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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做儿媳做闺女,你还是俺的娘啊

2010-04-07三秋树

家庭生活指南 2009年7期
关键词:短信婆婆电话

三秋树

我一直不是她眼里理想的儿媳妇,第一次见她,等我的不是一桌慈母的拿手菜,而是一席长达3个小时又23分钟的长谈。然后,她直言不讳地告诉我:“其实,你和陆童并不适合,恐怕以后你会觉得委屈。”

我再白痴,也该明白这是委婉的不赞同。言下之意,我,配不上她的儿子——那个接国家级科研课题接到手软的年轻副教授,一个从小到大就没离开过大学城的高校子弟。

初次交锋,我觉得自己算是见识了书香门第的高傲与清冷,并暗暗发誓:我非得把口子过得喜气洋洋,让你体验一把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的滋味,

然而,婚后的生活狠狠地瓦解了我的雄心壮志,陆童在热恋时表现出的执著,只不过是他扎实科研精神的一种,一个能把尾气排放污染降到最低的人,给了自己半年的时间,来搞定婚姻这回事,然后钻进实验室。家务、聊天、孩子,一切一切正常的凡俗生活,对他来说,都是应该被宝贵人生“节能减排”掉的多余步骤。

结婚三个月后,我怀孕了。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陆童时,他说:“这事,你应该跟我妈说,她生过我,可以给你一些指导”婆婆闻讯后,倒是第一时间赶来了,看到我一脸的不开心,说:“如果你并不期待这个小生命,或者对他的父亲有什么不满的话,现在就应该做掉他。否则,他很可能是你一生的负担”

那一刻,我恨透了她。我回敬道:“如果知识可以让你们一家人如此冷血的话,我宁愿嫁给一个文盲家庭。希望这个孩子别像你们!”

临产的时候,我找不到陆童,不知道他又在哪个屏蔽的试验室里?硬着头皮给婆婆打去电话,她赶来时,女儿已经出生了。她只看了我一眼,便到走廊里打电话:“陆健(我公公的名字),挖地三尺也把你儿子给我翻出来,我不要什么科学家、青年才俊,他是丈夫、是父亲,他选择了,他就得负责。”

听着她歇斯底里的咆哮,想着她一丝不乱的发髻,我的嘴角泛起冰冷的不以为然:这文绉绉的表演,也只有他们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才想得出来。

整个月子,她把我侍候得很好,但我无法开心起来。陆童被孩子黑白颠倒的习性吓跑了,去澳大利亚出长差,我不同意,他说:“炎炎,你不能为了一个不知道将来会长成什么样的孩子,毁了一个称得上栋梁的大人。你看你看,这是一双拿试管、跟领导人握手的手,不是用来洗尿布、冲奶粉、给家庭打杂的……”

我还在吃惊于这话是否出自人口时,婆婆给了陆童一个迅雷般的耳光,死寂的沉默之后,是我冷静的决定:“不要在我面前演戏了,你就是把他五马分尸了,我也不会再同他过下去了。”

满月后,我坚决离婚,陆童却做起了感情的老赖,以逃避的方式拒绝离婚,他需要的是有家有业的名分,但我已觉得没有义务成全。最后促成此事的,是婆婆。我不知道她跟陆童说了什么,我只以为,一个妈妈能够劝儿子离婚,只能有一种解释——对我,极度不满意。事实明摆着,以陆童蒸蒸日上的条件,再婚会有更好的选择。

散伙饭是婆婆请我吃的,“天天渔港”——一个以贵闻名的海鲜饭店。两个人,两瓶红酒后,我恶狠狠地打着混合着鱼虾鳖蟹味道的饱嗝,对她说:“这桩不被你看好的婚事结束了,你特为自己的高瞻远瞩得意吧?”

“炎炎,我只能告诉你,我终于可以把你当闺女看了。”说完,她居然,居然哭了!伤心的程度仿佛没了家的人,这是她吗?

看着她这般貌似真诚的难过,我的悲伤被噎住了,一种被玩弄、被欺骗的屈辱油然而生。“知道啥叫鳄鱼的眼泪吗?尤其是一只老鳄鱼的眼泪!”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了,心里恨恨地想,从此再也不给你表演的机会。

离婚后的每天早晨8点钟,我都会收到一条匿名短信,有时是“天冷了,请加衣”类的“温情篇”,有时是一条网载的笑话,刚开始,我并没有放在心上,总有人发错短信,何必计较?更何况那些短信,也挺适合调整我那时的心情。

很少见到陆童,倒是婆婆成了家里的常客,每次来,恨不得把超市全搬来似的慷慨,我理直气壮地认为,她是在替儿子赎罪、向她的孙女买好。直到有一天,她走了大概一个小时,又返了回来,手里拿着两包苏菲卫生巾。“炎炎,走到半路想起来的。明天别忘了放在包里,免得措手不及。”眼泪毫无防备地流出来了。从未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哪怕是在亲生母亲那里,也不曾连这样的日子都记得如此精准。抹着眼泪,在阳台上偷偷目送她走远。原来,她的背影如此慈祥的苍老、我从不曾留意过,存于我脑海的她,一直是一个自负、理智的“高大全”形象。

女儿1岁生口那天,她带来一个中年男子,一头扎进厨房,变戏法般地做了一桌子菜,厨师兼主持人般地让这个家第一次有了发自肺腑的笑声。他叫朗鹏——婆婆的学生,一个比我大1岁、未婚的“老海归”,那天,朗鹏走后,她问我对其印象如何?我瞪着她:“人家条件那么好,凭啥找一个拖家带口的二手女人?”她说:“你要是这么看低自己,这辈子你就没有幸福可言了。要觉得合适,你就别往后缩,争取个机会,不是丢人的事。”

“前婆婆给前儿媳当红娘,你真不觉得别扭荒唐?”

“我说我把你当闺女养,别扭荒唐我就都得忍着。”

她的话,不管真心还是假意,都还是让我为之心头一颤,我承认,就算她又是在演戏,我已经有几分当真。

朗鹏不愧是她教过的学生,做事也有着我行我素的孤傲劲儿——不管不顾地去单位接我、送礼物、煲电话粥、星期六来家里当一天保姆,跟1岁多一点儿的女儿混得极熟,刚冒话的孩子,追在朗鹏屁股后面喊“爸爸”。我吃惊过后,责备朗鹏,他说,早晚得叫,免得日后改口还麻烦。婆婆来得次数少了,一次来送我爱吃的鲅龟水饺。恰巧朗鹏在,女儿跟在他后面,踉跄着喊“爸爸”。婆婆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她嘴上说,为我们高兴,可是,我在阳台上,偷偷目送她离开时,亲眼看着她哭着奔出小区,那份悲伤,就连背影都剧烈地颤抖。我能了解她心中的不是滋味儿,估计她应该到家了,我第一次主动给她打了一个电话:“宝宝永远都是你的孙女,一直都姓陆,你放心。”她应该在那边直了直腰板,说:“只要你们娘儿俩好,姓啥其实都没关系,都是读过书的人,这些,不重要。”

然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她的消息,刚开始觉得不问也好,免得让她这样跑来跑去,很辛苦。可是,十天过后,我发现自己坐不住了,只要楼梯有一点儿动静,都会想是不是她来了。

第十一天,家里电话没人接后,我想都没想给陆童打了个电话,他开会,只告诉了我一个手机号,便匆匆挂机。我打过去,响了两下,听到了婆婆的声音,我本想心平气和地问她在哪儿,但说出来的却是:“你要是真把我当女儿的话,怎么可以十天不打个电话过来呢?”说着说着,我像

受尽了委屈的孩子一样,任由自己新仇旧恨地哭了起来。然后,听到护士的尖声责备:“你们家属怎么回事?这个时候还让她接听电话,不要命了。”接着是各种嘈杂的声音,以及她微弱的声音:“我闺女来电话了……”

她在医院,八天前突发脑溢血,刚刚度过危险期。我在往医院赶的路上,突然觉得她的电话号码似曾相识,调看手机的短信记录才知道,那些伴我度过不应期的短信,是婆婆发的。

我没等她醒过来便先走了,怕她看到我时,彼此都会太激动。一切的突如其来,都已经不在她的承受范围之内了。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看手机里尚存的几条短信,想起曾经的过往,心如刀割。于是,给她发了个短信:“妈,坚强一点,早日康复,女儿要和宝宝一起,给你许许多多的晚福。”

一个月后;她出院了。这次病倒重创了她原来的孤傲,却表

现出更多老母亲的慈祥。家里做好吃的,必叫我、宝宝和朗鹏去,有时去不了,她就派公公给送到小区保安那里。如果有一天。忘记了给她打电话,她就会坐卧不安,然后打来电话说:“其实没什么事,就想告诉你,我等了一天的电话。本来不想打扰你的,可是没忍住。”

她对我从爱护到依赖用了并不长的时间,她经常会来电话,请教一些看上去很简单的问题,比如:“今天去参加一个婚礼,我穿那件灰色的羊绒衫,行不?”比如:“明天去体检,我不想去了,你爸非让我去,你可不可以跟他求个情。”比如:“买菜时,把钱包落在了菜摊上,心里很难过。”

只是,她很少提陆童,很多人都说,方老师有这样的一个儿子,真是形同虚设。但每一次,她都会为他辩解,她还是能够用放大镜找到他身上的优点——能够在那么枯燥的科研工作中,耐住寂寞,其实不容易。我们都不了解他,不懂他的快乐和苦恼。

然而,对于那个曾经蹉跎了我婚姻的男人,我希望从他母亲那里,听到一声由衷的抱怨,或者哪怕是非常客观的评价。比如,他这个孩子就不适合成家,只会委屈别人。虽于事无补,但可以让我心理平衡。

这,是我和她之间最后的心结。打开它的,是一件与主题无关的小事。

我的身份证丢了,婆婆陪我去辖区派出所照相。进屋时,恰巧赶上一对母女在照二代身份证。那个女孩儿照了大概半个多小时,妈妈还是觉得不满意,“你姑娘的眼睛有点儿斜视,我再有本事也不能把它照正了。”工作人员相当不耐烦地说。“俺养了二十几年的姑娘,俺怎么没看出来眼睛是斜的?”女孩儿妈妈的声音已经变得相当高了。我仔细看了一眼那女孩儿,尽管并非很严重的斜视,但很明显,左眼球就是稍稍靠向里边。又争论了很长时间,女孩儿妈妈高叫着要去投诉,工作人员也表示,爱哪儿告哪儿告去。

照完了相,我同样义愤填膺地对婆婆说:“那个中年女人真过分,傻子都看得出来,她姑娘眼睛斜,还在这儿胡搅蛮缠,真丢人。”“她怎么会视而不见?只是,让一个母亲承认孩子的缺点,是件多么残忍的事情。”听到这句话,我没敢看她的眼睛,因为,没有人愿意看到母亲的辛酸。那一刻,我为婆婆感到难过,为自己,则感到了一份渐浓的温暖。

责编/王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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