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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新时期中国媒介的话语变迁

2010-04-08王洁罗以澄

关键词:都市报大众文化大众

王洁,罗以澄

(1.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湖北武汉 430071;2.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河北石家庄 050091)

论新时期中国媒介的话语变迁

王洁1,2,罗以澄1

(1.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湖北武汉 430071;2.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河北石家庄 050091)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媒介的话语形态经历了一个由一元到多元的演变历程:伴随着媒介角色由宣传本位向信息本位回归,由传者本位向受者本位转型,媒介话语也经历了从宣传话语的一统江山到新闻专业主义话语的逐渐确立,再到与大众文化息息相关的平民话语的彰显,直到最后裹携于全球化的浪潮之中。而且媒介话语的变迁与中国社会文化结构的演变处于一种同构的关系之中,两者紧密相连、互为表征。其中大众化的媒介话语在大众文化的兴起与生长以及中国社会文化多元化的演进过程中,起到了推进乃至主导的作用。而这对于中国社会的现代化转型、民众的现代性启蒙和单一意识形态的消解,是有着进步的历史意义的。

媒介话语;文化多元化;大众媒介;大众文化;现代性

改革开放30年以来,中国媒介的话语形态无论在能指层面还是在所指层面都经历了而且正经历着一个非同寻常的变化过程。在这个全新的大众传媒时代,大众传媒逐渐变成具有强大支配性力量话语体系,不仅改变着人类的生存方式,也改变着文化自身的形态。因此,在文化结构的框架之下研究新时期中国媒介话语,以及媒介话语和文化形态耐人寻味的互动过程,透视媒介话语推动下的中国社会多元文化景观,便成为深入而合理的把握当今中国媒介和文化实质的重要途径。

伴随着中国的现代化转型,市场经济大潮的勃兴,意识形态的日益宽松,中国媒介话语和中国社会的文化结构同时经历了一个不平静的由一元到多元的演变历程。从其变迁过程看,两者其实处于一种同构的关系中,媒介话语的变迁与中国社会文化结构的呈现紧密相连、互为表征。其中大众化的媒介话语在大众文化的兴起与生长以及中国社会文化多元化的演进过程中,起到了推进乃至主导的作用。对于大众媒介这一复杂多维的文化现象需要全面而辩证地分析,既必须清醒地看到其缺陷与不足,也要肯定其自身具有的合理性和必然性内容,因为它不仅以世俗化的形式启蒙着现代性的思想观念,而且以大众文化的共享性形成了大众的群体意识和文化共同体,进一步影响着社会的多元化和民主化趋势。而这对于中国社会的现代化转型、民众的现代性启蒙和单一意识形态的消解,是有着进步的历史意义的。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新闻传媒在十一届三中全会和拨乱反正的政治背景下,开始反思被扭曲的新闻功能,重新思考传媒的角色和功能定位。于是中国传媒开始了从组织媒介向传播媒介的转变,在宣传话语依然很强势的情况下,强调新闻专业主义、彰显传播本质的新闻话语,不仅在理论界被认可并且在新闻实务中得以实践。首先,信息概念的引进引发了对传媒功能的重新界定,媒介的角色逐渐由宣传本位向信息本位回归,传媒应以向社会提供信息为第一功能的观念成为共识,并引发了中国传媒业结构的大调整,信息类媒介在这一时期得到空前发展。其次,开始脱离单一的意识形态宣传话语,强调新闻专业主义,回归新闻本性,重新树立新闻真实性、客观性的标杆,报纸逐渐从“宣传纸”演变成为“新闻纸”。再次,在思想解放的背景下,受众需要和社会需要再次受到媒介的普遍重视,重新确立了新闻价值成为选择传播新闻信息必不可少的专业标准,报道形式、传播内容与媒介话语由此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新闻散文化、新闻视觉化、现场短新闻以及批评性报道,都是这一时期新闻话语的有益探索,而在社会上引起重大社会反响的深度报道,无论对于当时媒介话语的转变,还是推进当时人们对于新闻传媒的功能认知和角色认知,都起到了意义深远的作用。应该说,深度报道是这一时期最具有典型意义的话语代表。深度报道以《人民日报》的《有胆略的决定》和《中国青年报》的《大学毕业成才追踪记》为突破,以《一个工程师出走的反思》《中国改革的历史方位》《改革阵痛中的觉悟》《关广梅现象》《布鲁革冲击》《红色的警告》《黑色的咏叹》《绿色的悲哀》《西部地区贫困探源》等一大批优秀作品为代表,创造了一种被称为“全息摄影式”或“立体交叉式”的深度报道模式。与传统的报道方式相比,这种报道方式实行了话语观念上的三大突破:“第一,它摒弃‘非黑即白、非正即反’的‘两极’观,而强调事物的整体性。在报道中,对事物进行全方位的扫描,既反映事物的‘正象’,也同时反映它的‘反象’,但又不把‘正象’与‘反象’简单缝合,而是注重反映事物‘正象’与‘反象’相互交织、有机综合的立体形象。因此,从本质上说,‘全息摄影’已经不是原有意义上的‘正面’报道与‘反面’报道、‘歌颂’与‘揭露’,而是对复杂事物多侧面、多层次的描绘与剖析,一种带有探索性的客观纪实。第二,它避免‘抓住一点,不及其余’,而强调事物的相关性。注重寻找事物与外部世界千丝万缕的联系,在报道中,总是立足于这种网络状的联系去把握和反映一个事物,或者通过所反映的事物去透视整个纷繁复杂的社会生活。第三,它不去追求‘终极性’的结论,而强调事物连续不断的永无休止的变化和发展。如实地把事物当作正在发展变化中的‘过程’,来作‘进行性’‘探索性’的报道,不光记录‘昨天’,更注重剖析‘今天’,注重研究现实生活与改革过程中矛盾的深刻转化与新问题的出观,以引起全社会的重视,提请广大读者加以思考和求索。”[1]70-71

这种深度报道的话语模式撼动了以往极端而僵化的宣传话语,不再用新闻来图解或印证政策的正确性,或者把新闻制作成领导讲话或工作报告的翻版,而是采取“客观报道”的视角,进行多角度、多侧面的描述,向受众提供真实全面完整的信息。这种立足于事实本身的媒介话语模式其实是对极“左”的宣传话语模式的一种“反正”,是整个社会关于中国发展方向的深层思考在媒介话语方式上的一种呈现,带着以往的媒介话语未曾有过的厚重、深刻、思辨等特色,对当时人们的思想产生了极大的冲击,具有很强的精英话语的启蒙色彩。比如《中国青年报》发表的《西部地区贫困探源》系列报道,作者对西部贫困问题进行了深层的思考,从经济“贫困”,深入到生活方式的“贫困”,再深入到文化和思想意识的“贫困”,最后直指人的“贫困”,从根本上剖析了西部贫困的深刻原因,理性思辨,发人深省。《中国青年报》关于1987年大兴安岭火灾的三篇新闻大特写——《红色的警告》《黑色的咏叹》和《绿色的悲哀》,则颠覆了以往关于救灾英雄陈旧刻板的报道模式,贴近最为真实的新闻源头,也使新闻走上了干预生活的道路。后来影响巨大的中央电视台的《焦点访谈》《新闻调查》,都是这种深度报道的一种延伸。

这一时期,反映负面信息的批评报道也以一种新的媒介话语形态呈现在传媒之上,其中最典型的突破是在1979年“渤海二号”沉船事故的报道上。1979年11月25日,石油部海洋石油勘探局“渤海二号”钻井船在渤海湾迁移井位脱航作业途中翻沉,死亡72人,造成直接经济损失达3 700多万元。事发后,石油部领导不仅不追究责任反而谎报情况,隆重召开遇难同志的追悼大会,将他们授予烈士称号。1980年7月22日,《工人日报》刊载《渤海二号钻井船翻沉事故说明了什么》一文,首次披露渤海沉船事件真相,《人民日报》《光明日报》《解放军报》《中国青年报》《北京日报》《天津日报》等报刊也都发表了相关文章。经国家劳动局、全国总工会等单位联合调查后,国务院于8月25日作出严肃处理“渤海二号”翻沉事故的决定。这一媒介事件从此开创了中国媒介话语舆论监督的新局面。

尽管强调专业主义的新闻话语逐步得以确立,特别是其中异常可贵的批评话语开始出现,但是,中国媒介在这一时期还是以正面报道为主要的话语表达方式,其呈现出的新闻话语的纯正性和纯粹性,集中表达了一种主流文化的意识形态取向和国家形象。因此,该阶段中国媒介的话语表达主要还是自上而下的单一的主流文化表达方式,这恰好彰显了在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社会,其文化结构基本上还是处于一个主流文化与精英文化合而为一的一元化时代,而这种一元化的文化结构也凸显了20世纪80年代中国媒介话语的深层文化内涵。

自1992年开始,“南巡”和“十四大”使中国的社会环境发生了巨大变化,中国传媒的格局也随之发生根本改变。由于市场经济的确立和媒介双重属性的确认,中国的传媒又开始从“传者”本位向“受者”本位转型,“媒介中心论”日渐被“受众中心论”所取代。在受众的被“发现”过程中,“平民化”的新闻话语应运而生,于是伴随着主流意识形态的松动,平民话语的彰显便成为20世纪90年代中国传媒最为突出的媒介话语表征。

20世纪90年代关于媒介话语最为绚丽的风景之一,便是中央电视台《东方时空》《焦点访谈》《新闻调查》等新型电视栏目的出现,不仅使中国电视的生产方式发生革命性的转变,更为重要的是,这些电视栏目的制播,体现了一种新的新闻传播理念,同时也呈现了一种新的媒介话语方式,那便是对人的关注,对人性的挖掘,对人的命运的真实表达,并以此来反映处于剧烈变动中的中国的历史命运,而这一切无不是以与受众平视的平民话语视角展开的。“浓缩人生精华”的《东方之子》采用的就是“平视人生”的传播理念,即使是以评论为旨归的《焦点访谈》,也将对新闻事实的分析评论定位于“大众视角”,强调应该以平视的视角与受众进行交流。“首先在内容的选择上,应该是群众普遍关心的;其次在心理定位上,传播者不要自以为高明而居高临下,俯视众生”[2]14,强调“议论的参与性和论点的复合性”,让“各行各业的群众都有机会面对摄像机坦言心声,或表态,或议论、或商榷、或争鸣”[3]256-257,从而形成一种开放且互动的话语方式。

而“讲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的《生活空间》栏目,则为普通百姓画像,关注小人物的命运,展示平凡人生中常态的有时甚至显得琐碎的日常生活场景,其独特的话语表达方式由于鲜有的逼真感反而让受众获得了心灵的触动。“与其他一些大叙事的新闻性的电视纪实片不同,《生活空间》中的人物不是作为表现某种新闻主题的客体和被动的采访对象存在于特定的新闻场景中,而是作为行为的主体活动于真实的生活环境中,按照自身生活的逻辑结构着节目。采访者完全退到荧屏背后,镜头直接呈现给观众的是生活本身和生活中的一个个具体的人”[4]。《生活空间》栏目“以‘老百姓’来替代‘人民’与‘大众’,这一话语的转变本身就是对新闻领域大叙事的政治乌托邦和时尚文化乌托邦的一种解构,体现了一种人文精神的立场态度,即民间立场和世俗关怀。‘老百姓’既突破了政治中心话语框架,将抽象的‘人民’还原为具体、有血有肉、各不相同的个体,又与作为流行文化标志的‘大众’划开了界限,其内涵具有植根于‘民为贵’的传统文化的丰厚底蕴,其外延则具有覆盖社会生活各个层面的广度”[4]。此一阶段与中央电视台这些优秀电视栏目相映成辉的是《中国青年报》的《冰点》栏目。《冰点》栏目同样是以平民视角关注普通人的命运,但它关注的是普通人的不普通的命运。《冰点》主编李大同认为,只有普通人的不普通之处才有可能构成新闻,才会触发读者的阅读兴味,因为这些普通人的不普通的命运折射出了社会的变迁。而且这些普通人身上“反映出的行为方式、信念和品格,在当今社会的流行趋势中,成了一种‘稀缺’的品种。但这些‘稀缺’的东西,人们感到并不应该被湮灭,相反应该有较大的回归。这是一些不能用财富来衡量……的东西,具有某种‘永恒价值’的味道”[5]269-270。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无论《冰点》,还是中央电视台的《东方时空》等栏目,虽然都采取的是平民化视角,但与大众媒介与大众文化的平民话语在价值取向上是截然不同的。与某些在低俗之处甘之如饴的大众话语相比,以《冰点》等栏目为代表的话语表达无疑是一种鲜明的精英主义人文立场,其所传递出的内涵意蕴和精神力量,提供了一种对美好的昭示和召唤。比如我们往往能从《冰点》的很多故事中感受到挥之不去、令人动容的人文情怀,看到对人的生命的深切关注和尊敬,触摸到温暖的人性光辉。其实,在浓浓的人文情怀背后彰显的是传媒对理想、价值以及生命向度的形而上的思索,是传媒对社会责任的理性思考和自觉承担,是传媒对受众进行启蒙与提升的精英主义立场。

不过,“受者”本位的提出和平民话语的出现虽然改变着过去单一的意识形态宣传话语模式,体现出一种更为平等的信息传播的努力,然而作为国家级传媒,依然必须要承担“喉舌”和塑造国家正面形象的责任。因此,此时主流媒介话语所呈现的依然是主流文化与精英主义两者合一的一元化的媒介话语立场和实践。

对于中国传媒领域而言,20世纪90年代关于中国媒介话语最为引人注目的景观是,以都市报为代表的大众媒介的崛起。在20世纪90年代,中国报纸的大众化之路经历了周末报、晚报、都市报三次热潮。而都市报的兴起,则真正表征了中国媒介大众化的浪潮。1993年,中国内地城市出现了第一份以都市报冠名的市民报纸是《贵州都市报》[6]28,而都市报作为报业流行的风潮则始于1995年《华西都市报》的创办。此后都市报成为一种模式,在中国迅速被复制并形成热潮,其中《华西都市报》《南方都市报》《大河报》等成为全国报业中赫赫有名的角色。从此,都市报成为中国报业的一个崭新品种,逐步占有了报业市场相当大的份额,彻底改变了中国报业的整体格局。虽然同样作为平民话语的表征,都市报走的是与《东方时空》《冰点》等栏目截然相反的平民化道路——自下而上的大众化之路,其区别即为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之区别。

都市报所走的大众化之路主要表现在它作为市民报纸的世俗化取向上。都市报的宗旨是为市民的世俗生活提供帮助,无论是新闻报道的题材,副刊专栏的主题,贯穿在报纸理念中的价值取向,还是报纸所流露出的审美趣味,无不极端突出普通市民的日常生活,给普通大众日常生活的世俗性以最大的认同和肯定。都市报的新闻话语以普通市民的生活为主要关注点,强调新闻信息对市民个体生活的直接有用性,开始探索平民话语的另外一种表达方式——民生新闻。此外,社会新闻作为都市报最为热衷的题材之一,经常出现在头版头条,内容包括事故、灾难、犯罪、暴力冲突、奇闻趣事等,虽然大多数没有重大的新闻价值,却恰到好处地迎合了市民的阅读习惯和心理,为普通市民所接纳和认可。都市报对世俗趣味津津乐道地把玩还体现在,都市报的副刊和专版取代了具有超越精神的文学艺术,直接呈现为人类欲望特别是物质欲望毫无遮拦地表达,吃穿住行玩等日常生活登堂入室成为都市报副刊和专版的主要内容,成为20世纪90年代中国大众文化在市场经济大潮冲击下迅速膨胀的物质欲望的淋漓尽致的叙事和书写。

这种自20世纪90年代开始的媒介大众化之路,应该说表现了一种文化上的平民主义趋势和文化的大众化潮流。在这场自下而上的大众化浪潮中,大众媒介的世俗化使文化真正走近大众,文化从高高在上的金字塔走下来,走向大众,与亿万普通大众的精神文化生活发生直接的关系,成为他们的日常活动,并且形成了一种新质文化形态——大众文化。对于这一历史上最为复杂、也最有争议的文化现象,我们对大众文化的界定可以暂时作如下定义:“我们今天所说的大众文化是一个特定范畴,它主要是指兴起于当代都市的,与当代大工业密切相关的,以全球化的现代传媒(特别是电子传媒)为介质大批量生产的当代文化形态,是处于消费时代或准消费时代的,由消费意识形态来筹划、引导大众的,采取时尚化运作方式的当代文化消费形态。它是现代工业和市场经济充分发展后的产物,是当代大众大规模地共同参与的当代社会文化公共空间或公共领域,是有史以来人类广泛参与的、历史上规模最大的文化事件。”[7]164可以说大众文化是发生在大众媒介时代的一种特定的文化形态,从某种角度而言,大众文化是由大众媒介所催生的,媒介的性质决定了文化的性质,大众文化也是一种媒介文化。

以都市报为代表的大众媒介与大众文化的大众化和世俗化,是在中国现代化转型和市场大潮兴起的背景之下展开的,这构成了都市报出现的本质原因和内在动力。市场大潮的兴起是当代中国社会转型最有历史意义的现象。市场经济体制的建立,并非仅仅表现为孤立的经济活动方式的变化,而是必将导致整个社会结构的根本性变化。丹尼尔·贝尔曾认为:“市场是社会结构和文化互相交汇的地方。整个文化的变革,特别是新生活方式的出现之所以成为可能,不但因为人的感觉方式发生了变化,而且因为社会结构本身也有所改变。”[8]136所以,中国现代市场经济体制的建立过程,绝不可能是单纯的经济运动过程,它实际上预示着一个社会全方位走向现代化的进程,这已经远远超出了经济的范畴,因为市场经济体制代表着一种社会机制,而其内在的文化机制将会渗透到社会的一切活动领域和运行机制之中。因此说,中国现代市场经济的确立必然要求与之相适应的文化形态,不仅要求改变前现代的文化模式,更要求建立以现代性为核心的文化模式。《华西都市报》的创办者席文举曾将中国都市报的本质概括为“走向市场,追求市场份额最大化”[9],可谓一语中的。以都市报为代表的大众化媒介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市场化媒介,并且在客观上成为与中国的都市化过程、社会的结构转型以及对现代化的追求相对应的全新的媒介形态和文化形态。

与以正面宣传话语来建构新闻事件弘扬主流文化的主流大报不同,以都市报为代表的大众媒介在市民需要和市场利益双重驱动下展开对新闻事件的报道,虽然缺乏深度,但是比较迅速,特别是对关乎民生的重大信息给予高度关注,这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大众的知情权。大众媒介通过聚焦世俗生活,赋予受众充分参与政治文化活动的机会和自由选择的权利,隐含着对大众的主体性的尊重,在当代中国体现了新闻的民主。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世俗化也体现了平民化和民主化,“民主意味着每个人不仅享有充分的政治上的公民权,而且每个人一般的文化偏好都潜在的像传统精英们的偏好一样有价值,一样受尊重并应当得到实现”[10]13。个人的情感和个人的体验,这些以前被主流权力话语不十分关注的东西,正成为大众文化极力书写的重要内容。

而大众媒介对于充满市民趣味的软新闻和娱乐新闻的偏爱,以及新闻的娱乐化倾向,虽然是因为受制于市场利益的驱动,但其日常琐碎的欲望叙事,在中国特定的转型时期客观上起到了消解极“左”意识形态和各种形式的“宏大叙事”的功能,表达了普通大众发自内心挣脱单一意识,要求改革开放的真实冲动。特别是在中国这一特殊的历史转型阶段,市场给中国传媒带来了一种解放的力量,帮助中国传媒树立受众意识,使中国传媒可以借助市场的力量而非行政的力量做强做大,能够在增强自身实力的过程中保持一定的独立性,并增加自身的抗风险能力。这表明了市场化的大众传媒在中国向现代化迈进的过程中有它自身的合法化依据。

大众媒介的平民话语和世俗化特性,在促进传统社会向市民社会转变,肯定人的欲望和日常生活诉求的同时,将媒介话语从单一的意识形态与政治教条中解脱出来,打破了传媒一体化的时代,使媒介话语走上一条日趋多元化的发展道路。进入新世纪,中国媒介的改革与发展使媒介形态日渐呈现多元化态势,网络传播发展迅猛,由此形成报纸、广播、电视传统媒体与新兴的第四媒体相互竞争与包容的四足鼎立格局,媒介话语开始强调信息传递的公开、透明、均衡、多元。加上转型期的中国阶层分化加剧,导致媒介受众群体分化趋势明显,不同的受众群体根据自己的利益点和兴趣点,也表现出越来越多的差异化和多元化的信息需求。针对多元化多层次的受众群体和信息需求,新出现的以启蒙为责任的精英传媒,以草根文化自居的大众化传媒,在传媒市场展开了激烈的竞争与博弈,使得中国媒介话语的舞台从未像今天这样错综复杂而丰富多元。

与此同时,大众化、世俗化的大众传媒所催生的大众文化,也开启了中国文化多元化的时代。大众文化的兴起,改变了文化的内涵,实际上颠覆了文化的神圣性,把神圣的文化转化为世俗的文化。现代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种世俗化的过程,而世俗化又是一种去神圣化和祛魅的过程。在西方的现代化进程中,对情感欲望的肯定和对世俗关怀的追求是人性觉醒的产物,同时也是与神权斗争的结果,人类也正是在失去了上帝的特殊恩宠之后才开始有了自我意识,才开始通过理性将自己提升到自身的主宰地位。对感性的张扬和对理性的开启一样都是人的现代化的重要内容,因此世俗化的过程有它特殊的进步意义。而世俗化的大众文化在中国兴起的历史背景虽然与西方有所不同,但是同中国的现代性同样密切相关,对于中国的现代化进程也有着同样的推动作用。中国的大众传媒出现在改革开放时期,这也是中国现代性被中断之后重新开启之时。由于五四运动开启的现代性启蒙基本未能在普通民众中展开,而是局限在少数知识分子群体中,大众化、世俗化的通俗媒介于是在中国社会转型期担负起了对普通民众的现代性新启蒙。所以,与外生型国家不同,对于现代性后发的中国,其现代化进程是与大众传媒同步走向民众的,特别是在非知识阶层[11]147。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在中国,启蒙运动从来没有能像媒介文化那么深入广泛地把与传统生活不同的生活要求和可能开启给民众。群众媒介文化正在广大的庶民中进行着五四运动以后仅在少数知识分子中完成的现代思想冲击。在这个意义上,群众文化在千千万万与高级文化无缘的人群中,起着启蒙作用”[12]118。实事求是地说,当下中国语境中的大众媒介文化并非是一种完全以现代性为核心的理性的、主体的、创造性的文化模式,但是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大众化媒介在不自觉的状态下表达了一种现代性的诉求,唤起了大众对于现代性的高度热情,开启了大众对于现代性未来的无限想象。

其积极意义还在于它表明了中国正在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迈进。改革开放之前计划经济体制下的中国社会的文化结构,与几千年的中国农业文明时代有某种相通之处。其根本原因在于,计划经济与农业文明之基础的自然经济虽然有根本性差别,却分享着一种共同的本质,即它们均为一种“无主体”的经济,缺少一种个体主体性的参与。反映在文化层面上,社会主流文化即官方意识形态与特定的精英文化如曾经的儒家学说合一,以规范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与交往,为之提供某种文化支柱。也就是说,昔日主流的意识形态主要通过政治宣传和代大众“立言”的精英话语的阐释而转化为全社会普遍齐一的大众话语从而控制和规范大众的主导价值取向,而大众没有自己独立和自觉的文化,主要是接受外在的精英文化。因此,在知识分子所代表的精英文化之外,并不存在相对独立和自律的大众文化或自觉的市民文化[13]232-233。在向市场经济转变的过程中,中国正在逐渐形成相对自律和自觉的市民阶层。这一相对独立和自觉的市民阶层不再满足于作为某种外在的精英文化的被动的受众,开始形成自己的文化精神,这便是市民文化或大众文化。

依托于传媒的大众文化自诞生之日起,便显现出强大的生命力和不可遏止的姿态,有力地冲击和消解了改革开放之前的那种单一的意识形态。这样一来,属于大众的大众文化不再直接为主流文化的意识形态所控制,也开始从主流文化和精英话语的控制下游离出来,逐渐踏上了寻找自身文化价值和定位的征程。大众文化的世俗化倾向打破了文化特权和文化垄断,尽管有商品化、平面化、碎片化、复制化的特征,却激发了大众强烈的参与愿望和体验热情,确立了多元文化的消费主体,解构了文化一体化的传统文化格局,使得中国的文化景观从文化垄断走向文化共享,进入了一个多元化的文化复调时代。

因此,中国媒介话语的变迁、大众文化的兴起与中国社会文化结构的演变是同一过程的不同层面,其实处于一种同构的关系中,具有共同的社会历史根源。它们都是中国社会进入转型期社会各领域由“合一状态”走向分离状态的结果。这种由一元到多元的文化结构的演进过程,应该说具有历史的进步意义,是符合改革开放的宗旨和国家现代化发展的历史要求的。

当然必须指出的是,伴随着越演越烈的媒介大众化、市场化浪潮,中国传媒的话语表达在市场之手的舞动中同时滑向了另一个极端。有些传媒消费主义泛滥成灾,在市场逻辑的操纵下,将新闻专业主义理念、传媒的社会责任论等抛诸脑后,既背离了传媒的公共属性,又损害了受众的公共利益。大众文化的后现代特性也导致人们放逐理想、价值、终极关怀等深层的文化价值取向,倒向了消费主义和享乐主义,造成了意义世界的破碎,削弱了大众文化在社会转型期的积极作用。同时,中国媒介和文化的大众化浪潮使得中国的文化结构并不是仅仅呈现为主流文化、精英文化和大众文化相互分离的静止状态,而是一种不同文化之间相互冲突的状态,或者说是一种文化失序和文化失范的状态,即短时间内就在中国兴起的大众文化、主流文化、精英文化之间的碰撞与交流。面对此一态势,在坚持社会主义先进文化主流地位的前提下,如何促进多元文化的有机整合,加强主流传媒及主流文化的权威性,建构内在统一的核心价值体系,形成一种有利于中国现代化进程的主导性的文化精神,以及在当前大众话语喧哗的情形下,如何持守以现代性为核心的精英文化启蒙立场,对大众传媒和大众文化进行文化启蒙和人文内涵的价值提升,都是我们需要反思的问题。

[1]樊云芳.新闻文体大趋势[M].北京:华夏出版社,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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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涂光晋.学会用电视“发言”——评《焦点访谈》[M]//李东升,孙玉胜.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精粹.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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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衣俊卿.文化哲学——理论理性和实践理性交汇处的文化批判[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1.

[责任编辑 郭玲]

Changes of the Media Discourse in the New Era

WANGJie1,2,LUO Yi-cheng1
(1.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Wuhan University,Wuhan,Hubei 430072,China;2.School of Liberal Arts,Hebei Normal University,shijiazhuang,Hebei 050091,China)

Since the reform and opening up,Chinese media discourse patterns has undergone an evolution from a unitary to a pluralistic state.Along with the role of the media from the propaganda to the information,from the communicator to the audience,the media discourse has experienced changes from propaganda to journalistic professionalism,and to the civilian discourse.Media discourse changes and the evolution of cultural pluralism are,in fact,in the same process,closely linked to the presentation of each other’s characteristic.Moreover,in the rise of popular culture and the evolution of cultural pluralism,the popular media discourse has played a leading role,which shows the progressively historical significance for the modern transformation of Chinese society,the modern enlightenment of the people and the process of political democratization.

media discourse;cultural pluralism;popular media;popular culture;modernity

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重大攻关课题《新闻传媒发展与建构和谐社会关系研究》,编号:05JZD00026。

王洁(1968—),女,河北保定人,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博士生,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G206.2

A

1005—6378(2010)01—0074—07

2009—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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