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19世纪末20世纪初英国传播学派的形成
2010-04-11黄萌
黄萌
(首都师范大学 历史学院,北京 100048)
论19世纪末20世纪初英国传播学派的形成
黄萌
(首都师范大学 历史学院,北京 100048)
英国传播学派是文化人类学中传播学派的一个重要分支。以史密斯为首的英国传播学派在反对古典进化论的同时,把传播学派的理论推向了极致,宣扬一元的文化起源说和“埃及中心说”。这一学派在当时社会历史条件下有其形成的阶级土壤,同时德奥传播学派也为其形成奠定了基础。
英国传播学派;史密斯
传播学派(diffusionist school)是文化人类学发展史上的一个重要学派,其理论基本是强调文化传播在文化发展史上的重要意义,反对古典进化论的独立发明说和平行发展说,否认各个民族都具有独立创造文化的能力。这些主张,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进化论仍然在思想界和学术界占据主流地位的情况下,无疑成了一种“另类”的声音。尤其是英国传播学派将文化传播理论发展为“埃及中心说”,更造成了人们对其理论的褒贬不一。那么,英国传播学派是如何在反对进化论的过程中形成发展起来的?在此,笔者试图对英国传播学派的形成和发展做一简要叙述,并从社会历史条件和学术思想承继两个方面对其成因进行分析。
一、从进化论到传播论的发展及英国传播学派的形成
文化人类学的第一个学派是进化论,以英国的泰勒(Edward Burnett Tylor)和美国的摩尔根(Lewis Henry Morgan)为代表,其理论核心是“单一进化说”。如摩尔根说:“人类是从发展阶段的底层开始迈步,通过经验知识的缓慢积累,才从蒙昧社会上升到文明社会。”[1](P3)另外,为了合理解释“单一进化说”,他们的另一重要理论是“心理一致说”,即因为人类的本质一样,机会均等,发展道路也是一样。如泰勒认为:“人类文化史是自然历史的一部分,我们的思想、愿望和行动是和那些支配着波的运动、化学元素的化合和动植物生长的如此确定的规律相适应的。”[2](P1)
综观古典进化论者的主张,自有其值得推崇之处,但其缺陷显而易见。比如把生物进化论的观点机械地套用到社会进化过程中,忽略了历史的接触和地理的交通往来等外来的影响。传播学派则几乎是在对古典进化论的批判中形成的。最早出现的德奥传播学派就一致反对“单一进化说”。对其单一时间顺序这一观点,他们提出了空间顺序。他们认为文化或文明具有区域性,中心文化向外传播扩散,并且有空间和时间两个角度。空间角度注重文化特质的分布动态;时间角度注重文化特质的叠压关系,共处一个文化中心的不同特质在时间上的顺序后来居上,构成地层分布那样的文化层[3](P56)。另外,传播论者则认为,只有在极度有限的甚至可能只有一个地方,才产生了重要的文化特质,并传播到了世界各地[4](P344-345)。
然而,德奥传播学派反对进化论只是一个开端,真正对进化论造成重大冲击的,是英国传播学派。因为在英国,传播理论则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发展道路。从里弗斯、史密斯到佩里,英国传播学派把德奥传播学派的思想发展到了极致,彻底抛弃了德奥学者的多元主张,提出了一元起源说,被称为“太阳中心说”或“泛埃及主义”[5](P608)。
里弗斯(W.H.R.Rivers)是英国传播学派的先驱者,最早支持古典进化论。面对无法用进化论解释的美拉尼西亚群岛上的复杂文化结构,其理论从《美拉尼西亚社会史》第二卷中向传播论发展。他认为传播是通过移民潮来实现的[6](P380)。是一些掌握了发达技术的移民者,他们把自己的的文化施加给大群土著的人群[7](P174)。里弗斯并没有效仿德奥学派来划分文化圈,也没有在文化一元还是多元上做太多分析,只是对传播这一途径和方法进行了重点研究,这为史密斯的研究打下了突破德奥学派理论的基础。但里弗斯不是完全的英国传播论者,也没有把英国的传播学派的理论发展完善。而将英国传播学派推向高峰的是史密斯。
史密斯(G.Elliot Smith)传播理论的核心是“埃及就是万物之源”[8](P393-394)。认为对太阳神的信仰源自古代埃及。围绕这一崇拜产生了包括木乃伊、历法等多种文化要素,并随着埃及人的移民和探险队,传播到了别的社会中。这种信仰影响了几乎后世整个人类的思想和信仰以及社会实践的发展。他否定了人的创造力,认为文化很少独立产生,文化只在某一环境背景中发生,这样的环境只存在于古代埃及[7](P160-161)。他也一直致力于在世界各地搜集和古代埃及文化要素相似的证据,将这种一元说推到了极致。
史密斯的学生佩里,是英国传播学派的另外一名干将。他的理论可以看做是史密斯理论的延续,同时,也有一定程度的发展和创新。首先,他继承了史密斯埃及中心论。其次,他在史密斯的理论基础上,把文化分为两个层次:把史密斯定义的远古时期的“自然人”[9](P22),定义为采集和狩猎文化;第二个层次是古代文化,是以农业,复杂的石头建筑技术,金属加工等为基础的高度文化,其代表就是埃及文化[3](P68)。他把“采借”作为传播的途径,并重点研究。而传播的载体就是那些到处寻找贵重金属和其他珍宝,并在寻找中不断发现新国家的人们[10](P67)。
以史密斯为代表的文化传播论在反对古典进化论中得到传播与发展,同时他们的主张又不同于早先德奥学派的观点。而且英国的文化传播论又有着自身鲜明的特点:理论激进而极端,甚至强调文明的源头只有埃及;理论庞大而空洞,缺乏具体的历史依据,显得缺乏说服力;并执迷于寻找相似文化要素以绘出传播的路线图。由于他们的理论独树一帜,因而形成了人类学史上的英国传播学派。
二、英国传播学派形成的主要原因
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进化论风靡世界之时,英国传播学派何以能够形成并在学术界产生影响?这可从社会历史条件和学术思想承继两个方面予以分析。
1.社会历史条件
首先,1870年第二次工业革命开始在欧洲出现。这是一次以电气技术为代表的革命。在被机器陈旧、技术革新慢等问题困扰的英国,其作为工业霸主的实力已经开始出现下滑,德美两国迅速崛起。德国的工业产品在19世纪末就超过了英国[11](P229)。进入20世纪,特别是一战后,英国逐步退出了其工业霸主的地位,其海上贸易和殖民地都受到了别国强有力的竞争。在这种环境下,英国社会弥漫着一种略带悲观的氛围。比如死气沉沉的英国文坛,有悲观色彩的叔本华唯意志论在英国大行其道等等。而这种否定人的创造力的略显消极的传播理论,更容易被当时的英国人所接受。
其次,尽管英国在殖民地的统治受到了他国的挑战,但是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其霸主地位却并没有完全丧失。这一时期,英国在埃及和印尼群岛的殖民统治依然坚固。这也对于史密斯和里弗斯能在埃及和印尼群岛顺利展开自己的研究铺好了道路。而且因为“在商业,殖民地和海上贸易,英国面临着日益紧迫的竞争。为弥补这一损失,英国资产阶级除继续扩大殖民地和商品市场外,将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到对殖民地的控制上”[11](P170)。因此在需要进一步加强对殖民地的控制时,英国社会人类学,特别是新潮的传播学派受到了广泛的关注和重视,得以蓬勃发展。也有不少学者认为这是英国的社会人类学家在推行种族优越论,暗示殖民地的文化接受者是从属的文化,没有自己的创造力。
再次,从19世纪下半叶开始到一战前期,英国外交一直采取“光辉孤立”的政策,不与欧洲大陆的各国在和平时期缔结和约。这让英国人处理政务时更为自由。而且,在欧洲,德国已经成为了英国最大的对手。这对于英国的传播派学者能不追随德奥派的理论,并更为自由地发展出有自己特色的极端传播理论,是有着一定影响和作用的。
最后,古典进化论思想在19世纪中后期以前,是符合上升期资产阶级发展的需要的。对于破除封建神学对资产阶级的禁锢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因此被资产阶级所重视并加以运用,为自己服务。然而,随着古典进化论的进一步发展,这一理论开始被无产阶级所运用。恩格斯就不只一次称赞进化观:“摩尔根使我们能够树立崭新的观点,因为他通过史前史为我们提供了前所未有的事实根据。”[12](P144)而且更重要的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对古典进化论的理论作了批判性的吸收与运用,得出了资本主义并非社会的终极阶段,而是必然会进化到社会主义的这一结论。于是,资产阶级不得不寻找新的更符合他们要求的社会理论。传播理论于是得到了资产阶级的支持。而英国是老牌的资本主义强国和殖民国家,其社会人类学家更能接受传播学派理论,并衍生出更为极端的传播理论。
2.学术思想承继
首先,德奥学派为英国传播学派的形成奠定了思想基础。在德奥传播学派中,无论是拉策尔的人类地理学还是弗罗贝纽斯、格雷布纳和施密特等人的“文化圈”理论,都为英国传播学派的理论和研究方法提供了基础。比如史密斯和佩里认为,人类文明是一次性产生于埃及的。这个理论正是建立在格雷布纳的学说上的。格雷布纳在文化圈理论研究中认为,人类文化是一次产生的,历史没有任何重复性,因而没有任何规律[13](P63)。格雷布纳还提到,人的发明创造力是有限的,两次独立创造同样的事物是不可能的,不同地域出现相似的东西都是因为传播造成的[10](P60)。这也为史密斯和佩里的极端传播理论打下了基础。另外,弗罗贝纽斯认为“文化没有脚,人只是文化的搬运工”[10](P58)。这正是英国传播学者论述文化的传播载体的基础。史密斯认为,文化传播的载体是埃及移民;佩里则认为是寻找黄金的埃及人。
其次,英国传播学派的形成与发展,也与古典进化论的理论缺陷有关,这种缺陷为传播学派提供了对其进攻的契机。博厄斯曾说,古典进化论“想建立一个适用于任何地方的任何事例,并能解释它的过去与预见未来的概括性结论是徒劳的”[14](P268)。这一学派,被越来越多学者认为是空想的架构,并遭到反对。而第一个形成体系的反对派正是传播学派。古典进化论开启了社会人类学研究的先河,而传播学派正是在对古典进化论的批评中,在长期的独立发明重要还是传播重要的争论中成为了社会人类学中的另一个重要理论体系的。在英国传播学派中,里弗斯就是从接受古典进化论开始进行社会人类学研究的,同时,也正是在对进化论的批评中转变为传播论者,并在英国形成了新的传播理论。
综上所述,以史密斯为代表英国传播学派在反对进化论中发展起来,曾经喧嚣一时,成为当时文化人类学中一种重要的声音,并在爱德华七世时代为英国民众所广泛接受。但是,从1924年以马林诺夫斯基(B.K.Mlinowski)为代表的功能主义确立起来之后,它在学术界难觅继承人和支持者,便走向了衰落。当然,英国传播学派宣扬的“文化一源说”和“埃及中心说”太过绝对,一些主张也缺乏历史依据,使它与古典进化论一样有其自身的缺陷,也是其学术走向衰落的重要原因。然而,英国传播学派并非没有价值可言,其理论也有其可取之处。比如,史密斯试图在自己的传播理论基础上架构宏大的人类文明史,这种宏大叙事的方法,对现代的全球史方法论起到了重要的借鉴作用。在文化传播的方式上,英国传播学派的研究也比较深入。无论是史密斯认为的“埃及移民”,还是里弗斯所述的“新来的人”,都对后世社会人类学理论有一定的参考价值。功能学派的布朗,美国的文化区域学派的博厄斯等学者都或多或少对其进行过研究和借鉴。文化传播在今天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传播的观点也已被大众所接受。以博厄斯为首的社会人类学家,更是在传播论的基础上发展出美国文化区域学派,在社会人类学界有着重要的影响和地位。可以说,传播论已经成为文化人类学中的一个重要体系,是研究人类文化和社会发展的重要方法。而英国传播学派作为这一体系中的组成部分,虽然极端,略带晦涩,却显得极富个性,是值得后世进一步研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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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Evolution of the British Diffusionist School in the Late Nineteenth and Early Twentieth
HUANG Meng
(History College,Capital Normal University,Beijing 100048,China)
The British diffusionist school is an important part of diffusionist school of culture anthropology.The leader,G.Elliot Smith,of the British diffusionist school is against the classical evolutionism and develops itself to the extreme extent.They propagate the Helio-centrism and hyper-diffusionism.Yet this school of thought is based on the Germany and Austrian diffusionist school and is able to take shape steadily on that cultural and historical environment.
British diffusionist school;G.Elliot Smith
G210.9
A
1000-2529(2010)03-0142-03
(责任编校:彭大成)
2009-12-05
黄 萌(1982-),男,湖南永州人,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