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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业合作化题材小说爱情叙事的话语修辞

2010-04-11居学明

关键词:合作化话语爱情

居学明

(扬州大学艺术学院,江苏扬州 225009)

农业合作化题材小说爱情叙事的话语修辞

居学明

(扬州大学艺术学院,江苏扬州 225009)

“十七年”农业合作化题材小说叙事属于典型的宏伟叙事,叙事的根本目的在于把各类话语整合进代表国家意志的政治话语的序列里来。爱情话语因为代表着人的自然欲求,它与来自人的理性设计的政治话语相抵触,成为政治话语规约的重要对象。在小说中,政治话语通过改造和同化、躲避和冷淡、丑化和批判等方式实现对爱情话语的有效整合。同时,在部分作品中,爱情话语也表现出一定的话语反抗的立场,虽然遭遇了批判的命运,但通过这些隐藏在政治话语背后和深处的艰难存在,爱情话语顽强地表明了自己的“在场”。

“十七年”;小说;农业合作化;爱情叙事;政治话语;爱情话语

在“十七年”农业合作化题材小说中,几乎没有单一的爱情主题和纯粹的两性间的情爱描写,而只有片段化的关于“爱情”的“叙事”,具体表现为:一方面,爱情成为溶剂消融在整个故事里,没有完整的爱情故事,也看不到赏心悦目的爱情图景;另一方面,作品几乎都是从政治的高度来构架爱情的,爱情其实成了一种点缀,并和政治词汇纠结在一起,文章的最终旨归是对合作化运动的赞颂和对私有观念和自发思想的批判。在政治话语的强势霸权面前,爱情话语呈现出被简化的屈从地位。

热奈特曾指出,“叙事的第一层含义,如今通用的最明显、最中心的含义,指的是承担叙述一个或一系列事件的叙述陈述,口头或书面的话语”[1]。在一部小说中,叙事话语将一个事件陈述出来的过程就已经包含了对事件的解释和判断,从而决定了或者暗示了人们接受这个事件的立场。简言之,所谓“话语”就是指一系列带有价值规约性的言说。现代叙事学或文体学的研究证明,任何一个文学文本都是多种话语的集合。“十七年”农业合作化题材小说虽然是一种高度政治化的小说,但也并非如我们通常所认为的只有政治话语一种声音,而是明显地存在着几种话语形态:政治话语、历史话语和人性话语。本文论及的爱情话语属于人性话语的范畴,指的是隐于人们内心深处的希望能够按照自然或法律赋予的权利享受婚姻、恋爱幸福的基本诉求,它体现的是爱情本身所蕴涵的人性价值和生命价值。

合作化题材小说中占据着绝对主导地位的权威话语只有一个:政治话语,它代表着国家意志或官方意识形态,体现了对合作化的政治理想设计。它的主体主要由代表党和国家意志的各级领导者和合作化运动的积极分子、带头人充当,他们的思想、观念和语言等都是典型的政治话语。

政治话语在小说文本中通过各种形式向其他话语施压,以确立自己的统治地位。爱情话语因为代表着人的自然欲求,因此它与来自人的理性设计的政治话语有着相抵触的一面,成为政治话语规约的重要对象,是合作化题材小说中的一种受到压抑的弱势话语。但是,爱情话语总是要求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生存空间,总是以自然赋予的力量韧性反抗,又对政治话语起到一种消解作用。

无论是政治话语对爱情话语的规约,还是爱情话语对政治话语的反抗,都需要借助一定的手段来实现。本文就是从话语修辞的角度来研究在合作化题材小说中,政治话语和爱情话语是利用何种手段以收到尽可能好的表达效果从而实现各自的意图的。

一、政治话语对爱情话语的压抑与规约

在“十七年”文学创作中,整个文坛呈现的是“千部一腔”的叙事话语模式,“叙事话语乃至语义、修辞的褒贬色彩,都与人物的阶级定性刻板对应。或美化或丑化,或讴歌或讽刺或鞭挞,何种叙事话语应用于何种属性的叙述对象,作家几乎是别无选择地在一种‘无意识状态’下操作”[2]。整个文坛皆是如此,身处其中的合作化题材小说当然也不能幸免。在小说文本中为了突出政治话语的作用和地位,那些与政治话语相抵触的话语,特别是足以对政治权威话语构成挑战和威胁的爱情话语,自然就要遭到压制和规约。政治话语通常采用的策略有以下几种:

爱情话语代表的是人们对婚爱幸福的渴望与追求,这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无论是压抑还是遮蔽都无法使它们彻底退场。对此,政治话语当然不会置之不理,所采取的策略是把这些爱情话语加以改造和同化,使它们变成政治话语。《三里湾》中几对年轻人的婚恋故事就是这个策略的一个典型例子。

《三里湾》中着重描写了三对年轻人的爱情——王玉生与范灵芝、马有翼与王玉梅、王满喜与袁小俊。如果仔细研究一下,我们会发现一个有趣的情况,那就是除了王满喜,其他五个人之间转了一个圈,最终才仿佛优化组合般地产生了三组“最佳搭档”,而这种优化组合所依据的原则正是政治征服,政治就像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左右和安排着年轻人的爱情选择与归宿。这其中,最有意思的一段情节是小说结尾部分的有翼革命一节。有翼在得知灵芝已经名花有主之后,下定决心向玉梅求婚,于是便有了这样一段对话:

……有翼说:“我只问你一句话!说得干脆一点!你愿不愿意和我订婚?”……玉梅想趁他在这老实一点的时候,提出些条件来反追他一下,便又向他说:“你猜对了:我不是完全没有考虑过,不过没有敢决定!”“为什么?”“因为对你有赞成的地方,也有不赞成的地方!”“什么地方赞成,什么地方不赞成?”“一方面你是我的文化先生,另一方面你还是你妈手里的把戏;我赞成和你在一块学文化,可是不赞成在你妈手下当媳妇——要让那位老人家把我管起来,我当然就变成‘常没理’了。还有你那位惹不起的嫂嫂,菊英因为惹不起她才和她分开了,难道我就愿意找上门去每天和她吵架吗?更重要的是:我是社员,你家不入社,难道我愿意从社会主义的道上返到资本主义的道上去吗?因为有这么多我不能赞成的地方,所以我不能冒冒失失决定!”有翼听了玉梅这番话,一股冷气从头上冷到脚心。他哭丧着脸说:“那么你就不如说成个‘不愿意’算了!”玉梅说:“不!愿意不愿意,还要看以后各方面事实的变化!”她想:“你这位到外面学过艺的先生,宝葫芦里自然有宝,不过我还要看看你能不能用你的宝来变化一下我所不赞成的事实!”

这哪里还是谈情说爱?简直就是一场活脱脱的政治谈判。不过也正是玉梅这段融在情话中的政治话语把有翼彻底征服了,促使他迅速作出了行动:分家、入社,有情人这才终成了眷属。在这里,情爱话语和政治话语达到了真正的合流。

在《山乡巨变》中,青年干部刘雨生的婚姻经历也是政治话语压抑与规约下的产物。他和原来的妻子张桂贞应该说是很有感情的,但因为张桂贞不满刘雨生顾社不顾家的忘我工作,希望享受到一个妻子应当享受的最基本的权利,而对丈夫颇有微词。这种人性要求原本是无可厚非的,而正是这“无可厚非”却又在一定程度上构成了对政治话语的威胁与挑战。于是,刘雨生的领导们坚决站到了捍卫政治话语威严的一方。李月辉主张“这号婆娘,离了也好,省得淘气”;邓秀梅更是说得干脆:“离就离呗,你有了青山,还怕没得柴砍吗?”在这种压力之下,一对夫妻变成了陌路。而随之而来取代张桂贞的盛佳秀,不但答应入社,而且还像神话中的田螺姑娘一般,偷偷帮雨生做饭、洗衣,解除了刘雨生办社的后顾之忧。两相对比,叙述者安排刘雨生最终选择盛佳秀,也就显得既“合情”又“合理”了。

采用躲避和冷淡即“无性化”操作的方式剥夺爱情话语的出场机会也是合作化题材小说通常采用的策略之一。20世纪 50年代初,人民文学出版社发起了一次比较大型的文本修改行为——“绿皮书”工程(即为“五四”以来的著名作家出版他们的旧作),这是一次文本的“洁化”行为,作家本人在重版的现代文学名作中纷纷删除了带“性”意味的文字。他们以这种方式,来表达对政治话语的妥协。而来自解放区的这些主流作家们(他们已经适应并一直在进行着“无性”的文学实践),更是义无返顾地在这条道路上走向了更远。在他们眼中,政治和性欲是两套相互冲突、相互抵牾的话语系统:合乎政治要求的文学创作就会受到政治的鼓励和欢迎,而合乎人性要求的文学创作就会受到政治的排斥和规约。可见,爱情叙事的洁化实际上体现了作家和政治之间的深切的共谋关系。即使在结婚等最私人化的事件中,政治话语也毫不留情地剥夺了爱情话语的出场资格。

一些小说为我们描绘了令人瞠目的“新婚之夜”。《山乡巨变》结尾,刘雨生在新婚当夜不是陪妻子盛佳秀享受新婚的快乐,而是说:“我要到社里看看,社里社外,到处堆起谷子和稻草,今天演了戏,人多手杂,怕火烛不慎。”也许是周立波的特殊喜好,无独有偶,他在《山那面人家中》中,又重复了这样的情节,新郎邹麦秋在新婚之夜抛下妻子不管而跑到地窖里“看看社里的红薯种,烂了没有”。为了表征基层干部的崇高品德,在政治话语的规约下,这些人物都成了“无性”之人。《春大姐》中也有一个玉春与明华的新婚之夜的场面:“明华紧紧和她拥抱着,看着她被幸福染红的脸”,他有一股强烈的爱的冲动,但“这时候,他忽然想起七岁的那一年,社长赵金山是如何紧紧地抱住他,温暖地安慰他的”。作家的笔一下子由即将喷发的性欲描写转向对政治核心话语最强烈的维护者——村长的赞颂叙述。由此,在新婚之夜,面对美丽而幸福的新娘,明华没有人的欲望,却有着更为坚定的政治信念:“有这样的村长,社会主义的幸福日子一定会早日到来。”在这里,爱欲的喷发受到政治话语的抑制而形成断流。

黄子平分析了小说中出现“情爱叙事的洁化”这一现象的原因:“革命的成功使人们‘翻了身’,也许翻过来了的身体应是‘无性的身体’?革命的成功也许极大地拓展了人们的视野。在新的社会全景中‘性’所占的比例缩小到近乎无?革命的成功也许强制人们集中注意力到更迫切的目标。使‘性’悄然没入文学创作的盲区?也许革命的成功要求重写一个更适宜青少年阅读的历史教材。担负起将革命先贤神圣化的使命?”[3]这一分析在一定程度上揭示出作家小心翼翼地回避直接的性爱描写以免破坏英雄人物的光辉形象的政治意图。

通过丑化与批判反动分子的淫乱行为来表明政治话语的严正立场,也是此类小说常用的一种策略。在合作化题材小说中,涉及性的情节大多与坏人的淫乱有关,小说常常着力描绘和刻画反动分子或落后人物的性心理和性行为,揭露反动分子或落后人物的性丑行,并通过将其与英雄人物在爱情方面的洁身自好相对比,来达到批判敌人、美化英雄的意图。

《创业史》就明显地采用了这种话语修辞手段。素芳生活在无爱的婚姻中,她的内心深处有着和自己喜欢的男人相守一生的渴望,这个人就是形象高大的梁生宝:“和可爱的生宝相好一辈子——成为她一生最美的梦想。”于是她寻找各种机会在梁生宝面前卖弄风情,向生宝发出性的暗示,可是换来的却是梁生宝对她的鄙视与指责。面对着送袜子的情意绵绵的素芳,梁生宝气得冒了火,很不客气地申斥她:“素芳!你老老实实和栓栓叔叔过日子!甭来你当闺女时的那一套!这不是黄堡街上,你甭败坏俺下河沿的风俗!就是这话!”梁生宝面对性引诱大义凛然。而与此截然相反的是,身为素芳姑父的富农姚士杰竟不顾及亲情辈份的伦理道德无耻地用暴力占有了她。小说文本通过合作化英雄和反动分子对待素芳的态度的对比,揭露出姚士杰不仅在政治上与党和国家作对,而且生活作风也肮脏龌龊的丑恶嘴脸。

《艳阳天》中也有这样的策略。美丽且情欲旺盛的落后少妇孙桂英对萧长春展开爱情攻势,后者立刻看穿了她的心思,开始了凛然的规训:“你血迷心窍,不跟咱们贫下中农走正道儿,心里不装着社会主义,光跟那些走歪门邪道的人靠近,光听坏人调唆,你自己不替农业社干点好事儿。”与萧长春的严词拒绝相反,党内蜕变分子马之悦企图强奸孙桂英。通过鲜明的对比,将马之悦的丑恶嘴脸暴露无余。

合作化题材小说存在着非常明显的政治价值取向,即要论证合作化运动的必要性和必然性,最大程度地体现国家意志。合作化题材小说叙事同时也属于典型的宏伟叙事,叙事的根本目的就在于把各种各样的话语(包括爱情话语)整合进代表国家意志的政治话语的序列。政治话语正是通过以上这些方式实现了对爱情话语的有效整合,从而使农业合作化题材小说的政治话语成为一股浩浩荡荡、势不可当的力量,进而突显了合作化运动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的政治主题。

二、爱情话语的自我坚守

在政治话语的强大压迫下,迸发着原始生命活力的爱情话语终于“失语”了。但部分作家出于无意识中对真实自我的某种留恋,表现出一定的话语反抗的立场,虽然遭遇了批判的命运,但通过这些隐藏在主流革命话语背后和深处的艰难存在,爱情话语顽强地表明了自己的“在场”。康濯、孙犁等作家创作的一些合作化题材小说就流露出人性深处对爱与幸福的追求。

康濯的中篇小说《水滴石穿》以合作化运动中的农村为背景,展现了较为丰富的农村生活和较为复杂的人与人的矛盾冲突,作品的中心情节是合作社基层女干部申玉枝在带头走合作化道路过程中遇到的入党与恋爱婚姻的冲突,也可以说这是作品矛盾冲突的纽结点。作品把申玉枝对入党的追求和恋爱婚姻的要求作平行的安排,是寓有深意、特别耐人寻味的。如果说申玉枝对社会主义道路的坚信,对入党的始终不渝的真诚追求,显示出她是一个觉醒了的无产阶级战士和真正的共产党人的话;那么也可以说,她在丧夫后对自己的恋爱婚姻的自主追求,则显示出她是一个觉醒了的人;并且这两者是有机统一、丝毫也不矛盾的。申玉枝作为年轻的寡妇(并且其丈夫是立功牺牲的解放军战士),当她在生活中自然地萌生了与张永德的爱情后,就不避什么闲话,敢于大胆 (她的“大胆”是中国女性式的大胆,并非当今某些时髦、“西化”的大胆,这是作家把握准确之处)地与张永德恋爱,是特别难能可贵的。作品第五章,写申玉枝与张永德的恋爱引起了一些人的闲话,有人以此阻止她入党,以至支书张德升动员她:即使找到了合适的对象“也搁搁再说!先,先这么避避闲话,先抓紧解决党籍!”申玉枝并不同意支书的意见,倒是对支书产生了一种哭笑不得的心情,她觉得支书这条意见自己当然也可以办到,但又觉得为什么要把入党的事跟找对象的事联扯到一起?如果是光明正大找对象,跟入党有什么勾连,又要避避哪一门子的闲话呢?第七章,申玉枝大胆地向张永德提出结婚,永德犹疑怕对不起玉枝前夫春娃爹,玉枝回答:“什么?噢,我看怕不能那样说!咱们只有什么都不怕,敢斗争,敢争着过好日子,那才真叫对得起春娃爹啊!”申玉枝的理解是朴实的,也是深刻的,说明她的确是生活在解放了的新社会,她也初步解放了自身。结果,差不多是同时,申玉枝既被批准入党,又和张永德光明正大地登记结婚。

玉枝双重追求的“大团圆”结局,既可看作人物性格和情节发展的必然结果,也可以看作一个象征、一种富有理性的艺术概括。这就是:人的解放和觉醒。当然我们不能奢求孙犁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安排申玉枝为了幸福的爱情而放弃入党的追求,从而完成爱情话语对政治话语权威的颠覆与战胜。但是,相比较于当时很多小说用非此即彼的极端思维处理人物之间的情爱关系,《水滴石穿》很好地调和了政治话语和爱情话语的矛盾和对立,从而让文本具有了丰富的阐释空间,小说中的人物也闪烁着熠熠生辉的人性光环。

《铁木前传》是孙犁对时代主流叙事的俯就和其内心对于失落的乡土伦理、乡土情感的眷念和坚守的矛盾产物。从作者所声明的写作意图“作家的思想立场,反映在作品里,就是它的政治倾向”[4]来看,他努力表现出对当时主流意识形态的迎合,并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载体:“当前的合作化运动”。作者试图通过选择叙述发生在处于同一社会阶层的两个朋友铁、木二匠在合作化历史进程中友情破裂、矛盾分化的故事,来表示他与主流政治文化的一致性。但文本缝隙是很明显的,既然作家想迎合政治,那么他就应该安排已成长为青年团员的九儿和四儿一起先完成对六儿的改造,然后带领六儿一起共同反对并扼杀黎老东“发家致富的强烈念头和渴望获取更大的财富的思想”,改造其错误思想,在此基础上六儿和九儿走向婚姻的殿堂,演绎另一个“马有翼的改造”故事。但恰恰相反,六儿不仅没有和“归来”的九儿共叙前缘,一起投身于火热的合作化运动,相反却是义无返顾地投入到小满儿——作为招徕顾客而来到黎家村的“花瓶”的怀中。他轻易地接受了小满儿的另一套价值观念,并彻底将九儿从心里排挤出去。六儿和九儿从童年就开始酝酿的完整的情感世界,就因为小满儿这个“他者”的出现而支离破碎。在作品中,爱情话语面临着两难的抉择:一方面是“小资产阶级情调”的诱惑(小满儿是有夫之妇却和六儿打得火热),另一方面,是九儿所代表的合作化事业。六儿选择前者而抛弃后者的时候,就宣告了爱情话语对政治话语的战胜。这种在强大的政治话语压制下出现的爱情话语的“裂缝”其实与作家对政治运动所持的审慎态度与个人化理解、对文艺一贯坚持的独特美学追求是一致的,它使作者在具体的创作中不自觉地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偏离,从而使小说在情感取向方面呈现出一种与主流价值观的疏离。这表明在作家的心灵深处“时代风潮不过是引发写作的契机,在有关合作化运动的故事的底里,流淌的依旧是作家的情思”[5]。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铁木前传》被称为“十七年”中最优秀的中篇小说[6]。

这些小说的作者们自觉不自觉地肯定人物对爱情和幸福的追求主要是基于启蒙立场的一种文学话语实践,在当时严酷的政治环境下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也受到了严厉的批评。而更多的作家的选择是“改写”,通过这种方式,既迎合了政治的要求,又表达了对爱情的承认与追求,使得小说体现出人性和人情的丰富性。正如有的论者所说的:“细察作品,却又不能不面对这样一个十分有趣的话语关系:政治话语越是干涉、改造爱情话语,爱情话语也越有可能借助政治话语实现其意图。政治话语似乎彻底征服了爱情话语,但就在爱情话语面临着被政治话语全面代替的‘危机’之时,爱情话语与政治话语的关系却表现出非常微妙的复杂性:爱情话语开始改头换面,以政治话语为掩护展开隐蔽的爱情对话。”[7]《艳阳天》中焦淑红和萧长春之间关于马之悦保媒之事的对话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焦淑红脸蛋红了一阵,说:“马之悦这个坏家伙,不知又起了什么坏心,前追后拿地找我爸爸,说给我当媒人……”

“给马立本提?”

“要是给他提,我还不至于起疑心哪!”

于是,焦淑红将马之悦保媒的事儿,从头到尾跟萧长春说了一遍。

马之悦是萧长春的死对头,他为焦淑红保媒有着险恶的用心:使萧长春丧失工作上和生活上的双重助手。焦淑红将此事告诉萧长春的目的并不仅仅是提醒萧长春注意“阶级斗争的新动向”,更重要的是以此既想试探萧长春对自己的态度,又表明了自己毫不动摇的决心。同样,《山乡巨变》中也运用了这种方式,余家杰写给邓秀梅的情书共“五张信纸……写的净是他在这次大运动里的体会和经验……这正是她眼前急切需要的经验,她感激他对自己的工作的息息相关的、恰当其时的关怀”。其实,暗含在工作关怀背后的是无法直接言说的夫妻间的互相关爱,这种巧妙包装的爱情方式具有鲜明的时代色彩。

为了符合时代的规范和政治意识形态的要求,“十七年”农业合作化题材小说中的爱情叙事自觉地对自己进行了彻底改装,变得“面目全非”。虽然这不是读者希冀的爱情,但任何话语讲述的对象都必然打上“讲述话语的年代”的烙印。正像整个“十七年”文学都在为新生的国家和政权欢呼雀跃、歌功颂德一样,合作化题材小说中的爱情叙事也忠实地履行着为合作化政策摇旗呐喊的职能。

[1] [法 ]热拉尔·热奈特.叙事话语 新叙事话语[M].王文融,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90:6.

[2] 吴培显.诗、史、思的融合与失衡——当代文学的一种反思[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1:10.

[3] 黄子平.“灰阑”中的叙述[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63-64.

[4] 孙犁.文学和生活的路 [M]//孙犁文论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141-142.

[5] 董之林.旧梦新知:“十七年”小说论稿[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115.

[6] 孔范今.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1997:1030.

[7] 余岱宗.被规训的激情——论 1950、1960年代的红色小说[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4:200.

I206.7

A

1007-8444(2010)01-0105-05

2009-09-20

居学明(1975-),男,江苏扬州人,讲师,文学硕士,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责任编辑:刘海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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