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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和爱伦·坡作品中狂人形象的比较

2010-04-08史秀冬

关键词:狂人日记爱伦狂人

史秀冬

(中国药科大学外语系,江苏南京 210009)

鲁迅和爱伦·坡作品中狂人形象的比较

史秀冬

(中国药科大学外语系,江苏南京 210009)

鲁迅深受西方现代主义大师爱伦·坡作品的影响。爱伦·坡用狂人的非理性状态影射西方社会理性的丧失和荒诞的西方文明;鲁迅则借助狂人的非理性行为评价社会,抨击现实,以此来完成其启蒙大众、重塑民族人格、改造社会的人生理想。

狂人形象;非理性;精神变态

狂人一直是中外作家着力描绘的人物类型。在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中,狂人的形态多种多样。他时而是神秘高深的,时而是聪慧超逸的,时而是阴森恐怖的,时而是野蛮血腥的,时而是滑稽可笑的,时而是悲凉无奈的。他的内涵丰富而深刻。

爱伦·坡笔下的狂人形象具有非理性的特征,特别是在犯罪、复仇等恐怖小说中,他深入到人的变态心理和下意识的领域里,为读者展示了一个个丧失正常理智和意识的畸形人的内心活动。爱伦·坡一生动荡不安、经历坎坷,这使他深感现实世界无理性可言。他只能用写作来排解内心的痛苦,来表达对现实世界的感受。他的作品着重描绘了人物的烦恼、孤独、恐惧、骚动不安和绝望等心理状态。这种病态心理,正反映了现代人的困境。他们被社会现实所异化,陷入孤独与疯狂的心理状态之中。

鲁迅笔下的狂人形象同样具有非理性的特征。在他的早期作品中,鲁迅常常借助狂人非理性的眼光来审视社会和人生,用狂人的非理性行为来讥刺社会,抨击现实,借此来完成他启蒙大众,重塑民族人格,改造社会的人生理想。鲁迅于1902—1909年在日本留学期间有机会接触到西方现代主义文学。在美国被冷落了半个多世纪的美国作家爱伦·坡大受欧洲文坛推崇,被奉为“现代主义”的先驱。站在社会文化和历史前沿的鲁迅对于西方的文艺思潮一向十分敏锐,也很感兴趣,因为这些作品中的思想内容和他长期的内心苦闷产生了共鸣,特别是爱伦·坡在作品中所描绘的精神错乱者的多疑、恐惧、紧张、烦躁、不正常的心理更激起了鲁迅的强烈兴趣。刘介民先生在《比较文学方法论》一书中说,“鲁迅承认爱伦·坡的作品早期对他有影响。《野草》中的《死后》与爱伦·坡的《活埋》颇相似,鲁迅反其意而用之”[1]224。在中国重译数量最多的是当时爱伦·坡的小说。可以说,以反理性为特征的西方现代主义思潮从一个侧面滋养了鲁迅特立独行的思想精神。

在西方,狂人的形象最初具有混合体的特征,狂人是人,同时他又有或神或兽的面目。在古希腊神话中,酒神狄俄尼索斯(Dionysus)是疯狂、激情和非理性的象征。狄俄尼索斯是宙斯与凡人女子塞墨勒(Semele)的儿子,是一个半神,却有让人疯狂的力量。酒神精神意味着无拘无束的本能的解放,是动物性和神性的同时爆发。爱伦·坡在其恐怖小说《黑猫》中不满足于仅仅呈现主人公杀妻匿尸的骇人心理写实,而是一边呈现主人公的作案过程,一边描写“黑猫”的“复仇过程”。主人公在善与恶之间做着无谓地挣扎,终因理智敌不过内心强烈的邪念而溺死在罪恶的泥潭里。鲁迅在其早期作品中,对兽(如“狼”)、对“疯子”(如“狂人”)、对荒野(如“坟”)有特别的偏好。他在《狂人日记》中就写到“狮子似的凶心,兔子的怯弱,狐狸的狡猾

……”[2]428,在写到“海乙那”时他说:“海乙那是狼的亲眷,狼是狗的本家,前天赵家的狗,看我几眼,可见他也同谋,早已接洽。”[2]427而那个可怕的吃人心肝的村子名叫“狼子村”。《狂人日记》中的“吃”与“被吃”深刻地揭露了以“仁义道德”为标榜的封建社会的“吃人”的本质。这些兽的形象含有丰富的内涵,显示了鲁迅狂放型的非理性思想,这点正是鲁迅受到西方文学影响的佐证。

祥林嫂是一个自恋的狂人,不断地向人们诉说她自身的不幸。然而这种不幸的过量倾诉,只能使看客们由同情而至于感到可笑,甚至加以鄙视。现实世界不可能理解她的痛楚。当祥林嫂用一生的积蓄捐了门槛,自以为已经融入理性社会之后,她再一次受到了社会的打击。四婶慌忙地大声呵斥“你放着罢,祥林嫂”[3]155。作为一个处于弱势的被压迫者和被损害者,祥林嫂除了在祝福的鞭炮声中死去之外,别无他路。《长明灯》在某种意义上正是《狂人日记》的重现。“狂人”的眼睛里“略带些异样的光闪”“总含着悲愤疑惧的神情”[3]211,他始终坚持要“吹熄他!”“吹灭他!”[3]213“疯子”要吹熄吉光屯社庙里的长明灯,这种破坏古老精神传统的行为遭到吉光屯居民一致反对,甚至要合伙打死他。同“狂人日记”一样,这里的“长明灯”也具有象征意义。它代表制约人们思想的古老精神传统。“我放火!”“我放火!”[3]214的疯狂呐喊似乎是他的非理性的良知对理性的挑战。

野兽和“疯子”当然不是理性社会的一员。在常人看来,他们离经叛道,侮辱圣贤,无疑是“另类”,只有荒野才是他们的归属地。《复仇》中的广漠的荒野就是一例。鲁迅的作品中不仅有广漠的荒野,更有在荒野中踽踽独行、不断探索的勇者。他所描绘的那个在荒野中艰难行进的孤独“过客”实际上就是他自己的生动写照。他把重塑国民性作为自己的人生追求,孤独而执着地探索前行。

在爱伦·坡的小说中与鲁迅的《狂人日记》最相似的是《泄密的心脏》。两篇小说都创造了一个狂人的形象。它们的成功之处在于作者把狂人对现实的幻觉提升为对现实的控诉。两篇小说在题材和内容上有某些共性,两者共同描绘孤独、恐惧和忧郁的心理。《泄》通过一位精神变态者的荒诞行为,深刻揭示了资本主义的现代文明对人性的扭曲,以及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荒漠化”现象,体现了作者对西方文明的绝望;《狂》通过主人公的狂乱心理的描述,揭露了“仁义道德”等封建礼教对人们的束缚和禁锢,反映了鲁迅对国民大众生存悲剧的忧患意识和他拯救民众的强烈使命感。爱伦·坡用狂人的非理性状态和荒唐影射西方文明的荒诞和西方社会理性的丧失,而鲁迅则用狂人的心去触动整个民族麻木的心,用狂人的胡言乱语去激发人们对命运的理性思考。

两篇作品的主人公都因为社会的环境与自己的生存模式格格不入而为一种莫名的恐怖不安的心理所困扰。《泄》中的主人公长期处于紧张焦虑、恐慌不安的精神状态之中,遭受着精神幻觉之苦,感到世上的一切都存在着潜在的威胁。他杀害一个无辜的老头,没有任何其他动机,仅仅因为他对老头的一只“鹰眼”反感,而难以忍受。《狂》中的主人公用疯狂的幻觉歪曲了周围的人和事,陷入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之中,以至于没有月亮便“感觉不妙”。路上遇到一个人对他“笑了一笑”就吓得“从顶上直冷到脚跟”[2]423,甚至被一只狗看了两眼也感到这是对自身安全的严重威胁。这种与所处环境之间的高度紧张的对立状态扰乱了他的正常思维,他在不安中寻找原因,那就是,他曾“把古久先生的陈年流水簿揣了一脚”,赵贵翁为古久先生“代抱不平”,与村里的其他人“约定”好了与他“作冤对”[2]423。

两篇作品中主人公另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忍受孤独的痛苦。《泄》中的主人公与一个老头住在同一所房子里,两人却不能沟通思想,交流感情。一种与世隔绝的孤独感噬啮着他的心,使得他夜夜不能入睡,在夜深人静时“坐在床上”“墙壁里报死虫发出的声音”使他“毛骨悚然”,不由得从肺腑里发出阵阵“呻吟”[4]220。鲁迅笔下的狂人面对的是一个以“吃人”为目的的同盟,连自己的“大哥”也和古久先生一起制定吃掉他的具体计划。他终日处在孤独和恐惧之中,“晚上总是睡不着”[2]423“不知是日是夜”[2]427,即使呆在房子里,他也感到“屋里面全是黑沉沉的,横梁和椽子都在头上发抖”,时常吓得“出了一身汗”[2]431。这种共同的痛苦的精神状态都表现了他们为了摆脱社会加于他们精神上的沉重枷锁所作的痛苦挣扎,以及他们在历经坎坷后的绝望和空虚。他们的恐惧和孤独的自叙并非全然是对客观事物的真实感知,(“老头”的“眼睛”不可能构成对他的严重威胁;同样“大哥”也不可能吃掉自己的兄弟)而是一种神经过敏的癫狂病或病态心理的外化反映,一种长期受到迫害的压抑所造成的心理变态。

精神变态不可避免地会导致行为的荒诞。在现实社会中他们找不到自己的出路,强烈的焦躁和困惑就会驱使他们的行为走向反常,甚至杀人犯罪。《泄》中的狂人为了消除那双“威胁”他的眼睛,竟然萌发了杀害老头的念头。作品详尽地描写了他花了八天时间,每天午夜去侦察,最后把老头杀死,把尸体埋在地板下面的过程。鲁迅却反其意而用之,《狂》中的狂人没有去杀人,而是担心被杀——“被吃”。他反常地去“研究”历史,因为“凡事总需研究,才会明白。古来时常吃人,我也还记得,可是不甚清楚”。然而狂人决非在正常心态下“阅读”史书。他“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2]423狂人对历史“狂乱”的总结正反映了作者对以“仁义道德”为标榜的封建意识形态的罪恶本质的深刻洞察和无情揭露。鲁迅通过狂人的形象鞭挞了吃人的社会,从而将个人悲剧提升到社会悲剧的高度。相比之下,爱伦·坡没有鲁迅那样深刻,他所塑造的狂人在痛苦的极限中走向沉沦,在孤独的旅途中走向虚无,看不到未来的希望。但是爱伦·坡也成功地利用了一个表面上貌似恐怖的凶杀小说提出了对社会的思考:人在违情背理的西方社会里,显得软弱无力,一切努力最终都是徒劳的,这就是现代人的悲剧。两篇作品虽然各具不同的时代色彩,反映了不同的社会实际,但两位作家之间却有一种思想联系。他们都以严厉的目光观察人生,以坦诚的无畏面对现实。所不同的是,爱伦·坡的狂人在自我封闭的“真空”里达到疯狂的极限,甚至陶醉在自己的疯狂行为之中,“我太精于此道了……哈!哈!”[4]221而鲁迅比爱伦·坡更进一步,他使人物从个人的局限中走了出来,面向整个社会。他的狂人最后发出了“救救孩子”[2]432的呼喊。

在写作方法上两篇小说也有相似之处,都使用了内心独白的叙述方法。精神错乱的狂人的自言自语的回忆,使得时间和空间,现实和幻觉相互交替,给人以真实感。另外,两位作家都有意淡化叙事的情节,而在刻画人物内心活动方面下功夫,使得这两篇小说都有“现代小说”的色彩。《泄》被公认为“意识流”小说的先驱,《狂》则是对中国传统小说的突破,成为采用西方现代主义手法的先驱。很明显,鲁迅先生塑造的狂人形象受到了爱伦·坡的作品的影响。正是这种对西方文学精华认真大胆地汲取,促成了中国文学的新发展。鲁迅先生功不可没,他的巨大贡献已载入史册。

[1]刘介民.比较文学方法论[M].台北:时报文化出版企业有限公司,1990.

[2]鲁迅.鲁迅全集:第一卷:狂人日记[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3]鲁迅.鲁迅全集:第二卷:祝福,长明灯[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

[4]爱伦·坡.摩格街谋杀案[M].张冲,张琼,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

A Comparison Between the Images of Lunatics in Lu Xun’s and Allan Poe’s Works

SHI Xiu-dong
(Foreign Languages Department,China Pharmaceutical University,Nanjing 210009,China)

Influenced by the works of the western modernist master Allan Poe,who successfully reveals the abnormal psychology of the lunatic characters in his works to illustrate the irrationality and absurdity of western civilization,Lu Xun,by the same means,tries to awaken masses of people and remold the national character so as to reform the society.

images of lunatics;irrationality;absurdity

史秀冬(1963—),女,江苏省连云港市人,硕士,中国药科大学外语系副教授,主要研究英美文学。

I210.6

A

1005—6378(2010)01—0143—02

2009—06—12

[责任编辑 卢春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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