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历史地理学的若干问题*
2010-04-12伊琳娜科诺瓦洛娃邢缓缓
[俄]伊琳娜·科诺瓦洛娃 撰 邢缓缓 译
(俄罗斯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
现代历史地理学的若干问题*
[俄]伊琳娜·科诺瓦洛娃 撰 邢缓缓 译
(俄罗斯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
现代科学中的历史地理学已经发展成为一门独立的、跨学科的、融汇各学科精华的经世显学。西方的历史地理学不只具有平行发展的双重属性,更是相互交叉与渗透,体现了理智、道德和政治的和谐统一。术语问题是目前本学科关注的主要问题之一。
历史地理学;术语问题;地图
历史地理学对每一个历史学家来说,是独特的、独立于专业本身之外的知识领域,因为任何一种历史现象或进程都有它的空间组成。这里着重要讲的是现代历史地理学的几个基本问题,并谈到俄罗斯历史地理学研究的现状。
与 20年前不同,现代科学中的历史地理学已经发展成为一门独立的、跨学科的、融汇各学科精华的经世显学。它的研究范围早已超出了传统的政区、疆域和特定事件的范畴,扩大到了人类社会发展的所有空间层面以及演变规律,这就包括:自然环境对历史空间多样化的影响、自然环境的历史变迁对人类活动的推动、社会生活中的领土形成和演变、地理界限的政治阐释、人类迁徙、移民、战争、公共事业和基建史、居民地理和经济地理、宗教地理、历史地图绘制等等。依赖于电脑科技的进步,历史地理学专家们拥有了一整套地理信息程序,可以对海量的资料进行系统分析,最前沿的就是电脑地图的运用。
现代历史地理学吸取了包括物理地理学、领土学、民族人口学、国民经济学、政治行政学和历史文化目录学在内的广泛的、跨学科的精华。与历史、地理学科相比较,历史地理学同人口学、历史经济学、统计学、制图学、比较语言学、方言历史学、地名学和生态学等数十个学科紧密相关。
现在未必能对历史地理学下一个合理的定义,尤其是在实用主义刚刚偃旗息鼓的 20世纪初期是更加不可能的。以时间和事件为坐标,任何一种历史地理学的现代化定义都是建立在人地互动基础之上的。现代历史地理学的研究方法更是多元的,史料学、比较历史学,甚至一系列地理科学 (人文地理、批判地理、文化和新文化地理)中运用的研究方法也被历史地理学兼收并蓄。
边缘性特征实际上把历史地理学分成了两种,一种是历史学家研究的,另一种是地理学家研究的。在俄罗斯的国家级科学技术信息表中,双重性的历史地理学由单独的分类书号贯穿起来。历史地理学是历史的辅助学科也就是说属于历史学科,另一种同逻辑地理学、物理地理学和经济地理学一样构成了独立的地理学科。相应的,俄罗斯各大学的历史学科和地理学科的学生同时被教授历史地理学的各项课程。
西方的状况就不那么单一了。欧洲的历史地理学是学校的传统科目,学科概念起源于对本民族历史的空间解释。在法国,学院派对历史学家有严格的地理学知识的要求,所以初高中都设有地理和历史实践课。费尔南达·布鲁切利的著作《年鉴学》让我们不难看出法国深厚的空间历史研究传统。德国的大学教育中历史和地理被认为是两种不同的体制。英国和美国的历史地理学被当作地理学的辅助学科 (即人类地理学)。英国皇家地理研究组织中人员最多、实力最强的社团当属历史地理研究院。综上所述,西方的历史地理学不只具有平行发展的双重属性,更是相互交叉与渗透,体现了理智、道德和政治的和谐统一。在研究空间组成时与地理学家合作已成为西方科学的一个标准。
历史地理学的两种属性虽然分属两种独立的体系,却交汇在具有地理优势的空间舞台上。谈到历史地理学的全球制度化,就不得不提到始于 1975年、以大学地理学院或地理系为基地召开的相关国际会议。2009年在京都大学地理系召开的第14届京都国际会议,被看作是传统地理学在理论和实践上向历史地理学的转型。参加此次会议的大部分是地理学家,历史学家却寥寥无几。国际知名的历史地理杂志也是由地理学家编著,而非历史学家。
会议议题也是越来越宽泛,以至于组织者根本无法确立讨论的核心和主题。早前在 2006年召开的以“文化风景线的转型”为主题的汉堡会议上,德里克·霍尔茨德把历史地理学比作贪婪的章鱼,其触角已经延伸到了邻近的相关学科。无法确定主题的京都会议恰好印证了这一比喻,该比喻点睛性地描绘了现代历史地理学的研究范畴的多样性、零散性和方法论上的折中性。
现在谈几点最近几次历史地理学国际会议上大家普遍关注的问题。首先,是本学科的术语问题。
现代历史地理学中,空间概念,即用于标记物理地理、历史文化和政区的研究客体的符号——“地区”、“领土”、“边界”,是其传统术语。后来,被伊·斯·托尔曼引进的新术语“思维地图”启发了人们对空间概念的重新认识。“思维地图”是处在历史文化联系中的人类和人类社会对周围环境的一种空间结构上的主观认识。通过推论和实践,创造出各种图标并赋予它特定的含义,这就是历史地理学的目标。
近 20年来随着“思维地图”的运用,通用的有关领土的名称,如“东欧”、“巴尔干”、“印度”、“中亚”、“东南亚”等等已不再是一般的地理名词,而是从本质上就被抹上了历史、意识和文化推论的色彩。因此,在某种社会和政治需求下,“地区”、“领土”、“边界”逐渐被理解为社会和思维的结构,其意义愈加贴近人们的生活。原本代表土地划分的地理概念,其历史组成也受到人们越来越多的关注。英国学界正在进行的一个科研项目就叫“领土的历史化”。2008年由 Ashgate出版的十卷本《空间的现代化原理》中,有一卷专门从术语学的角度全面解释了“地区”这个概念。
现代的历史地理学已不再单纯的强调空间概念的多样性和主观性,“地区”、“边界”主要强调的是过程,“边界”被解释为“划分界线”,“地区”和“领土”被解释为“地区结构”和“领土结构”。例如,在殖民主义研究著作中出现的“领土主义”一词,说明了帝国统治者与被他们统治的海外领土之间的相互关系,即统治者和被统治者之间实行的土地与边界的划分。所以,划定区域,即从历史和文化上确定和重新确定地区的内外边界,是历史地理学的又一目的。
近年来,边缘性、社会文化性的术语层出不穷,历史学家开始使用“相关地带”一词,而地理学家则启用了“过境地带”一词。两者均代表了人与社会的关系,代表了人与社会关系中的空间结构。
其次,地图是历史地理学研究的重要支柱之一。
从 20世纪 80年代起,在布兰·赫尔宁的“古代新世纪绘图法”的影响下,作为客观科学产物的地图的地位和准确性受到了重新审视,绘制地图已远不只是反应土地的表面。我们不得不承认,根本不存在包罗万象的地图,只有绘制地图的多种方式,每种方式都确定了独特的空间构成。
所以,历史地理学强调的不是地图本身,而是绘制地图的过程。在这个过程当中,地图不是简单地被创造出来,更是对自身又提出了新的任务。这集中体现在去年 8月的第23届哥本哈根国际会议上。会议讨论的 19个议题中,有 11个涉及到了地图绘制:地球某一板块 (北极地带或美洲殖民地)的地图绘制,不同领域(军事地图、海事地图、宗教地图)地图绘制的特点,地图在民族认同中的角色等。在此框架下,就连下一届即第24届国际会议的议题也被定名为“多元化的历史制图学”。第24届国际会议将于 2011年 6月在莫斯科召开,会上将集聚俄罗斯科学院、俄罗斯国家图书馆、国家历史博物馆和俄罗斯地理学社团的各方精英。
某个时代、某一地区上的社会和国家的需求产生了地图,并留下了不同的时代印迹。近 20年来的历史地理学基本上确定了这样一个思路:地图的评价标准不是其准确性,而是其描绘出的文化历史性。
特点的复杂性决定了功能的多样性,带有社会文化和政治色彩的地图具有绝对的多功能性:现实利益的实现 (例如:贸易路线的划定),道德的自我完善 (宗教地图),理性和现实的殖民空间拓展,认同感的形成。
现代历史地理学中,地图已超出了本身的意义,实际上是地理空间的概念化。如果说这是地图的第一层含义——表义,那第二层含义就是其隐含的潜意识,即,通过地图的创造者和使用者去潜移默化地左右地图绘制时的思想和过程。
以古代中世纪和殖民时代的地图为基础,借助于现代化的地理信息系统,地图绘制学自成体系,独立发展成了一门目标性强、情节丰富的学科分支。研究地图就像是某股势力 (战争势力、行政势力、宗教势力、经济势力)的示威游行,而地图就成了统治领土的标签,统治手段之一就是生产地图产品的使用者与被描绘的土地之间的关系。按照政治推理的逻辑,古代中世纪和现代的地图都是占领土地和维持统治权的工具。
历史地理学作为一门学科,涉猎的范围无所不及。依靠汗牛充栋般的研究资料,近年来出现了一系列与空间性即知识产生的地区特性密切相关的研究。就拿 2003年在芝加哥出版的戴维德·利文斯顿的著作《给科学一个方位:科学知识的地理性》来说,书里详细阐述了科学知识的产生和使用的前提不只是时间,还有方位。现代历史地理学研究的特点之一就是确定各种知识空间的存在,每一个存在中的概念和方式相辅相成,在确定的、共有的文明空间里共同发挥作用。可想而知,被某些低劣的西方学者提倡的有关民族国家和民族认同的概念如“假象共同体”和“意识结构”等,当然不能被世界人民所接受。
接下来谈一谈俄罗斯历史地理学研究的现状。俄罗斯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和世界历史研究所设有专业的历史地理学研究机构,其他各所的某些研究也会偶尔涉及到历史地理学的相关内容。
俄罗斯历史地理学研究的首要问题是自然条件的结构,即人类活动与环境的互动。20世纪上半叶俄罗斯学者列夫·谢缪那维奇首创的景观学为其提供了坚实的理论基础。现代景观学逐渐与考古学、人类学、古植物学融合,把自然人类景观和文化景观提到了基础研究的位置。景观这一词的语义解释 (即,人类赋予所生活的土地什么样的意义、那些“增强记忆的地点”怎样形成了景观而传承至今),也随之成了一门单独的学问。
地理学家在这个基础研究中发挥了导向性作用,他们从 1999年起就开始出版杂志《历史地理研究》。科学院的地理研究所从 1996年起创办了历史地理研讨会,俄罗斯地理协会设有专门的地理学和历史地理研究部门,国立莫斯科大学的地理系也开办了跨学科的“文化景观”研讨班。
俄罗斯历史地理学的第二个研究方向是人文地理学,即阐述地理空间的方式方法。人类地理学以人类活动塑造的地理外形为研究对象,俄罗斯的达·斯·利哈乔夫自然文化遗产研究院是此研究的前沿阵地,从2004年起开始出版科学启蒙性年刊《人文地理学》。
世界历史研究所也是人文地理学的一个研究基地,我们的研究分为两派。一派研究古代和中世纪地理文献和地图中的空间概念、空间定位方式、地理规则、地名学、洲际和地区的贸易路线划分。另一派则研究世界历史地理学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思维地图,研究它的附有历史、意识和文化传统色彩的独特的实践推论方式。综合地理空间、空间结构和空间中的客体这些不同的侧面来考虑,我们不难看出,思维地图就像一个透明的标杆,是人类物质和民族政治活动的核心。世界历史研究所于 2007年出版的集体著作是此项研究的典范,里面详细阐述了古代中世纪作者对“东欧”这个词的系统解释,以及它在形成本地区思维地图中发挥的作用。
近年来,欧亚大陆的后苏联和后社会主义空间研究也被打上了历史地理学的烙印。这当然是同冷战结束导致的地缘政治变化分不开的,也就是说,欧亚大陆空间的重构被历史地解读了。去年世界史所学者阿鲁琼·阿·乌卢利亚出版了一本专著《政治新地理——欧亚大陆的转型和海外地理概念的历史化》,书中详尽分析了被学者、专家和特权人物推崇的——欧亚大陆——空间转型的内容和历史根源。近年来涌现的相关新名词还有“新巴尔干”、“大中东”、“大中亚”等。
在地理信息系统的辅助下,建立历史进程中的时空模型成了现代历史地理学研究的普及模式,被俄罗斯各大研究机构成功效仿。巴尔瑙尔的国立阿尔泰大学电脑制图学中心率先成功运用了地理信息系统来研究西南西伯利亚的历史地理。
纵观这些前沿的研究方向,历史地理学的传统研究,如,工业地理、公共地理、边界地理、国家历史地图集研究也毫不示弱,处于蓬勃发展的态势。前不久,由俄罗斯联邦政府赞助、联邦测量学和地图学出版社出版的大型专著——《俄罗斯民族地图》问世。专著分为四卷:一、《领土特点》,二、《自然,生态》,三、《居民,经济》,四、《历史,文化》。其中第一卷和第四卷涵盖了大批的历史地图,反映出俄罗斯从古至今不同的历史发展阶段以及领土的形成和变化,折射出俄罗斯制图学的渊源历史。
(责任编辑:蒋海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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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4145[2010]07—0024—03
2010-05-06
伊琳娜·科诺瓦洛娃,俄罗斯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研究员、副所长。译者邢缓缓,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研究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