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立新的理念,继续推进《水经注》研究工作深入开展
2010-04-07朱士光
朱士光
(陕西师范大学,陕西西安710062)
树立新的理念,继续推进《水经注》研究工作深入开展
朱士光
(陕西师范大学,陕西西安710062)
一、对《水经注》这部“圣经贤传”,既需继续考证校注,更需进行开拓性研究
《水经注》是一部以河流水系为纲目,广记博采诸多史实遗闻,详叙河流水道源流及相关自然景物的我国古代历史地理名著。其作者郦道元,北魏时幽州涿县(今河北省涿州市)人。生年史无明载,据当代治《水经注》名家陈桥驿先生考证,系生于北魏孝文帝元宏延兴二年(472年)①陈桥驿:《爱国主义者郦道元与爱国主义著作〈水经注〉》,载《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4年第4期。,卒年史载为北魏孝明帝元诩孝昌三年(527年)②《北史》卷二十九《萧宝夤传》。,享年56岁。
据《北史·郦范传,附郦道元传》所述,郦道元承了这个好的传统,而且有所发挥,郦道元并不是简单地沿途浏览,而是与地图对照、文献查阅、父老访问等方法结合起来进行。这是一整套科学的野外工作方法。因此,他所获得的野外考察成果,大都确实可靠,具有很高的价值。如他在考察濡水(滹沱河支流)沿岸的一些古代墓葬时就采用了访问与文献查阅相结合的方法。
如卷十一《易水》注:“东过范阳县南,又东过容城县南,注云:濡水东迳武阳城西北,…其水侧有数陵坟高壮,望若青丘,询之古老,访之史籍,并无文证。以私情求之,当是燕都之前故坟也,或言燕之坟,斯不然矣。”其例子很多不再列举。由上可知郦道元野外考察工作是非常勤勉而认真的。所以清人刘献庭说:“郦道元博极群书,是周天壤,其注《水经》也,于是渎百川之原委支流,出入分合,莫不求其方向,厄其道里。数千年之往迹故渎,如观掌纹而数家宝,更有余力辅写景物,片语只字,妙绝千古。”(《广阳杂记》卷四)。这些评语都不过分。郦道元这种野外考察的方法,对于今天我们野外考察仍有现实意义与启发,值得重视研究。生平好学,历览奇书,且喜游历,善著述,雅爱文学。因而在其步入中年,又免官赋闲在家时,即以前贤无名氏所撰《水经》为范本,大加增补,撰成《水经注》四十卷。①《北史》卷二十七《郦范传,附郦道元传》。注文以大、中、小河流为纲目,详细记述了河道所经地区自然环境方面之山岳、丘陵、原隰、故渎、瀑布、伏流、温泉、湖泊、陂泽、植物、动物、园林与人文环境方面的郡县、城邑、乡亭、聚落、陵墓、寺观、关隘、堡寨、桥梁、津渡、渠堰、堤堨、水门以及历史事迹、人物故事、金石碑刻、民间谣谚、神话传说等等;此外,注文中引用文献即达479种;②陈桥驿:《水经注·文献录》,载陈桥驿《水经注研究二集》,山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金石碑刻357通;③陈桥驿:《水经注·金石录》,载陈桥驿《水经注研究二集》。记录的地名多达两万个;④陈桥驿:《〈水经注·地名汇编〉序》,载陈桥驿《水经注研究二集》。加之辞藻华丽,文采斐然,描山摹水,极富情趣。因而自它问世后,即受到学界名家、文人墨客及官员贵族的普遍重视与高度赞誉。明后期,宗室朱谋玮曾邀约同道学者校勘《水经注》,著成《水经注笺》一书,于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刊行。在该书之序中,即赞《水经注》“诚为六朝异书”。清初,刘献廷叹其为“宇宙未有之奇书”。⑤刘献廷:《广阳杂记》卷四,中华书局,1957年。清末民初,丁谦甚至誉之为“圣经贤传”,⑥丁谦:《〈水经注正误举例〉小引》,载刘承幹辑:《求恕斋丛书》第二十六册,上海古籍书店,1963年。足见评价之高。也正因为如此,所以自6世纪初期以来之近1 500年中,在大量古代典籍与先贤著述频遭损毁湮没的历程中,《水经注》却日益受到关注。从唐代以来,校勘、注释、疏证《水经注》的学者代不乏人,且日益增多。陈桥驿先生曾撰《历代郦学家治郦传略》⑦载陈桥驿《郦学新论——水经注研究之三》,山西人民出版社,1992年。一文,对唐以来研治《水经注》有贡献的126位学者一一立传,对他们治郦成就进行简要述评。其中唐代2人,金代1人,南宋1人,明代15人,清代71人,清以来27人,另还有外国学者9人(法国1人,印度1人,日本7人)。这里面尚未包括陈桥驿先生本人,现代新近在郦学研究中崭露头角者也未能列入,实际人数会更多一些。迄止现今,各种校释、笺注《水经注》之新老著述,其版本达41种之多。⑧见陈桥驿:《〈水经注〉版本和校勘的研究》,载陈桥驿《水经注研究四集》,杭州出版社,2003年。因此在当今学林,已寖假形成一门“郦学”,与研究文学名著《红楼梦》之“红学”均为备受社会瞩目之显学。由此可见《水经注》一书在学术界地位之重大以及影响之广泛。
《水经注》的确是我国学术遗产中的瑰宝,然而它也有不少瑕疵。因为郦道元辞世后,这部典籍辗转传抄,造成不少错讹缺失。至宋代,不仅四十卷已亡其五卷,加之经、注混淆,已成难读之书。幸赖唐以后众多学者反复校勘增补,不仅补上大量佚文,恢复了四十卷之旧规;还改正了大批讹误,规范了文字,丰富了内容,使之更容易为各方人士阅读使用,也为深入研究提供了良好条件。然而毋庸讳言,这方面工作尚未臻完善。诚如清末民国初年郦学名家杨守敬于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在他和弟子熊会贞合撰之《水经注疏》稿成之后,又刻《水经注疏要删》,并于卷首手订二十五条《凡例》中所言:“此书为郦原误者十之一二,为传刻之误者十之四五,亦有原不误,为赵、戴改订反误者,亦十之二三。”⑨引文中之“赵、戴”,指清代研治《水经注》之著名学者赵一清、戴震。说明历经近1 500年流传之《水经注》原稿错误之多及校补注释工作之难。因而他与熊会贞师生两代,共历60寒暑孜孜矻矻精细疏校始撰成《水经注疏》;在杨守敬于1915年辞世,熊会贞又埋头工作20年,且六易其稿,仅他们师生两人所撰之疏文即达151万,四倍于《水经注》文。即便这样,熊会贞在全书临近完成时,于1935年,即他弃世之前一年在当年《禹贡》半月刊第三卷第六期发表《关于水经注之通信》中仍说“大致就绪,尚待修改”。事实上,现今在学术界流传较广的几个《水经注》校注版本,包括王国维校《水经注校》、⑩该书由上海人民出版社于1984年出版。王先谦《合校水经注》、⑪该书由巴蜀书社于1985年据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新化三味书室刊印的《合校水经注》影印出版。段熙仲点校与陈桥驿复校《水经注疏》,均在注释内容与文字校改上还不尽如人意。就是当代郦学名家陈桥驿先生于上世纪末推出的《水经注校释》⑫该书由杭州大学出版社于1999年出版。一书,以清代戴震所校武英殿聚珍本(简称“殿本”)为底本,参校各种《水经注》版本33种、地方志120余种、其他文献近300种,是他集半个多世纪研究心力之结晶,然而也有论者谓其缺佚地图与没有索引是两大缺憾。⑬周筱云:《评介陈桥驿〈水经注校释〉——兼谈今后“郦学”发展之趋向》,载陈桥驿《水经注研究四集》。
综上所论即可看到,对这部内容广博精深,又极赋学术价值与应用功能的重要典籍,尽管唐以来历代前辈学者做了大量令人钦敬并有益后学的研究与校释工作,但仍有许多未尽之处,需要以新的眼光与方法继续做出努力。既需继续进行考证校注,更需根据新的时代需要,进行开拓性研究。
二、树立新的研究理念,加强地理学实证性研究工作
如何深入推进对《水经注》之研究,使之能在众多前代学者辛勤工作,有的甚至是终身以之并取得一批卓著成果的基础上,取得新的建树,首先是要树立新的研究理念。
陈桥驿先生曾多次著文指出,历来研究《水经注》的学者虽多,但从他们研究路径与取向看,可分为三大学派,即考据学派、词章学派与地理学派。
考据学派。至明后期朱谋玮,继承唐宋诸家余绪,与其同道诸友,通过深校细勘,旁征博引,进行了大量的考据工作,从而促成了这一学派的诞生;后至清代乾隆年间全祖望、赵一清、戴震时,已经达于鼎盛。①参见陈桥驿《论郦学研究及其学派的形成与发展》,载《历史研究》1983年第6期。
词章学派。自唐代陆龟蒙、宋代苏轼等著名文人盛赞《水经注》文辞美妙后,至明代,先有杨慎论道:“水经注叙山水奇胜,文藻奇丽,尝欲钞其山水佳胜为一帙,以洗宋人卧遊录之陋。”接着又有钟惺、谭元春等竞陵派文人继相推挽;更有曹学佺编纂《名胜志》,自郦道元注中引录数百条。入清后也有续其流者。这一学派之形成与他们的推崇,使《水经注》之影响由学界走向了民间。②参见汪辟疆:《明清两代整理〈水经注〉之总成绩》,原刊于民国二十九年(1940年)重庆出版之《时事新报·学灯》第69至70期。后作为序言载入台北中华书局民国六十年(1971年)出版之《杨熊合撰水经注疏》。
地理学派。这一学派形成于明末清初,由黄宗羲、刘献廷、顾炎武等重治学当经世致用的学者倡导形成。至清末民国初年,杨守敬、熊会贞师生撰成《水经注疏》初稿并编绘出《水经注图》,标志着这一学派已经成熟。③参见陈桥驿:《论郦学研究及其学派的形成与发展》。历民国至共和国建立后,又经陈桥驿教授力倡,蔚然已成郦学研究队伍中的主力。
从当前《水经注》研究工作的实际发展看,考据学派与词章学派虽然仍有许多工作要做;但相比较而言,地理学派承担的任务量会更大一些。因为从实质来看,尽管《水经注》一书于研经治史上之学术价值及助人欣赏山水胜景上之文学价值均很高,但正如清初刘献廷所指出的:郦注水经,“于四渎百川之源委支派,出入分合,莫不定其方向,纪其道里”④刘献廷:《广阳杂记》卷四。。因而对《水经注》进行研究,勘正所记河流流程之方向,验其道里,实为第一要务。郦道元在其《水经注》序中曾自言,为注《水经》,对所涉川流,即“脉其枝流之吐纳,诊其沿路之所躔,访渎搜渠,缉而缀之”。然而,究因个人精力与年寿有限,并受当时政局与他本人生活境遇制约。所以对北方诸河踏访较多,而对南方诸河,涉足很少。对此刘献廷还为郦道元进行辩解,⑤刘献廷:《广阳杂记》卷四。可见确是实情。明代学者王世懋为其友人吴琯于万历十三年(1585年)杀青之《水经注》刻本所写的序中也指出:“道元虽称多历,未便遍行魏疆,况泽国在南,天堑见限,安能取信行人之口,悉谙未见之都。”此评甚为公允。也因此,杨守敬在他所写《〈水经注疏〉凡例》中曾郑重指出:“郦氏书中,左右互错,东西易位,亦不一而足。”而对此类问题,仅靠文献考据是决不可能发现并更正的;而这类问题又非常重要,如河流枝派错乱,脉络混淆,则其它相关注文即难以准确附丽,而全书之价值就将大打折扣。而要认真解决这一问题,则需地理学家,更明确地说是历史地理学家,联合文献学、考古学专家,树立新的研究理念,运用历史地理学之人地关系理论,通过地理考察,结合史籍考证与考古资料,予以深透的论明解决。此也正是当代历史地理学界肩荷的一大重任。
三、建立《水经注》研究中心;确立并完成三大任务,推动郦学取得突破性发展
郦学研究,内容浩瀚深邃,学者个人虽也能致力,但都一时很难取得显效。为了更好地推进郦学研究之发展,笔者认为很有必要在某一相关之大专院校或科研院所建立一个“《水经注》研究中心”,效仿国外一些研究中心或国内教育部在一些高校建立的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那样,在中心之学术委员会拟定的研究规划指导下,每年推出一批研究项目,提供必要的经费与条件,在国内外公开招标,遴选具有实力的学者承担。若有此机构,则每年都会有一批具有新意与深度的研究成果推出,势必能有力地推动对《水经注》之研究进程。
由于《水经注》内容丰富,涉及学科甚多,所以多个相关学科之专家、学者都可参与研究,作出贡献。但笔者仍然坚持认为,《水经注》研究的主体部分仍然在该书述及的各大、中、小河流的源委经行。因此笔者建议在最近一定时期内,将研究下述三方面内容,也即撰写出下列三部专著,作为重点任务与目标。
一是《〈水经注〉简校》。即将《水经注》中1 252条大、中、小河流之源委、经行从《水经注》书中摘出,一一首尾连贯地胪列,作简要之校改,古今地名对照,配以地图与地名索引。这即可为当前人们准确认识北魏(386—534年)时期及之前一段历史时期我国国土上这些河流之经行流路,还可为学术界深入研究《水经注》及相关问题提供一个可靠之范本。
二是《〈水经注〉新校》。编纂一部《水经注》校释的新版本,是许多郦学家早已心向往之、甚至是毕生追求、耄耋之年贫病之际也未曾放弃的奋斗目标。①详见陈桥驿《贫病耄耋献身郦学》,载陈桥驿《郦学札记》,世纪出版集团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年。然而经数百年来众多饱学之士的勤勉努力皆未成就这一事业。这既因时代所困,也当为个人力量所限。20多年前,陈桥驿先生为促成这一宏伟事业,曾倡议集中学界力量,团结以赴,争取在不长的时间内,编纂出代表现代水平的《水经注》新版本,为此他还为这一新版本之《水经注》确定了五个方面的特点:第一是统一的体例;第二是正确的文字;第三是完整的内容;第四是科学的注疏;第五是详悉的地图。他还以编纂出一部能够代表现代水平的郦注新版本,来终结古典郦学研究,为发展新郦学提供佳本。②详见陈桥驿《编纂〈水经注〉新版本刍议》,原载谢国桢、张舜嶶编:《古籍论丛》,福建人民出版社,1982年;后收入陈桥驿《水经注研究》,天津古籍出版社,1985年。现在看来,这一未竟之业仍需郦学界遵照陈桥驿先生所指,集中力量,团结以赴。倘有郦学研究中心主其事,并提供经费支持,趁陈桥驿先生高龄健在之时,组织学界同道,按侯仁之先生主编之《中国古代地理名著选读》(第一辑)③该书由科学出版社于1959年出版。中对《水经注》采取按大、中、小河流分别校释办法,以举国之力,对《水经注》中1 252条河流逐条运用新理念新方法重新校释,一定能如陈桥驿先生所预言的,这种代表现代水平的《水经注》新版本,并配有地图与地名索引,“一定会在不久的将来诞生”④陈桥驿:《编纂〈水经注〉新版本刍议》。。
三是《新水经》。当前全球气候变暖,地质时期就已形成的地球南北极冰川与陆地高山冰川融化加速,水资源日渐减少;另一方面由于世界人口不断增加,工农业生产规模日益扩大,对水资源需求量大幅增加;水资源短缺问题已成举世各国共同面对的难题,而在我们这个拥有13亿多人口的国度里则更为严峻。鉴于这一全球环境恶化之态势与我国之国情,为谋求我国经济、社会之可持续发展,应对我国江河湖沼等陆地水体之状况有更加清晰与准确的认识;同时还应对近多年来我国在经济发展过程中对江河湖沼开发利用措施之成败得失进行认真回顾反思,总结经验教训,为今后遵照科学发展观思想,拟定社会经济发展规划与江河湖泽保护措施提供确切可靠之依据。为此,也可学习郦道元的方法,通过全国各级水利主管部门,组织相关专业与学科之专家、学者,对我国境内之江河湖沼的水文状况及近多年来之变化趋向,通过考察与研究,如实记录下来,编纂一部《新水经》。实际上也就是我国当代一部江河湖沼大典。当然这一大典也同样应配有地图与地名索引。这部《新水经》的问世,必将推进我国行政管理事业更加科学化,推进我国现代化水利建设事业发展与水资源的合理利用以及水环境的切实保护;也将是我国学术界又一大盛举。笔者乐观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