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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古典诗词的“四季模式”

2010-04-10

关键词:古典意境诗词

周 卫

(宣城职业技术学院旅游商贸系,安徽宣城242000)

论古典诗词的“四季模式”

周 卫

(宣城职业技术学院旅游商贸系,安徽宣城242000)

古典诗词中有许多描写四季的作品,在以同一季节为描写对象的作品中意象和意境具有相同或相似性。究其文化根源,主要是“天人合一”的哲学观念和传统“文化——心理”的因素,它们在四季诗词的创作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使得四季诗词呈现出叙写的模式化倾向,对于诗词意境的研究不妨从此角度出发。

古典诗词;四季模式;根源;天人合一

在古典诗词的阅读与欣赏中读者常会碰到描写四季的作品,将那些以同一季节为描写对象的作品放到一起,人们惊奇地发现:大多数作品中的意象或意象的内质是相似的,其所营造的艺术意境亦相同。那么,这种叙写的模式化现象该怎么解释?其根源何在?当今诗歌论坛上对意境这一标志着中国传统诗学审美趣味的重要范畴研究最多的是情与景的关系,而对于四季之景、之情描写的贯一性及其产生的根源论述不多。本文拟探析四季诗词的意象、意境之呈现形态和根源,从而揭示中国古典诗词的四季叙述模式,展示诗歌研究的一个新角度。

一﹑古典诗词的“四季情境”

在人和自然相处中,可以感应七情,诗人在创作中通过创造的意象、生成的意境去表达这种感应。中国古典诗词中的意象、意境,大多数都有一定的情感指向性,四季诗即是此例。

在中国古典诗词中,有许多作品都直接或间接地写到春、夏、秋、冬四季之景、之情。试看有关“冬”的作品:

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

(南朝宋·谢灵运《岁暮》)

凄凄岁暮风,翳翳经日雪。倾耳无希声,在目皓已洁。

(晋·陶渊明《癸卯岁十二月中作与从弟敬远》)

百泉冻皆咽,我吟寒更切。半夜依乔松,不觉满衣雪。

(唐·刘驾《苦寒吟》)

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唐·白居易《夜雪》)

朔风、积雪本是冬季常见的自然现象,松、竹也是常见的自然物,但是在诸多描写冬天的诗词作品中,它们展示出冬天凄厉、严寒的内质以及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的色彩,遂让人“矜肃之虑深”(刘勰《文心雕龙·物色》)。再看关于“春”的作品:

寒雪梅中尽,春风柳上归。

(唐·李白《宫中行乐词八首》)

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纱窗。

(唐·刘方平《月夜》)

啼莺舞燕,小桥流水飞红。

(元·白朴《天净沙·春》)

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宋·朱熹《春日》)

春天是给人希望的季节,生机尽展。我们看见无论是寒气未退的初春,还是暖气逼人的仲春,因为虫声、燕舞以及柳苏而显得活跃。静的透窗新绿,动的流水飞红;素的残雪,艳的青红绿野,都在昭示喜悦的春天气象。还有关于“夏”的作品:

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散发乘夕凉,开轩卧闲敞。

(唐·孟浩然《夏日南亭怀辛大》)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盛一院香。

(唐·高骈《山亭夏日》)

日长篱落无人过,惟有蜻蜓蛱蝶飞。

(宋·范成大《田园杂兴》)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

(宋·赵师秀《有约》)

在人们的印象中,夏天都是酷暑难耐的季节。天气将人闷在家里,万物也承受一份暑气,无聊更添人的一份焦急。但是在古典诗歌作品中,更多的却是展现人们闲时纳凉的惬意以及微风过处万物仍得精神的欣欣向荣气象:有晶莹透澈的池水、水光潋滟的碧波,有一院满架的蔷薇、翩翩飞舞的蛱蝶,更有月下“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的遐想。因而诗词中的夏天就幻化为美好浪漫的色彩,成为一种象征、一份寄托;“碧水”、“楼台”、“池月”、“蜻蜓”、“黄梅”、“鸣蛙”等意象就活脱脱的营造出令人神游冥想、富有生机的意境。

至于写“秋”的作品恐怕是最多的。常言“惯看春风秋月”,秋也是个百谈不厌的话题。古诗词中悲秋、颂秋之作多如牛毛,尤以悲秋之作为多:

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憭栗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

(战国楚·宋玉《九辩》)

多少绿荷相依恨,一时回首背西风。

(唐·杜牧《齐安郡中偶题二首》)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唐·李商隐《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衮》)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

(南唐·李璟《浣溪沙》)

秋天在古诗词中被贯以肃杀的气质、枯败的色彩、清苦的滋味,它所代表的是回忆、是思归,是光阴的流逝、是生命的落幕。在这样的“凄凄惨惨戚戚”中,那些月夜思归、游浪江湖的感受在韶华远逝、功名无成的现实衬托下倍觉落寞,于是秋天给了人类同病相怜的情感:《赤壁赋》(苏轼)、《秋怀》(孟郊)、《月夜忆舍弟》(杜甫)、《苏幕遮》(范仲淹)……固然也有一些秋颂,如“桂林风景异,秋似洛阳春”(唐·宋之问),写的只是个体的独特感受,缺乏普遍性。没有历史文化的背景,这些意象不能转化为中国古典诗词的通用意象,这些情境也只能成为特殊环境下的特殊感受,同样不能转化为中国古典诗词的传统意境。在传统诗词中悲秋是主流。所以以秋为题材的诗词所营造的是凄清、衰颓的意境。

不同季节的诗有不同意象,传达的情感、营造的意境不同,然而同一季节的诗却有相同或相似意象,并且传情、生境也有相同或相似的特点。古典诗词中意象和意境的同与否都在表明中国人思想感情的趋向,它们也作为一种文化传统融入中国人的思维当中。

二、古典文论中的“四季情境”理论

自然界四季有相对稳定的景致,文学艺术中也相对应的有四季情境。对此,中国的古典文论虽没有逻辑性的推理和概括,却经由了感性的体验到诗意的断语,体现了认知的自觉意识。古典诗歌美学针对诗歌表现自然景物的写作规律很早就有“物感说”。《礼记·乐记》在谈到音乐产生的本源时便指出:“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陆机和刘勰、钟嵘等人如是说:

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

(陆机:《文赋》)

春秋代序,阴阳惨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

(刘勰:《文心雕龙·物色》)

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

(钟嵘:《诗品·序》)

在这里,四季物候变化对诗词意境的影响最为明显,谈论的人因之更多。水中鱼、空中燕之类小动物尚且会感受季节的变化,调整自己的生活内容,人类以其智慧灵性,面对多姿多彩的大自然怎么会无动于衷呢?自然景物随着季节而变化,人的思想感情也就随之而感染摇荡。渺小若点点浮萍、淅沥微雨,浩大若滔天之浪、轰隆之雷,都可能触发人的情思。所谓“岁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迁,辞以情发”(刘勰《文心雕龙·物色》),于是,诗词创作也就自然而然地产生了。“物”是“情”得以产生的源泉,“情”是创作的灵魂和生命,而“辞”则是状物抒情的载体。“物”对“情”的激发作用表明:创作并非作者的心灵独白,外境(“物”)是创作的客观基础。四时景物,如钟嵘《诗品·序》云:“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祈寒”,四时感受如王微《叙画》云:“望秋云,神飞扬;临春风,思浩荡”,自然本身的特点就能引发诗人创作情思,从而诗人笔下有四时意境。同一物象在四季有不同意境,如山水之云气:“春融怡,夏蓊郁,秋疏薄,冬黯淡。”(郭熙《林泉高致·山水训》);如山水之烟岚:“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郭熙《林泉高致·山水训》)四季形态不同意境也不同。人的心理活动,情感形式难以量化,古典词诗表现之的意象和营造出的意境用诗性话语来表达便是:“花鸟缠绵,云雷奋发,弘泉幽咽,雪月空明。”[1](P249)刘熙载此句感性的断语很好地揭示了中国古典诗词意象的情感内涵与结构方式。他说:“诗不出此四境。”[1](P249)“花鸟缠绵”是一种明丽鲜艳的美;“云雷奋发”是一种热烈崇高的美;“弦泉幽咽”是一种悲凉凄清的美;“雪月空明”乃是一种和平静穆的美。此四境正与春、夏、秋、冬四季相应,构成中国古典诗词的四季叙述模式。

不过中国古典诗词的四季叙述模式主要是针对抒情性的作品,在表现自然界生命形态的同时,更侧重于艺术家主观情意的抒发,以创造真切感人的艺术意境为目标。即使是由谢灵运开启的单纯描摹山水的自然诗作透露出山水本身的惹人之处,但也有人的情感与之相应和。以秋天的模式为例,古人常登高叹宇宙的无限,将人生之渺小置于“无边落木萧萧下”的秋天,把月夜远戍征夫或倚窗妻子的思念放于月明星稀的深秋,使秋景更添他乡之客的浪迹漂泊之痛。怎么也挥之不去的悲伤尽在秋天里!所以刘禹锡感叹“自古逢秋悲寂寥”。如顾况的《听角思归》,正是在“故园黄叶满青苔”的秋之背景下,诗人“此夜断肠人不识,起看残月影徘徊”,这种断肠之情才取得浓郁的抒情氛围,这是只有在中国的四季叙述模式中才会有的细腻感性的文字。再如,孟浩然的《春晓》,尽管伤春惜花,却并不低沉哀婉,其所展现的仍然是一幅清新活泼、愉快美丽的春晨图画。还有《春江花月夜》,固然惆怅青春的短促和生命的有限,但它也没有真正沉重的现实内容,它的美学风格和给人的审美感受,是尽管口说感伤却“少年不知愁滋味”,依然是一语百媚,轻快甜蜜的。究其原因恐怕与春天的情景脱不开干系。“无论写景还是叙事,其艺术思维的基点都在于主客观之间的感应——感觉,感受,感触,等等,诗的形象世界,既是一种主观化了的客观现实,又是一种客观化了的内部经验。”[2](P36)

由此可见,文学的叙述模式与自然界四季转换相对应这一文学现象是普遍存在的。就中国文学而言,模式化的四季诗词关注更多的是主观情感的抒发,创造出具有中国特色的艺术情境。

三、古典诗词“四季模式”的生成根源

艺术情境与自然界四季转换何以是对应的关系?这种传统在中国诗词创作中何以能持久不更?

刘勰《物色》篇说:“春秋代序,阴阳惨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盖阳气萌而玄驹步,阴律凝而丹鸟羞,微虫犹或入感,四时之动物深矣。”“物色”而“心摇”是什么逻辑?何以转而成文?这要从古代说起。在中国古人的哲学意识中,人格本体与宇宙个体是相统一的。在人和大自然的关系上,中国哲学的观点是人道与天道,即人世的道德原则与大自然的客观规律是一致的,因而要求人们行事必须遵循自然规律,必须注意人与自然的和谐,必须在道德上对得起客观世界。自然之道与历史、社会合在一起相互影响。荀子《王制》篇云“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者不失时,故五谷不缺,而百姓有余食也”。讲究的是人对自然的服从,是纯理性的。而《易传》则将《易经》中经验性的描述(指远古先民对自然现象和历史经历的理解)作了哲理性的提升,既理性又充满感性,“天”与“人”有一种相互牵制而影响着的密切关系,服从与关照并存。《中庸》又把“天道”、“人道”相合一,亦即客观世界的规律性与主体存在的目的性相合一,人于是就可以“参天地”“赞化育”,达到所谓“中和”的最高境界了。这就是传统的“天人合一”的哲学观点——由“天”(自然)而“人”,人应该觉察并遵循“天道”;由“人”而“天”,“天”也具有人的品格性能。总之,古人在人与自然关系上追求和重视的是相互间的均衡、和谐和稳定。天人合一、天人感应已深深根植于华夏民族精神,构成了一种独特的认知结构和思维模式。

中国是一个农耕文明的国家,“以农业生产为基础的人们长期习惯于‘顺天’,特别是合规律的四时季候、昼夜寒暑,风调雨顺对生产和生活的巨大作用在人们观念中留有深刻的印痕,使人们对天地自然怀有和产生感激和亲近的情感和观念”[3](P123)。既然如此,主体的情感和心理就自然被认为是一种天人共感、心物相应的节律。但是,人又不完全被动地服从自然:“仰观吐曜,俯察含章,高卑定位,故两仪既生矣。惟人参之,性灵所钟,是为三才,为五行之秀,实天地之心。”﹙刘勰《文心雕龙·原道》﹚阴阳化合,五行相适,然后有万事万物,而“人者,五行之秀气也”(《礼记·礼运篇》)所以,人的主观世界也就是天地万物之客观世界。“天”也就能与“人”相通。进一步,“心之体甚大,若能尽我之心,便与天同”(陆九渊《象山全集·语录》)。从而以情感物再生象,象因情成文,所以刘勰说“岁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迁,辞以情发”。

所有这些折射于文学,尤其是诗词创作中,即由“众象”到“个象”到“意象”,再由“意象”进入“言辞”,便使四季诗词有其固定的艺术情境:春天,春光明媚、希望在即,对应为喜庆的情境;夏天,色彩斑斓、气象万千,对应为浪漫的情境;秋天,草木摇落、萧瑟悲壮,对应为凄颓的情境;冬天,死寂沉沉、肃杀冰封,对应为含蓄隐忍的情境。

《周南·召南》篇将女子出嫁以“桃之夭夭”起兴,充分说明春天和喜庆是相通的。《涉江采芙蓉》中营造了一位女子在长满田田荷叶的河之畔拈花苦思“夫容”的情景,夏天又与天真浪漫不谋而合。屈原汨罗沉江前于秋冬时节写下《悲回风》:诗人面对深秋呼啸的旋风摧折衰萎的蕙草,触发了无限感慨万种伤悲,笼罩全诗的是浓浓的忧郁悲凉气氛。再如宋玉的《九辩》采用的就是因秋兴感的抒情方式,而且可以说《九辩》是第一次将秋景萧瑟与失意悲伤之情有机地联在一起,开创了悲秋的题材,成为中国古代文人常用的借景抒情形式。秋天又具有了伤感的气质与内涵。至于冬天“北风其凉,雨雪其雱”(《诗经·邶风》),即使雪莱高呼“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也不能改变实实在在的“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当然,因为有那么点希望,尽管寒风凛冽、雨雪瀌瀌,人们还是会小心翼翼,积蓄力量,所以冬天是虚中以待,呈现含蓄的意境。

自然的有序性确实是值得惊叹之事。中国上古人类极力以“天人合一”(天人同构)的哲学观念指导自身的行为,时刻提醒着自己以天性自然去接近、吻合客体自然。将人与天地万物都看做是一个无处不在、永无止息的宇宙大生命的表现,人与万物之间有着某种极为密切的内在联系。四时于人心有感,人心察四时亦有见,这种天人之间的交通感应、协和统一的精神可以说正是中国古代诗学思想的哲学基础,是“中国古代诗歌感受力发展的思维基点”[4]。于是,自然轮回将一年分为四季,又赋予每季属于它自己的内质。季节间和谐转换,不相侵扰;季节内,万物万象相形相彰。诗人即事抒怀、缘事感叹、即景会心、咏物寄意,在文学创作中有意识、无意识地自觉遵从这一文化心理(天人相感)、思维模式(想象——认识——情感)及审美传统,中国古典诗词中就形成了相对稳定的四季艺术情境和原型意象,从而呈现出叙写模式化的创作倾向。

[1] 刘熙载.艺概·诗概[A].王气中.艺概笺注[C].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6.

[2] 韩经太.诗学美论与诗词美境[M].北京: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出版社,2000.

[3] 李泽厚.中国古代思想史论[M].北京: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

[4] 王金祥.天人合一——中国古代诗歌感受力发展的思维基点[J].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1,(1):33.

Abstract:There are many works about the four seasons in classical poetry,the images and the artistic conception of them are alike or at least similar.The cultural origin is mainly in the philosophy beliefs of“Heaven and Man become One”and,the traditional beliefs about“Culture-Mentality”.They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creation of the poems about the four seasons.Therefore,this kind of poetry had the stereotyped trend of description.It is another aspect in which people can study poetic artistic conception.

Key words:classical poem;the four-season model;source;Heaven and Man become One

(责任编辑 刘小平)

Origin of Four-season Model of Chinese Classical Poetry

ZHOU Wei
(Dept.of Tourism and Business,Xuancheng Vocational&Technical College,Xuancheng,Anhui 242000,China)

I 207.22

A

1672-9951(2010)05-0015-04

2010-07-09

周卫(1970-),女,安徽宣城人,安徽省宣城职业技术学院旅游商贸系讲师,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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