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苏门四学士骚体文学的创作成就
2010-04-08李金善
李金善,贾 月
(河北大学 文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2)
论苏门四学士骚体文学的创作成就
李金善,贾 月
(河北大学 文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2)
由于党争的加剧和仕途的艰涩,北宋时期苏门四学士的骚体文学创作,感身边事,观眼前景,于赠友和答类、叙事抒怀以及品物抒怀类的作品中,既有高志难伸的苦闷,也有对激励名节的追求。在创作风格上,他们秉持了骚体文学一贯的抒情传统,或寓情于景,或托物寄情,或缘事抒怀,文中洋溢着充沛的情感,有着生活化、世俗化的共同倾向。但四人的风格又各具特色,具体表现为:黄庭坚的平和意远、温柔敦厚;张耒的平淡清旷、意蕴深邃,以及雄豪瑰丽,奇崛奔放;晁补之的铺叙和用典;秦观的慷慨宏大、意志深远等特点。
苏门四学士;生活化;世俗化;温柔敦厚;意蕴深邃
黄庭坚、秦观、张耒、晁补之皆从学于苏轼,与苏轼诗文唱和,交往密切,故后人合称为“苏门四学士”。四人在文学上颇有建树,也都创作了一定数量的骚体文学作品,尤其是晁补之和张耒,时人评价晁补之的骚体“其指意高古深悲,而善怨似《离骚》”[1]399;而张耒“十七时作《函关赋》,已传人口”[2]1019。但学术同行对于这方面的研究还很少,我们试图对他们的骚体文学作品做一粗浅分析,不妥之处请指正。
一
骚体是屈原在楚地民歌的基础上发展而来,形式新颖独特、艺术感染力强。一般来说,骚体作品多用“兮”字句 ,配合以“之”“于”“乎”“夫”“而”等虚词,用来协调音节,形成起伏跌宕、一唱三叹的韵致;且句式参差错落,灵活多变,多六、七言。从形式上讲,判定骚体文学的基本依据就是“兮”字句在作品正文中是否占主体地位。根据这一标准,从“苏门四学士”作品中选录骚体52篇,黄庭坚19篇,秦观 5篇,张耒16篇,晁补之 12篇。这52篇作品中,以赋命名的有15篇(秦观2篇,张耒9篇 ,晁补之 4 篇),以“歌、辞、操、诗、词”命名的乐府类作品有11篇(黄庭坚5篇,张耒2篇,晁补之4篇),铭文 7篇(黄庭坚 4篇,秦观 1篇,晁补之 2篇),哀词4篇(黄庭坚2篇,秦观2篇),其他15篇(黄庭坚7篇,张耒6篇,晁补之2篇),作品并未在篇名中提到限制文体的字眼。
由于党争的加剧和仕途的艰难,骚体文学发展到宋代,与原初骚体的发奋抒情、积极入世相比,其题材内容已经被极大地扩展了,较多地表现为对出世的热衷和对世事人生的探索,活跃在北宋中后期文坛上的苏门四学士的创作则更加深入到日常生活中,感身边事,观眼前景,描所见之物,抒即兴之情,成为他们骚体文学创作中的重要内容。这主要体现在他们的赠友和答类、叙事抒怀以及品物抒怀类的作品中,在继续高扬抒愤、风雅的同时,更多地表现为既旷达又忧郁,既超然又彷徨的矛盾心态,以及有志难伸的苦闷和对激励名节的追求。
赠友和答类:我国古代文人交往时总喜欢诗文唱和、你来我往,借文学来发表观点、畅抒友情,一方面可以显示自己与众不同的生活情趣,另一方面也可以靠这种方式相互切磋写作技巧。黄庭坚、秦观、张耒、晁补之四人与苏轼相知,结识了一大批文人学者,交往应酬间,创作了一些赠友和答类的文学作品。
黄庭坚《龙眠操三章赠李元中》就是写给朋友、书法家李元中的。作品写道“吾其行乎!道渺渺兮骖弱,石岩岩兮川横。日月兮在上,风吹雨兮昼冥”[3]307,慨叹自己力量弱小,而征途艰险,道路崎岖,仕路难展,“我为直兮棘我趾,我为曲兮不如其已。吾耕石田兮为芝,乃三岁兮报我饥”[3]307,思考的结果是耕田植兰,坚守自己的节操。在另一篇作品《明月篇赠张文潜》中,同样叙写了自己的志向得不到施展时的郁闷,“工师告余曰斯不可以为佩,弃捐椟中兮三岁不会。霜露下兮百草休,抱此耿耿兮与日星游”[3]311。既然无人理解,不如转向田园山林间来寻求解脱,“山中人兮招招,耕而食兮而无恤”,“登山兮临川,雉得意兮鱼乐”,田间耕作,怡然自得,温馨和谐的生活情景让人神往,继而作者禁不住发出了“我羞餔兮以君之鉏来”[3]311的呼喊,表达了渴望隐逸田园的愿望。
与黄庭坚骚体作品的直白感叹相比,张耒的赠友和答类创作则较多地表现为忧愤迷茫。如其《赠张嘉甫南征赋》开篇即写到:“予文穷而莫讳兮,顾四方其何适?”[2]25环顾四方,回首人生,茫然不知所措。彷徨之后,毅然决定前行,“系予车于桑本兮,予犹可以徒行;夷予灶使不得炊兮,予犹可以乞邻”[2]25充满了愤懑、痛苦和挣扎。
苏门四学士赠友和答类的骚体作品数量不算多,但是因为是与朋友日常交往应答之作,多抒发人生路途多舛,抱负未展的郁闷,或表达洁身自爱,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高洁情操,抑或看破尘缘,疲惫至极之下的归隐之心,大都直抒情怀、毫无矫饰、情感真挚自然。
与赠答类作品相比,苏门四学士叙事抒怀作品所占比例最高,既有对日常生活小事的低吟浅唱,也有对人生的感悟和思考,情感沉郁真挚,君子守志蹉跎的感怀跃然纸上。黄庭坚《听履霜操(并序)》说“士有有意于问学,不得于亲,能不怨者,预听斯琴”[3]1356,学子有意问学,却遭到父母反对,怨愤蓄积,以琴宣泄,月明风冷,作者倾听着学子的琴声,体悟其悲伤挣扎的内心,“人不语兮弦则语,客有变容而涕洟”[3]1356,琴音弹到情伤处,让人不禁潸然泪下。即便父母反对求学,作者仍然鼓励学子对父母的孝敬之心,“尽子职而不我爱兮,终非父母之本心……我行于野兮,不敢有履声,恐亲心为予动兮,是以有履霜之忧”[3]1356。
与黄庭坚《听履霜操》中所表达的对日常生活某个事件的感触不同,张耒在其《涉淮赋》中抒发了世事变迁、物是人非的感慨。作品首先描写淮水优美清丽的景色,又由眼前之景联想到战国时期楚庄王的文建武功和中原称霸,但千多年之后,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楚庄王已也踪迹全无,“忽人事之几变兮,抚墟庙而湮沦。访遗事于樵人野夫之谈说,指余迹于荒城故垒之荆榛。徒见夫云悠悠而朝出,水漠漠而东流[2]11”,看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不禁感慨万千。在《登高》里,张耒甚至模仿屈原《天问》,大量地连续使用问句,提出了对天地、人类、历史的大胆质疑。“彼天地其孰始兮,日与月其代除?四荒漫其何极兮,人胡为而中居?……”[2]61,作者质问天地的开端,日月的起源,思索人类的发展,世界阴阳万物的相互转换,对万事万物抛出了无数的追问,不断喷涌出作者对人生宇宙的深层的感触,洋溢着充沛的思辨色彩,让读者喟叹不已。
咏物抒怀类作品在苏门四学士的骚体文学创作中也不在少数。它们或描摹亭台楼阁,或赞美溪流泉水,或吟咏秋菊芳兰,将骚体文学的笔触深入到普通人的生活中间,展现出了与原骚截然不同的世俗生活情趣。如秦观作于宋神宗元丰元年(1078年)的《黄楼赋》,抒写的是前一年(宋神宗熙宁十年)黄河决堤、洪水泛滥,水汇徐州城下,涨不得泄,是时苏轼知徐州,屡屡策杖,亲督士卒,筑堤捍护等事件。翌年,“既治河决之变,民以更生。又因修缮其城,作黄楼于东门之上……”[4]7,秦观即受苏轼之邀为黄楼作赋。作品描绘黄楼的雄奇的外观,“惟黄楼之瑰玮兮,冠雉堞之左方。挟光晷以横出兮,干云气而上征。既要眇以有度兮,又洞达而无旁”[4]7,展现了一幅瑰伟奇丽、雄伟壮阔的画面,登上高楼,联想当时洪水来临如万马奔腾,这座孤城那么脆弱又无力,而今洪水退去,黄楼建成,一切复归于平静,“昔何负而惶遽兮,今何暇而遨嬉?岂造物之莫诏兮,惟元元之自贻……视蚊虻之过前兮,曾不介乎心思”[4]8,表达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欣喜。全文有鲸吞虎啸之势,以黄楼峨冠高耸的高大气派来映衬苏轼的博大胸襟、志气高远,不仅合适而且恰当。
张耒的《种菊(有序)》也是一篇咏物抒怀类作品,大概作于元佑五年(1089年),时张耒37岁,卧病城南,有医劝其食用菊花以治病,耒遂有所感而作此文。作品赞美菊花翠绿茂盛的叶子、馥郁芬芳的花朵以及去浊清目的功效,“采食以时兮,天和以宁。颖轻窍达兮,瞳子清明。散败流浊兮,风宣滞行。仙圣所饵兮,屏除臭腥”[2]59,食得菊花,就无须艳羡膏粱鼎食、龙醢羊羹。由于宋代文学整体上有着对道统思想的重视,在对菊花的礼赞中则寓情于景、托物寄情,字里行间蕴含了作者对高洁品格的向往和追求。
除了以上所述的三大类内容,苏门四学士的骚体文学创作还包含了其他一些内容题材,例如记人类、咏史类、哀词以及带有巫歌性质的作品等,因篇数不多,不一一赘述。
二
黄庭坚、张耒、晁补之、秦观四人处于同样的时代,受到同时代的文学潮流的影响,同时他们的人生际遇也有很多相似之处,这使得他们的骚体文学创作在生活化、世俗化的主题指向中,尽管表现方法存在着某种程度上的微小差异,但四个人的创作还是体现出了相似的风格特征——在对屈骚抒愤传统的高扬与风雅兴寄的共同继承中,感情沉郁,风格隽永,有着明显的生活化、世俗化特征。
苏门四学士在骚体文学创作中,处处可见日常生活的影子,时时可以感受浓厚的生活气息。他们叙写普通人生活中的琐事,关注普通人日常的细微感触,感受自然风物带给人类的无尽启示,一棵菊花,一座建筑,一句言语,都可以触动他们的写作情绪。
黄庭坚在其骚体文学创作中,一改辞赋善铺陈的作风,用心灵感受这个世界,简写白描,给文章描写赋予了一种诗情画意般的别样韵致。在《王圣涂二亭歌(并序)》中,开篇寥寥几笔就为读者展现了一幅悠闲自得的田园生活场景:“营丘之下,有宅有田。梨枣兮觞豆,耘耔兮为年。鸡栖埘兮羊豕在牧,课儿子兮蓺松菊”[3]310,一座房,一块田,田里种着庄稼,院里养着鸡鸭牛羊,作者简单几笔就勾勒出了一幅典型的田园生活画面,清爽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在《廉溪诗(并序)》第二章中,山谷描写了隐士恬淡自在的生活场景:“津有舟兮荡有莲,胜日兮与客就闲。人闻挐音兮,不知何处散发醉。高荷为盖兮,倚芙蓉以当伎”[3]309,胜日里主人与宾客尽情饮酒,喝醉了披头散发也毫不在意,以荷叶遮挡阳光,把荷花当做歌女,实在是优哉游哉充满诗情的日子。山谷以清新健雅的笔触,细腻地捕捉着日常生活的美好片段,关注个体心灵的感受,增强了骚体文学对普通人的普通情感的表达。
张耒在其骚体文学创作中将描写手法使用的淋漓尽致,无论是对自然界山川风物的描摹,还是对具体场景的渲染,较多地是通过对自然景色的描写来抒发一时的情绪,叙写心中的情感,寄托对人生的思考,笔触细致入微且生动有感。以《涉淮赋》为例,文章开篇即描写了渡淮水时所见景象:“涉清淮之浩荡兮,聊以豁吾之幽忧。转峡石而下泛兮,观波涛之复流。何佛庙之巍峨兮,隐于两山之幽。眺东崖之飞阁兮,纳万里之清秋”[2]11,浩荡复流的淮水,正如作者此时此刻激动难平的心情,巍峨苍翠的青山,和广阔无垠似要包容一切的秋日的天空,正好激起了作者对于前人辉煌功绩不再、物是人非的感慨,张耒将个人的情绪融入到了眼前之景,眼前之景又激发他产生了新的情感波动,如此往复,达到了个人心灵与自然万物的交融。他对自然风光怀着一颗敏感亲近的心,因此总可以将自然风物描写地灵动有情。
晁补之的骚体文学创作与现实生活的联系也是非常紧密的,展现了他文人生活的各个方面。有的作品是赠给长者或朋友的,如《乐哉侯之邦兮乐哉侯之堂兮》《为夫君兮桂舟一首送梁正受归汶阳》等;有的作品是吟咏自然风物或描绘建筑的,如《北京官舍后梨花赋》《遐观楼辞》等;还有的作品是记述生活中某件小事或抒发一时感触的,如《梦觌赋》《是是堂赋》等。虽然晁补之在其骚体文学中总是习惯于发表议论,探讨人生,探讨这个世界,或者探讨某个哲理性问题,但是他不以缜密完整的逻辑思路来整理自己的议论,而是通过对日常生活各种情境或境界的描写来渗透自己的论点,寄托自己的思想。如《是是堂赋》以刘义仲建“是是堂”,取荀子“是是、非非谓之智”,以名其堂为契机,在文中表述了理无常是、事无常非的观点。文中有一段写到:“闻中国之有虫兮,咀叶饱而吐丝。化草木之所染兮,焕五色而陆离…众谓西施美兮,何高举而沉潜鱼。熊掌以为馐兮,带蝍蛆之所甘”[5]卷二,作者写到蚕食绿叶而吐丝,丝染植物之色而成五彩,西施之美天然而成不必沉鱼来衬托,熊掌为美味佳肴却仍然生着寄生虫,接着作者得出结论:“物各骛其所知兮,孰为是而正女。”[5]卷二评述有力 ,情感鲜明。
秦观共有5篇骚体文学作品,其中《黄楼赋(并引)》为咏物类,《浮山堰赋(并引)》为咏史类,《掩关铭》为抒怀类作品,另外还有《曾子固哀词》《蔡氏哀词》两篇哀词。在这五篇作品中,《掩关铭》是生活气息最浓厚的一篇,作品序言交代了作者科举考试落第心灰意冷,闭门自扫,准备过与世隔绝的生活。文章中,作者将外面的世界描绘得充满了危险和困难,将社会上的人看作了妖魔鬼怪,像一个闹别扭的孩子一样,行文间充满了对现实的不满和牢骚。总体来说,这篇作品是作者日常情绪的真实反映。
三
尽管苏门四学士骚体文学创作有着较多的相同点,但四人的创作仍然存在着一些明显的不同之处,有着自己的艺术特点。
黄庭坚的骚体文学创作总体呈现了一种平和意远、温柔敦厚的风格,而其重含蓄、重兴寄是形成这种风格的重要原因。山谷在《龙眠操三章赠李元中》《予欲金玉汝赠黄从善》《悼往》等篇目中都寄托了自己对高洁人格的向往,对黑暗现实的不妥协,以及远大抱负不得施展的苦闷,但山谷抒发情感,并不像原骚那样激烈喷涌,愤世嫉俗,而是温柔低沉,低吟浅唱,并且习惯于通过对具体事物、具体场景的描写来寄托自己的人生志向和生活情趣。对于黄庭坚的骚体文学创作,张嵲的《豫章集序》曾如此评价:“辞似屈原,可以阔步古今矣。虽使柳柳州复生,不能出其右也”[3]2383。李耆卿在《文章精义》中也赞叹道:“学《楚辞》者多矣,若黄鲁直最得其妙。”[6]1181黄庭坚为人一直坚持对高洁人格的孜孜不倦的追求,他的思想中带有强烈的道德自守和人格完善的倾向,这种倾向在他的骚体文学作品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他的每一篇骚体作品几乎都渗透了其对人格修养的不懈追求。洪炎在《豫章黄先生退厅堂录序》中写道:“大抵鲁直于文章天成性得,落笔巧妙…其发源以治心修性为宗本,放而至于远声利,薄轩冕……。”[3]2380在《悼往》中,山谷用一种悲伤的语调抒写了自己回忆过去哀叹时光不再的情景,尽情抒发悲伤以后,笔锋一转,写到:“虽飘飘其日败兮,吾不忍改其此佩”[3]1355,即使青春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作者也不后悔自己曾经的坚守,不愿改变自己的道德准则。《廉溪诗(并序)》是黄庭坚受周敦颐之子的邀请所作,在文中,山谷运用清丽的语言,写清澈的溪水,翠绿的溪草,高洁的莲花,以各种美好的事物来比喻周茂叔(敦颐)光风霁月般的高尚品格,溢美之词汩汩而出,这其中也渗透了山谷自己对于人格完善的追求和理想。可以说,黄庭坚很好的继承了屈骚对高洁人格和高尚人生理想的追求这一传统。
张耒共有骚体文学作品15篇,这些作品总体呈现出一种平淡清旷、意蕴深邃的风格,这方面与黄庭坚的创作风格比较接近。吴子良在其《林下偶谈》中这样写道:“文字之淡雅不浮,混融不琢,悠游不迫者,李习之、欧阳永叔、王介甫、王深甫、李太白、张文濳,虽其浅深不同,而大略相近。”[7]529张耒在其骚体文学创作中惯于驰骋辞藻,堆叠词汇,铺陈结构,以反复渲染的手法来描摹景物,烘托气氛。在原骚文学中,到处可见华美扬厉的语言,浪漫奇诡的想象,恣肆铺陈的意象,只是到了宋代,随着欧阳修所倡导的诗文革新运动的发展,骚体创作散文化倾向严重,人们摒弃了原骚文学华美铺陈的写法,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骚体文学原有的骋辞之美。而张耒却继承了原骚的这一传统,并且充分地运用到了自己的骚体文学创作中。以《种菊(有序)》为例来看,“何馨香之芬敷兮,昌绿叶而紫茎……性清平而不躁兮,味甘爽而充烹。当秋露之惨凄兮,舒煌煌之华英。色正而丽兮,气芬以清。纯净秀洁兮,族茂群荣”[2]58,文章以菊花为吟咏的对象,开篇即展开了对菊花的赞美,写其花之馨香芬敷,叶之翠绿茂盛,性情之清平不躁,味道之甘爽可烹,颜色之艳丽端正,气味之芬芳清雅,且纯净秀洁,族茂群荣,作者接连使用了大量的形容词,全方位、多方面、细致地对菊花进行了描写,其骋辞的功底可见一斑。
张耒还有一些作品,继承了李白、韩愈、李贺等人的诗歌创作技法,风格雄豪瑰丽,奇崛奔放,章法井然,意脉贯串。如《诉魃》《叙雨》等,作者用了大量的笔墨来描写具体的场景,运用大胆的夸张和巧妙的比喻,画面壮观,想象奇特。如在《叙雨》中铺述天帝遣雨官为人间降雨的情形:“帝念神君兮诏雨官,叱驭六龙兮奋互飞。鶱掣飞电兮鼓雷震,俾霈尔泽兮正无垠。山灵川怪兮更腾奔,角毛羽鬣兮烂鳞鳞。前幢后旆兮玄双轮,棰轰喧呵兮翻乾坤。神龙九鬣兮杂蛟鲲,瞠眼飞涎兮翻腭龈。伏潜羲和兮止星辰,一洒万里兮倾河津。妖风失威兮敛以奔,魃濡厥裳兮伏以蹲”[2]57,天帝怜悯下民,派雨官为人间降雨,雨官驭龙腾飞,掣电鼓雷,气势威严,遮掩了阳光和星辰,吓退了妖怪和魃。在这里,作者发挥丰富的想象力,描写了一场神官与妖怪的激烈壮阔的战斗,意象飞腾,虚实相间,场面宏伟,节奏跳跃,震摄人心,清而刚,婉而健,在回旋震荡的节奏旋律中,形成诗歌一般的气势和力度,正如张表臣在《张右史文集序》中对张耒的评价:“其文章雄深雅健,纤秾瑰丽,无所不有。”[2]1021
晁补之出生于官宦之家,从小受到了良好的教育,文学功底深厚,熟悉古代的典籍典故,因此可以在行文中随意骋辞而不显得力不从心。张耒曾这样评价他的文学创作:“补之自少为文,即能追考屈、宋、班、扬,下逮韩愈、柳宗元之作,促驾力鞭,务与之齐而后已。”[8]2076补之为文主张师新而不蹈陈迹,其作细密遒劲,俊逸高远,前人曾评其作曰:“指意高古深悲,善怨似《离骚》。”但是在骚体文学作品中,铺张扬厉是晁补之此类作品的一个鲜明特征,这一点与张耒的一些作品风格相似。晁更多的是尽情恣肆地罗列词汇,大量使用铺叙描写,甚至密集地使用典故,常常让人搞不懂他想要表达的意思,而且在词汇的堆砌上,比张耒有过之而无不及,且行文较之于苏门四学士的其他三人篇幅较长。如《求志赋》,是补之骚体创作铺张扬厉这一特点的典型代表,为补之年轻时所作,讲述了补之随父亲宦游漂泊的生活以及自己的人生志向无处施展的苦闷彷徨。在讲述随父宦游的经历时,作者采用了述行赋通行的写作手法,历数随父经过的地方,且每提一处,都会联系到该处在历史上有名的前人,几乎句句用典,句句有来源。可能是为了防止人们读不懂,晁补之后来又作了一篇《释求志》来对《求志赋》里的典故进行解释,所以这篇文章用典过多,不免有故意堆砌之嫌,显得不太自然。另外,晁补之的骚体文学作品中总是充满了议论和思考,他思考这个世界,思考人生,思考某些哲理问题,使其作品带有淡淡的思辨色彩。
秦观的5篇骚体作品中,《黄楼赋》《浮山堰赋》辞采鲜丽,多用排比描写,呈现出慷慨宏大、意志深远的风格特色;《掩关铭》是第一次科举落第后的失意之作,篇幅短小,只是一篇普通的抒发心内埋怨的小文;《曾子固哀词》《蔡氏哀词》皆是对已故之人的赞扬之词,辞多情少,成就不大。可以说,《黄楼赋》《浮山堰赋》是秦观骚体文学创作中最优秀的作品。在这两篇作品中,秦观都为我们描绘了洪水肆虐、奔涌而下的壮观场景,秦观本人并没有亲眼看到这样的场景,但是他凭借着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和过人的措辞技巧,挥洒笔墨,再现了这样恢弘壮阔、紧张危急的画面,行文之中洋溢着不尽的激情和无穷的想象力。如《浮山堰赋》中这样写:“倏鲸吼以奔溃兮,与苍苍而俱东。若燃犀之照渚兮,旅百怪而争遒。马怒而嘘蹀兮,虎蛟寃而相纠”,[4]2洪水急速而来,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作者将这声响想象成巨鲸的吼声,将这抑制不住的洪水想象成千军万马,比作激烈缠斗的虎蛟,虽未见其实景,然实景已跃然纸上。
综上所述,黄庭坚、张耒、晁补之、秦观四人的骚体文学创作在一定程度上继承了屈宋骚体文学精神,在主题选材上他们借文学之笔,抒写了自己高扬的济世情怀,感叹人生不得志的苦闷,或寄情于田园渔樵生活,或登临游览以抒怀。即使强烈地渴望摆脱尘世的羁绊,他们也并未真正忘情于仕途,从而使他们的文学作品体现出了既旷达又忧郁,既超然又苦闷的矛盾心态。四人的骚体创作处处闪耀着他们对高洁人格的坚守,对完善人格修养的不懈追求,这也反映了宋代文学整体上对于道统思想的重视。同时,他们的创作也扩展了骚体文学的议论功能,他们在行文间或探讨人生道路的取向,或沉思世界万物的奥秘,给骚体作品蒙上了一层哲理的外衣,加深了作品的思想深度。与前代骚体文学相比,他们秉持了骚体文学一贯的抒情传统,或寓情于景,或托物寄情,或缘事抒怀,字里行间洋溢着充沛的情感,风格上有着生活化、世俗化的共同倾向。但四人的风格又各具特色,比如黄庭坚的平和意远、温柔敦厚;张耒的平淡清旷、意蕴深邃,以及雄豪瑰丽,奇崛奔放等,语言上更趋向于散文化,形式上则更加自由,这无疑在很大程度上是受到了欧阳修、苏轼所倡导的诗文革新运动的影响。总之,苏门四学士的骚体文学创作,与同时代其他文学家一起,共同推动了文学朝一个新的方向前进。
[1]许顗.彦周诗话[M]//何文焕.历代诗话.北京:中华书局,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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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纪昀.钦定四库全书总目[M].李学勤,整理.北京:中华书局,1997.
[责任编辑卢春艳]
Abstract:A s a result of conflicts betw een the two political Parties aggravating and career being frustrated,Su-Shi's four Discip les of creation in the Style of Li Sao was show n solicitude for things around in Northern Song Dynasty.They noticed sight,p resented each other w ith poem s,narrated exp ressive feelings and app reciated in theirmany wo rks.Lofty and aspirationswere beautiful dream s to them.It's too difficult to be achieved.Dep ression w as everyw here.But they encouraged them selves to pursue mo rality.In w riting style,they insisted on consistent lyrics in tradition,putting emotions into the middle of the scene,exp ressing emo tionsw ith things.Plenty of emotions w ere filled w ith their wo rks in daily life and the common tendency of secularization.While Su-Shi's four discip les creative characteristics were distinctive.Specific performance:Huang Ting-Jian's was gentle,continuous,and gentle-and-magnanimous inmeaning;Zhang Lei'sw as insipid,fresh,p rofoundly artistic on connotation,w hose characteristics w ere also majestic,heroic,magnificent and peculiar;Chao Bu-zhi narrated in detail and literary quotation;Qin Guan had the featues of open-handedness,generosity,great motivation and far-reaching in distinguishing feature.
Key words:the four discip les of Su-Shi;daily life;secularization;gentle-and-magnanimous;p rofoundly artistic connotation
A Study on Su-Shi's Four Disciples'Creative
Characteristicsand Achievements in the Style of L i Sao
L IJin-shan,JIA Yue
(College of Literary,Hebei University,Baoding,Hebei 071002,China)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宋代骚体文学的嬗变》(08JA 751008)
李金善(1962-),男,河北文安人,河北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I206.2
A
1005—6378(2010)06—0006—06
2010—08—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