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法爱上你是我的错
2010-04-07风车茉莉
风车茉莉
发条苏经过艾雅办公桌的时候,好像很不经意地随手丢下点东西——包装精巧的北京果脯。他上周去那里出差。艾雅微微一笑,抬眼看发条苏的背影,白衬衣,卡其色长裤,永远中规中矩的男人形象。他现在变聪明了,知道不能步步紧逼,改变战术,拿些细水长流的小恩小惠来感动自己——艾雅有点得意,又有点心酸,得意当然是因为有个男人一直默默追求自己,心酸的是,她为什么对发条苏这样的好男人就是不感冒呢?
上次。发条苏在她下班路上截住她,貌似平静地拿出一个玩具熊,艾雅一眼就看到——玩具熊的胸口,绣着“I LOVE YOU”。以发条苏的温吞性格,他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那三个字的,玩具熊成了他最好的代言人,天知道,他是怎么苦心寻觅来这样的“言情”小道具的。
直接拒绝会伤这个老实男人的心,艾雅索性接过来,夸张地叫——好可爱的小熊啊!送给我的吗?可以转送别人吗?正好我闺密下个月订婚……还没说完,发条苏的脸色就由晕红到惨白,低声说——算了,谁说给你的,伸手收回小熊。也就在那当口。艾雅才发现,玩具小熊手里捧的小礼物盒,被一个丝绒首饰盒巧妙替换掉了,或许里面是枚钻戒。失意的男人勉强撑着微笑离去。留给艾雅的是泱泱的揣测,会不会是钻戒呢?如果是,究竟有多大?毕竟,一个女人一辈子拒绝钻戒的机会不是太多。
他们是银行同事,艾雅比发条苏早来两年。发条苏来时。她正和杨思谈着那场痛苦的恋爱,完全疏忽了发条苏的殷勤,而当她和杨思宣告结束时,发条苏勇敢地从暗处站出来,表明了自己长期暗恋者的身份。
和杨思的那一段,常常让艾雅在睡梦中泪水涟涟地醒来。认识杨思时,是她最好的青春年华,没有远虑,也没有近忧。单单知道,接受一个男人的痛快求爱,成为他的女朋友。
她和杨思,完全属于两个类型,不去庸俗地扳着指头细数学历的不匹配,家境的不匹配,单从衣着品位就可以看出来——艾雅属知性的那种,喜欢小巧精致的淑女套装,杨思总是黑色T恤和三个月也不洗的牛仔裤。
然而爱情发生时,往往来不及讲究什么般配,自从认识杨思,艾雅学会了晚归——这个城市,原来有那么多新奇的地方,酒吧、游戏厅、大排档——和杨思在一起的每个瞬间,都显得刺激。
打出租送她回去,快到地方时,杨思一把揽过她,粗鲁地吻下去,艾雅在心里叫——天,出租车司机会怎样看她!但,带着烟草和酒精味的长吻,让她久久地一遍又一遍回味。
大火热太用力的爱情总是迅即转入第二阶段——相熟之后的轻度陌生与疲惫,这个时期,开始有空审视对方。尽管,他们已经开始因为对某件小事的观点不同而争吵,但在简单的艾雅看来,恋爱的目的地便是婚姻。她开始在逛街时淘一些小物品:草编洗衣篮,精巧的烟灰缸,田园风格的台式钟——把这些小东西一点点背回家,包装并不卸掉,偶尔一件件拆开,很满意地抚摸,仿佛看见,自己和杨思的未来日子。就在这些细碎的家居物品间缓缓走来。
然而杨思压根儿没考虑未来——每当艾雅流连于那些街头家居小店,他都揽过她的肩将她向外面推——有什么好看的,不屑的语气。
那日,当杨思对她说“我把老板炒掉了”时,艾雅瞪大了眼睛。那个职位,是艾雅父亲给他争取的,虽然百般不中意杨思,但看艾雅那么决绝,父亲只有咽下心头的失望,转而努力接受现实,积极给杨思物色工作。
杨思喜欢做市场推销。海角天涯地跑,每到一个城市都有很铁的狐朋狗友,回来后,吐着烟圈吹嘘惊险经历。艾雅父亲见过他,下了定语一浮躁,不懂得生活。艾雅拼命为他辩护。其实那时,她开始有朦胧的觉醒,觉得杨思是个不肯负责任的男人,至少从未在她面前,规划过未来。
他说辞职,她快崩溃了。每次见面都要争吵,这次更不例外——关键是,这家公司的老板是艾雅父亲的好友。想到父亲恼火的样子,艾雅觉得万般对不住,她脱口而出——你有本事。自己去找工作!
果然,他被激怒,冷笑,脸迅速阴下来。粗重的鼻息,恶吵不可避免——每次吵架之后,她都因为哭累了而产生想自杀的念头,翻来覆去地想,为什么起初甜蜜的爱情会变成这样糟糕的现状?
她还想去拼命地维护自己伟大的不走寻常路的爱情一哪怕,这爱已经千疮百孔,仍要有个婚姻的结果。然而。没有了最初的激情和新鲜感的掩护,各自悬殊的观念和生活方式,在日常细节中处处短兵相接——艾雅心力交瘁。
一天,杨思打电话叫她去一家酒吧,他和一个女人正合唱一首老歌《请跟我来》。两个人都喝了酒。搂搂抱抱,底下坐了几个他的哥们儿,叫好声和起哄声震天。她坐在靠门口的吧椅上,冷眼看着,打算随时逃走。
杨思早吼过——跟你在一起大有压力!房子车子票子,每天谈论的都是这些!她辩驳,难道我们的生活不需要这些来保障?事实上,他明白,只是没有能力做到,不肯承认而已。而她,把小女人的理想完全寄托错了男主角。
发条苏的爷爷病了,住院。办公室同仁相约去看看,发条苏一直和爷爷相依为伴。据说他的爷爷有好几套拆迁房。房产证全是发条苏的名字一应该说,在这个城市,发条苏的个人条件还是不错的。
有同事打电话问发条苏病房位置,他说,已经出院回家休养了。营养品都已买好,大家一合计,决定中午杀到发条苏家里去。
很大的房子,装修得也很好,但是凌乱。发条苏的爷爷在床上半靠。说不出话,只一个一个地和他们握手。老人的手,很凉,筋骨毕露,握在手里,让人不由得感慨万千,待握到艾雅,眼光格外温和,攥着,久久不肯放——其他同事也不好意思开玩笑了,只装着参观房间,一个个散到别处去。
发条苏也不说话。突然的安静,让艾雅觉得尴尬,老人到底松了手,冲她挤挤眼,吃力地做个扒饭的姿势,意思是一多吃饭,长胖一点。那一刻,艾雅热泪盈眶。她多想自己就是这个老人唯一孙子的正式女朋友,这样,于他是个多么大的慰藉——然而,她只能叹息。爱情这东西,真是凭空捏造不出的。无论发条苏有多大的房子,多慈祥的爷爷,只要他们是在错误的时间相遇,就注定要错过终生。发条苏说,我对爷爷说起过你。艾雅点点头,两人视线微微对撞,又都扭开。
和杨思的那一段过去后,艾雅的情绪久久恢复不过来。不待她痊愈,父母已经迪不及待给她物色起对象来——毕竟,一场恋爱耗费了艾雅几年的光阴,女孩子的青春。有保质期的。当她像提线木偶似的,被机械地安排在饭局、茶馆、咖啡馆的某个位置坐下,听介绍人说对面坐的是海归是博士或是事业有成人士时——心里想,假如她刚出茅庐,没经历过一场无望的爱情,那么,对面的谁谁谁,她都可以接受,可以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结婚,都有比较好的未来,至少物质上。而她的那些洗衣篮烟灰缸和田园风格的台式钟,都会从深宫里鱼跃出来,找到最妥帖的位置——可是。她现在看谁都提不起精神。她因为一场不成功的初恋,而暂时地丧失了爱的能力。
父亲也见过发条苏,在一场场相亲会都被女儿拒绝后,无奈地想——或许女儿是拒绝相亲这种方式,而喜欢那种随意的缘分?那么,银行究竟有没有同事值得发展?煞费心机的父亲。背着艾雅和她的主管见面,隔着咖啡色玻璃窗,瞥见了老实而专情的发条苏,心里先自欢喜起来。
周末,一家三口去打高尔夫,父亲故作不经意地——哎,听说你有个同事,外号叫发条苏,怎么个来历?艾雅兴致勃勃说完。突生警惕,你怎么知道他?父亲笑笑。以后喊他来玩玩嘛,总是我们两个玩,你妈又不肯动弹,光是坐在那里晒太阳喝茶……艾雅沉下脸,不说话。
不是不知道父亲的用心——艾雅心底有万语千言,只怔怔看着父亲转身,他的头顶开始脱发,有白色的遮挡不住的涡旋。
生活总要继续的,那些心底曾受过情感创伤的人。总会被光阴坚定牵引着。逐渐走出黑暗的隧道。
艾雅已经会很开朗地问发条苏——喂。为什么喜欢我?发条苏笑——喜欢就是喜欢啦,没什么好讲的。他们是关系不错的同事密友,并没有发展为情侣,同事们已分为极端两派,一派认为他们会好,一派则认为不可能,据说赌注是十斤小龙虾。
艾雅也很真挚地告诉过发条苏——自己喜欢霸道的男人,发条苏真的很好,但就是爱不起来!说出来以后,她万般轻松——我已表白我的心思。底下的事,就不关我的了。发条苏也真挚回告——我喜欢你,与你无关!谈话氛围很和谐,艾雅忽然憧憬起自己的未来,微微有些走神地看着远方,模糊觉得,有个很有型的身影就在前方。临走时,发条苏忽然问——假如我先结婚了。你会怎么想?艾雅怔住,低头,认真地想了想,说了实话——我会很嫉妒那个嫁给你的女孩。发条苏满足地笑了——你放心,等你结婚了,我才会死心塌地地去找另一半。要知道,我是一根筋的人,一旦上了发条,就停不下来——他做了个发条上得很足的马达玩具向前蹦跳的机械搞笑姿势。
艾雅一阵感动,缓缓抬起右手,调皮地敬了个礼——不管未来会怎样,我向你保证,我会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