,平均每年投资为2亿美元。1985~1990年日本对四小龙的投资急剧上升到163亿美元,平均每年为27亿美元。到90年代初,日本已成为台湾和韩国的最主要的资本和技术的供应国,日资在香港和新加坡的经济中已和美资并驾齐驱,并有超越之势[3]。可以说是日本的产业和技术转移,形成了四小龙最初的竞争力。

韩国从1963年起,也进入经济的持续高速发展期。在60、70和80年代,韩国的GDP年均增长分别为8.6%、10.1%和10.9%。与此同期或稍后,新加坡、台湾地区、香港地区也陆续进入经济高速增长期,截至1990年,台湾、新加坡、香港和韩国的GDP分别比1965年增长54倍、36倍、28倍和79倍。

1978年正处于东亚经济发展的第二波高潮时,中国大陆开始了改革开放的新时期。从传统的自力更生,走向全面的对外开放。其第一步,是大量引进国外的先进技术和先进设备。全国各地都引进了一批达到世界80年代先进水平的项目,像上海的宝钢、金山石化等。中国生产的20万千瓦以上的大型火电机组在生产中的比重,从80年代初的20%,提高到80年代末的90%。80年代中国进口了100多条彩电生产线,100多条冰箱生产线,55条化纤地毯生产线……几乎每一年都是进口大于出口 (除了1982、1983年)。由于大量的引进,中国产品的质量和生产技术与国外的差距逐步缩小。

在工业企业通过引进实现技术和产品升级的同时,一些原有的技术和设备,迅速向当时的乡镇企业转移,形成了知识传播的另一个梯度,并实现了生产能力的急剧扩大,满足了改革后突然释放出来的社会对基本生活品的需求[4]。这些地处乡镇的企业,经过以后的20多年的知识的交流、溢出(spill over)和相互之间的竞争、淘汰、重组,到目前为止,已在中国形成了上百个富有竞争力的小商品生产产业群落,如浙江温州柳市镇的低压工业开关生产基地 (产品占全国市场的60%),浙江湖州织里镇的中国童装之都(占全国市场的20%),浙江温州苍南县的铝制徽章(占全国市场的45%),广东中山古镇镇的灯饰(占全国市场的60%),广东东莞清溪镇的电脑机箱(占全球的的30%),河北清河羊绒集镇的羊绒(占全国市场的80%)[5]。由于这种新型的生产组织所具有的极高的专业化程度和竞争力,中国的小商品很快地获得了国际市场上的竞争力。

和在东亚经济发展的第二波高潮中日本的投资所起的作用相似,在东亚经济发展的第三波高潮中,四小龙对中国大陆的投资也起着重要的作用。按1979~1996年外商对中国大陆的投资的实际金额存量排名,前十位的国家和地区是港澳地区,台湾地区,美国,日本,新加坡,韩国,英国,德国,法国和泰国。其中,美、日、英、德、法等五大对外投资国,无论是它们对中国大陆的投资占它们各自对外投资的比重,还是它们在中国外资中的比重,都是比较低的,可以说,外商对中国大陆的投资是从四小龙开始的,是四小龙,特别是香港,在80年代就开始把他们面临工资上升压力的劳动密集型产业转向中国大陆。台湾和韩国对中国大陆的投资,从90年代初开始急剧上升。1991~1993连续三年,台湾对大陆的实际投资增长率超过100%,很快取代日本,成为第二名。韩国1992~1994年三年间在中国的投资分别达到1.2亿美元、3.8亿美元和7.6亿美元,跃为第六大投资国[6]。四小龙在中国大陆的投资,提升了中国劳动密集型产品的国际竞争力。

在世界经济的全球化趋势中,跨国公司既是它的产物,又是它的内在推动力。到今天,跨国公司已占工业化国家生产总值的40%,世界贸易额的50%,国际技术转让的75%,可以说全球最重要的制造业和第三产业都已纳入跨国公司的网络之中。跨国公司对中国的投资,在上世纪80~90年代是试探期。到本世纪初,随着中国加入WTO,中国的产业配套能力的增强和中国的经济总量迅速跃进世界前列,跨国公司在中国的投资急剧增长,目前,所有的著名跨国公司在中国都已有投资。和来自四小龙的企业的投资不同,跨国公司的投资往往不是着眼于单个项目,而是中国整体市场的开发;不是一个生产或流通环节,而是它在世界市场上的整体配套;不是局限于劳动密集型企业,而是涵盖资金密集、技术密集、知识密集等各个行业;不是地方性的品牌和渠道,而是全球性的品牌和渠道。由于它们的大量进入,中国的市场正在迅速转变为世界上最具竞争的、拥有最新的技术、最新的经营理念、最新的品牌的市场。中国的汽车市场就是其中的一个典型的例子。

跨国公司往往不惜巨资派遣大批员工到国外学习和培训,同时也从国外请专家来公司传授知识和技能。如上海大众在开业的第一个十年期间,长期在上海工作的德国专家有107人,另有短期专家每年平均200多人次。许多跨国公司还都在中国建立了自己的研发中心或教学培训中心。如微软在1998年投资8000万美元,在北京建立微软的中国研究院(后来改名为亚洲研究院)。英特尔1998年在中国设立研究机构,2000年成立中国实验室,2004年扩大为中国研究中心。摩托罗拉1993年成立中国研究中心,1999年扩大为中国研究院,下属18个研究中心,2000多名员工,几年中共投入研究开发经费6亿多美元。每一个跨国公司的企业的周围都有一大批本地企业在为他们做各种配套服务,形成一个技术和管理经验的扩散中心。

与东亚经济奇迹的第一波的日本和第二波的四小龙相比,第三波中的中国,对外资直接投资的开放度更高,国内市场的容量更大,跨国公司在中国的盈利期望更高,进入的广度和宽度更大,知识和技能传播的速度更快。从2001~2007年,中国的出口年均增长20%以上,外贸顺差逐年增长,2007年上半年达到1125亿美元,比2006上升83%。而中国的出口中60%~70%都是通过跨国公司和外资公司进行的,可以毫不夸大地说,是跨国公司把中国制造的知识等级一下子拉上了世界水平,是跨国公司促进了中国产品出口升级的最后的关键一步[7]。

二、治理是在亚洲的新兴经济学习如何加快赶超过程中产生的模式

是鼓励学习,还是阻碍人们获取和传播信息和知识,取决于一国的政策和制度。在东亚经济奇迹中,可以看到的另一个共同现象是各个经济体的政府都在努力地学习其他国家和地区在经济发展中的有效的政策和制度,来推动学习和吸收国外的技术和知识。这是另一方面的学习和知识互动。东亚经济发展的“雁行”也可以看作是政府的经济发展政策的“雁行”的结果。一些在先发展的经济体中使用了的,并表现为有效的政策,很快地就被后行的经济体中的政府模仿和采用。特别是由于后者具有后发优势,后进经济体在使用这些政策的力度、范围和促进经济发展的效率等方面有了更进一步的改善。世界银行等许多国际组织,对东亚各经济体的政府的治理能力都有好评。具体地说,这些治理能力大致表现在以下几方面:

(一)为经济发展提供一个稳定的社会环境

近代世界历史表明,所有的政治体制下都有成功地实现工业化的案例。经济发展首先是依赖高投资、消费与出口的发展及有效率的市场环境,其次是高效的政府和务实的领导。而在一个民主的社会架构里,往往有可能因社会目标的分歧,而降低政府的效率,甚至造成社会的不稳定。大多数的东亚经济体都是在经过了一段较长时间的战争或动荡时期后,才走上社会稳定的经济起飞期。渴望稳定和发展的社会共识,给政府实行优先发展经济的政策提供了机会,而经济发展后,生活水平的提高,又进一步为稳定和发展提供了基础。

日本的高速增长时期是自民党长期执政、劳资关系缓和、政治冲突较少的时期。韩国的经济开始起飞时期,是在1961年朴正熙军事政变上台,到1979年遇刺身亡之间。台湾经济起飞是在国民党实现戒严令期间。香港作为英国的殖民地,人民有自由,但没民主。新加坡虽然1965年才立国,但五六十年代,各种政治思想的冲突,族群的冲突,使得执政的人民行动党政府非常重视社会的稳定,重视如何获得多数人民的支持,在议会中长期保持绝对优势。中国更是这样,从1978年后,中国政府坚持以经济发展为中心,一手抓改革开放,一手抓保持稳定(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赢得了中国近现代历史上少有的最长的稳定时期。有稳定,才有学习的机会,才有知识的传播,才有发展。正如著名政治学者亨廷顿说,在现代化的起点上必须有一个强大的有权威的国家政权[8]。

(二)敞开大门,对外开放

二次大战后,日本作为一个战败国,在美国的军管之下,恢复和发展经济,向西方的知识、观念、技术、资金等敞开大门是被迫的,没有选择的。但是,对处于第二波的经济体来说是否也需要这样做?60年代,在后发展中国家的主流意识,是“不平等贸易论”等左派思想。自主发展,进口替代是政策时髦。刚独立的新加坡,没有工业基础,没有腹地,没有经济增长点,是被迫“反潮流”,敞开大门,欢迎外资进来,采取出口导向的政策。韩国在50年代采取的是进口替代政策。60年代初,张勉政权为克服经济困境而试图引进日本资本,结果遭到国人的一致反对,而被迫下台。此后,朴正熙政权虽凭借铁腕,恢复了和日本的邦交,引进了日本资本,但也遭到举国上下的反对,冒了很大的风险[9]。

中国在1949年以后,长期实行的是自力更生,反帝反修的方针。西方的知识、文化、技术在很长时间里都被看作是复辟资本主义的工具,是颠覆国家政权的洪水猛兽。邓小平看到日本、四小龙的发展成果,在1979年3月的理论工作务虚会上明确指出,“资本主义已经有了几百年的历史,各国人民在资本主义制度下所发展的科学和技术,所积累的各种有益的知识和经验,都是我们必须继承和学习的。”1984年,面对许多对举办特区,实行开放政策的不同意见,邓小平说,“我们建立特区,实行开放,有个指导思想要明确,就是不是收,而是放。”“除现在的特区外,可以考虑再开放几个点。”[10]从80年代开始,中国政府持续努力十多年,终于在2001年加入世贸组织,步入对外开放的全新阶段。

(三)制定发展的重点和促进措施——产业政策

日本是东亚经济中采用产业政策,利用后进优势,加速经济发展的先行者。日本认识到本国资源稀缺,必须使有限的生产要素尽快配置到效益较高的部门,通过学习其他国家的知识和经验,政府制定产业政策,诱导企业将资金投向重点产业。例如通产省在60年代初的“重化学工业设想”。70年代初的“发展创造型知识密集型产业设想”等。在东亚奇迹第二波中的韩国、台湾、新加坡都仿效日本,采用了类似的政府政策[11]。

在1980年代中,中日经济学家每年都定期举行学术讨论会,学习日本的知识和管理经验,探讨如何既发挥中国原有的统一运用资源的能力,又把握好在经济改革中的度,让企业和市场逐步在资源分配中起更大的作用。这一学习过程,不仅帮助政府形成了产业政策的制定机制,还促使在中国的大学中形成了产业经济和产业政策新学科,培养了一大批专业人士。他们至今还在对中国的中央和地方的发展战略、产业政策、城市规划、生态规划和可持续发展的设计起着重要的作用。近十年来,中国政府的政策和规划,正在越来越强调指导性和可操作性,一方面在制定过程中注意形成共识,另一方面,使实施细节精密化、程序化、规范化。在2005年的十一五计划制定过程中,中国政府共吸纳了412万人的建议。

(四)建立促进发展的生长点——开发区

1960年,新加坡开始建裕廊工业园,1965年台湾在高雄建立出口加工区,以一站式服务等全新的管理理念和高质量的服务,来吸引外国投资。事实证明这种方式是有效的。韩国急起直追,1970年在马山、俚里等地,设立多个出口加工基地。台湾在70年代又建立了新竹高科技工业园。1979年中国在深圳设立第一个经济特区,获得了初步成功之后,1984年国务院首批批准设立上海的虹桥、闽行、大连、天津、青岛、宁波、福州、广州等14个开发区,1992-1993年,2000~2002年又批准设立了第二批、第三批开发区。到2002年3月,国务院批准的开发区共达到54个,全国的省级、市级的开发区,则有数千个。经过20多年的发展,这些开发区已形成了“群雁效应”。如昆山开发区,已吸引来自美欧日等3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650多家企业,投资总额50多亿美元。大连开发区的制冷、机电工业和精细化工业,广州开发区的日用化工工业,上海漕河泾开发区的微电子、光纤通讯、信息软件高科技企业,武汉开发区的汽车城等。跨国公司的投资带来了先进的技术和管理,使开发区成为推动生产力提高、科技进步、经济快速发展的生长点。

苏州新加坡工业园则是一个管理知识转移的典型例子。1994年2月,中新两国政府正式签订协议,合作开发建设苏州工业园。新加坡带来了裕廊工业园的建设和管理经验,也带来了品牌效应和客户。现在苏州工业园已有900多家外国公司落户,其中不乏著名的跨国公司。园区占苏州4%的面积,提供苏州15%的生产总值,占苏州吸引外资总额的26%。苏州工业园带动了整个苏州乃至江苏的经济发展,更重要的是为中国各地的工业园区发展提供了一个典范。

(五)建立学习型社会

日本早在明治维新时,就把发展教育定为基本国策。在1962年日本文部省的教育白皮书中,就把教育经费不看作是消费,而是看作投资。日本经济起飞时期的决策人之一,大来佐武郎曾在他的自传中说,在他1973年到阿拉伯国家访问时,看到他们的石油资源,体会到日本发展经济 “最基本的还是靠人”[12]。日本的教育经费,从1950~1972年,增加了25倍。教育经费在政府的行政费中的比重占20%以上,远高于欧美国家。日本的大公司都普遍重视对工人和技术人员的培训,日本的各县,举办各种职业教育。到80年代日本提出了科技立国的口号。

韩国在1960年实现了普及小学教育。70年代后,高等教育入学率大概每十年提高20个百分点。政府规定凡雇用1000名以上员工的企业,必须建立培训机构。许多大企业,如三星、大宇,还都办起了大学。到1995年,韩国的中学入学率达90%,大学入学率接近55%,达到了其它OECD国家的水平[13]。

中国的近代教育到20世纪初才真正开始。从1978年开始实行改革开放政策后,教育事业迅速发展,到1999年中国人均受教育年限达到7.1年,超过世界平均水平的6.7年。从1990~2002年间,高等教育的毛入学率从3.4%提高到14%以上,10年提高10个百分点,以13亿人口的总量,接近进入高等教育大众化的世界平均水平[14]。

从1978~2005年底,中国出国留学人数达到93万人,其中已长期回国工作的人数达23万人。特别是大批中国官员到国外的著名大学接受系统的培训。2002年中国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北京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和美国哈佛大学肯尼迪学院签订协议,举办培训班,每年选派60名地方市级、中央司局级以上、45岁以下的官员参加三个月的密集培训。培训的内容,包括分析问题的架构和方法,20多个国家和地区在发展中的50多个案例,邀请政界、经济界的名人做讲座。每年都有上千名中国地方政府的高级官员在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学习新加坡的经验,特别是都市规划,环境规划等。中国官员还在英国牛津大学、日本早稻田大学、韩国汉城大学进行系统的学习[15]。

中国新一代的领导正在带头进行学习,从2002年12月到2007年9月共57个月中,中央政治局共进行了44次集体学习。每隔一两个月都会针对中国国内的现实问题和国际局势的发展,进行政治局的集体学习,邀请了89位国内的专家学者讲解分析。

可以说,学习是东亚发展模式中的最重要部分之一。东亚发展模式就是在学习如何实现经济赶超的过程中逐步实现的,是学习促进了治理,治理又进一步促进了学习。

三、东亚需要继续学习,进一步改善政治机制中的治理

和政府在经济发展中的治理作用相类似,政府在政治机制的发展和改善中也存在着一种 “治理”的作用。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东亚模式,在开始时只专心关注于加快经济发展,尽快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使老百姓尽快摆脱贫困,有吃有穿。

但随着经济的发展,经济本身就会对政治改革提出许多新的要求:如随着总体经济规模的不断扩大,投资规模、资本市场的规模、社保基金的规模、经济建设中的土地使用规模都会越来越大,对经济发展中的监控和权利的制约的要求就会越来越高,涉及的面会越来越广。如近几年中国查处的腐败案件,规模较大,涉案官员的级别也较高。如果全国各地的问题,都要靠这种传统的由内部写检举揭发信,再由中央派出监管小组、检查小组来清查,显然是困难的,是管不胜管的。现有的监管机制、制约机制显然已不能适应。

东亚的国家和经济体都显示出,在经济持续高速发展后,一方面,由于原有威权型体制中所固有的对权力的制约缺失,政府精英、市场精英、学界精英具有结盟并形成特殊利益集团,无限制地侵占社会财富的倾向,这不仅损害了政府应有的公正性、公共性,而且也腐蚀了这些精英自身,消融了他们原来所抱有的社会责任感和理想主义;另一方面,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使消费者主权、纳税人主权等主权意识越来越强烈,各个阶层的人民对政治上的话语权、选举中的投票权、地方经济决策、环境决策的参与权和基本人权的保证都会有越来越高的要求。底层民众反对精英集团的维权和抗争也会越来越激烈[16]。一个普遍的现象是,在人均收入达到5000~10000美元后,东亚国家和经济体中的社会矛盾反而进一步激化。无论是30年前的日本,20年前的韩国、台湾还是现在的泰国、马来西亚、香港、中国大陆,都显示出了这种东亚发展模式的成功中所蕴育的痛苦。

所以东亚发展模式的成功并不意味着原有的东亚政治体制的总体先进性①。一些经济发展最成功的东亚经济体在经济发展后,都先后进行了民主改革。日本战后在美国的压力下,实现了政治改革和新宪法,对天皇制改革,对国会改革,参议院由全国选举产生和都道府县选区选出。20岁以上的成人都有普选权。地方实行自治,行政、立法和司法三权分立。韩国在1979年全斗焕当选为韩国第12任总统后,一开始全斗焕继续压制民主化要求,同时进一步大力发展经济。但随着经济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社会对民主的诉求越来越高,在在野实力的压力下,全斗焕改为支持修改宪法。1987年10月,以总统直选制为主要内容的改宪案,交全民公决通过,同年12月卢泰愚当选为第13任总统。到90年代初,韩国民主化的政治框架基本建立。台湾地区在1975年蒋经国出任国民党主席后,就强调要进行改革,1981年国民党十二大确定了 “政治民主化方针”。以后又在民众的压力下,解除戒严,开放党禁,允许反对党的公开活动,从此确立民主的框架,并开始了进一步民主改革的进程。可以说,在韩国和台湾地区,当经济发展激起了民众对政治民主化的越来越高的诉求时,原有的威权型政府适时地妥协,按民众的要求改革了政治体制,成功地保持了社会的稳定和经济的持续发展。

新加坡则不同。新加坡持续实行威权政治[17],至今还没有实现民主体制的转化,但同样获得持续的经济发展的成功。新加坡的人民行动党从1959年至今,连续执政了50多年,始终占据着新加坡的政治舞台的中心。在新加坡经济持续发展,人均收入达到3万多美元,代表人均收入差距的基尼系数高达48%的同时,始终还是保持社会稳定、和谐。其所以能成为特例的重要原因,是新加坡的精英集团始终保持着他们的理想主义和社会责任感,保持廉洁,通过不断的学习,调整政治结构,逐步满足底层民众的参与性要求。

首先,新加坡有强烈的忧患意识。在1965年新加坡被迫宣布独立时,新加坡的领袖非常清醒,这个位于东南亚的城市岛国不是个自然形成的国家,而是人为产生的。作为一个独立国家,既没有腹地,又没有资源的新加坡怎么生存?怎么发展?忧患意识、危机意识和生存意识,是新加坡的立国、强国之魂,是使新加坡的精英集团愿意自觉接受人民直选的严格监控,警钟长鸣的一个根本原因[18]。

其次,新加坡没有意识形态的障碍。新加坡流行的是西方的实用主义,李光耀曾说过,测试一个理论或计划的方法是:它是否行得通。以实用为目的来判断一个政策是否浪费资源,是否值得继续执行,这是新加坡岛国的治国基础[19]。新加坡的政治结构基本上是沿用英国殖民时期留下来的结构。立法、司法、行政三权分立,互相制约;宪法规定,总统是国家元首,任期五到六年。总统和议员由人民直接选举产生。总统任命的总理,必须是议会成员,并能得到多数议员的信任。尽管新加坡是一党独大,但人民行动党本身没有意识形态色彩。新加坡采取的是全方位开放的政策,各种文化、宗教、价值观都可进来,什么样的政策只要对新加坡有利都可以使用[20]。在一个各种颜色本来就都可通行的新加坡,不可能存在敏感的会在不同的人群之间引起激烈冲突的 “颜色革命”。

三是新加坡形成了政府、企业、员工共同承担责任、共同分享成果的独特的劳资政共生关系。新加坡的人民行动党和政府,从引进外资、公积金制度、组屋制度等早期的政策的成功中获得了人民的信任。近期的曾引起争论的政策,如投资苏州工业园的决策、增加政府高级官员的薪金的政策、发展博彩业等现代休闲业的政策,总的来说也是老百姓、企业和政府共同受益的。这种良性循环,使新加坡政府获得了多数人的支持,政府决策能在议会较快通过,并能获得全社会的自觉遵守的效益。新加坡从一开始,就在发展经济的同时,注意解决社会问题,提高底层民众的参与感,实现社会和谐[21]。

由于这三个因素的作用,新加坡在人均收入迅速提高、社会收入差距不断扩大的同时,并没有像其他的东亚国家(地区)那样,出现越来越尖锐的维护既得利益的精英集团和底层民众的越来越强烈的主权意识之间的矛盾激化。即使是在90年代的东亚金融危机、2003年的“非典”危机和近两年的全球金融危机的困难时期,新加坡依靠劳资政的合作,没有出现任何社会突发事件,很快恢复了经济增长。

四是新加坡在过去的几十年中已经建立起一个比较完善的学习机制。如:在组织体制上,有公共服务学院;在政府措施上,有政府的明确规定,各级官员每年都有一定时间参加各种培训,提高决策和服务水平;更重要的是政府、议会、政党、媒体等共同形成了一套对政策不断反思、不断评估的体系。新加坡强调对现有政策的事前思考即政策过程的探索与预测期:通过对现有情况的认知与测试,制定长期战略,施加社会影响;再思考即政策过程的认识与调查期:站在当下回顾过去,进行细化分析,对于不尽人意之处重新设计,再执行;换位思考即政策过程的评估与定制期:对政策执行情况进行搜索与再搜索,测试与再测试,发现不同情况再试验,进而对该政策进行评估、定制[22]。

笔者很赞同华东政法大学李路曲教授在总结新加坡的威权政治体制时所说的一段话:“新加坡政治体制的高度适应性及容纳了更多的民主,也推迟了向政治多元化的过渡,因为其实适应性越广,惯性就越大,延续的时间就越长,在它向政治多元化转型时,可能因民主因素在体制内已经发展得比较成熟而不至于出现剧烈的社会动荡。”[20](P618)这是否可以看作政治转型过程中的一种治理和学习的互动。

注:

①政治体制有许多方面,本文只是提到精英利益集团和社会底层的维权意识的冲突日益激烈等方面,但没有对其他方面展开,如国家的整体动员能力,维护弱势群体的基本利益的能力,实现环境保护、能源节约、可持续发展发展等方面的能力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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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加坡
五彩斑斓的新加坡
《黄金时代》日本版
我校东亚研究院一行应邀访问韩国东亚大学
学霸“三小只”
酷炫的新加坡航展
未定的东亚多边体制与能动的中国东亚政策
我在新加坡过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