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申报》看社会各界对皖蚕桑女学事件的态度

2010-04-07斯丽

湖南科技学院学报 2010年1期

关键词：女学女校安庆

斯丽

（上海大学文学院历史学系，上海 200444）

从《申报》看社会各界对皖蚕桑女学事件的态度

斯丽

（上海大学文学院历史学系，上海 200444）

皖蚕桑女学事件是指当时驻守在安庆的倪嗣冲部安武军于1919年8、9月夜间两次结伙入侵安徽省立女子蚕桑讲习所，强暴凌辱多名女校师生之事。两个月之后该事件引起各方面的关注，本文拟根据《申报》上的相关报道一窥当时各界对此事的看法，以期更好的去了解一段几乎为人遗忘的历史。

《申报》；安武军；皖蚕桑女学事件

一蚕桑女学事件的缘起

（一）安徽省立女子蚕桑讲习所设设立的背景

我国蚕桑丝绸生产的历史悠久，但是日本在“明治维新”之后，大力鼓励蚕丝生产，采用科学养蚕缫丝法，蚕丝出口量在1910年超过中国。到民国时期，各界政府非常重视蚕丝生产，这固然有出自税收方面的考虑，但政府的重视无疑推动了蚕丝的生产与技术的提高。∗

蚕丝生产的重要性早已引起孙中山的注意，他在《上李鸿章书》中讲到“农桑之大政，为民生命脉之所关”，并计划到法国“从游其国之蚕学名家，考究蚕桑新法，医治蚕病”。民国成立后，孙中山在其《实业计划》中大力提倡栽桑养蚕，建议在养蚕之县，设立科学局所，指导农民生产；设缫丝所和丝绸工厂进行生产加工，以适应国内外的需求。民国初年教育部设立了甲、乙两种专门农业学校，其中蚕学都是作为主要学科。根据1918年国民政府教育部的统计，当时全国设有乙种蚕校或乙种农校中设有蚕学的学校共有114所，年经费近17万元，毕业生800多人。由于甲、乙两种农校学生全为男生，而蚕丝生产主要是妇女参与，各省参考专门农业学校的设置，专门成立了女子蚕桑学校或在女子职业学校中专设蚕科，其中最著名的是位于苏州浒墅关的江苏省立女子蚕业学校。

1917年，安徽省教育厅在陆军学堂校址开办了“安徽省立女子蚕桑讲习所”，校址在安庆，并设置了蚕桑、蚕丝两个专业，这是安徽省教育史上第一所女子职业学校，首任校长为刘世杰。

（二）驻守安庆之安武军

谈到蚕桑女学事件，我们应先来了解该事件的始作俑者——安武军。安武军是倪嗣冲在民国初年一手创立了的军队，随着1920年倪嗣冲长期卧病下野及1924年的早逝，这支由他一手创立的军队逐渐走向了衰落。至1927年安武军5个混成旅中的大部分主力部队，为蒋介石的国民革命政府分别收编为第二十七军和第三十一军。1911年辛亥革命后，清廷再次启用了被罢免的北洋新军的缔造者袁世凯。袁世凯复出后立即保举了1909年在满清当局“反汉去袁”运动中随他先后被贬免的倪嗣冲、姜桂题、段芝贵等小站旧部，任命倪嗣冲为武卫右军左翼行营翼长，旋又任命为河南布政使兼安徽布政使，适时从姜桂题的毅军中抽调数营驻兵河南。

1912年1月武昌起义之火迅速蔓延到安徽，起义军迅速占领了寿州、凤阳、颍州等地，于是倪嗣冲决定出兵安徽。1913年8月28日，倪嗣冲率部队占领安庆，完成了武力统一皖境。1913年11月19日倪嗣冲宣布取消省议会中国民党籍议员，1914年3月倪嗣冲解散省议会及各县议会。1914年袁世凯镇压了白朗起义之后，开始逐步变更国体，向帝制道路迈进，废除各省都督，并设将军诸名号。同年任命倪嗣冲为安武将军，督理安徽军务，其所率部队由武卫右军正式更名为安武军。

倪嗣冲本人粗鲁野蛮、残忍奢侈，“素有武健严酷之名”，外号“倪大炮”。旗下的安武军，纪律废弛，到处鱼肉百姓，抢掠民财，民愤极大。由于督军管理不当、监督不力，安武军多次哗变。1917年9月2日，驻安庆安武军第八路三、五营夜间哗变抢掠，“商号被劫，人心惶恐”；1919年4月15日，驻安庆城郊的安武军第八路军第一营士兵于深夜哗变，在安庆西城纵火抢劫，“城外商民受焚烧抢劫之惨，实不堪言”。①

倪嗣冲在皖近十年之久，期间骄横恣意，拼命搜刮钱财，早已引起皖人的不满。1919年1月15日《申报》刊登了《旅沪皖人拟请撤皖都倪嗣冲》一文：“频年以来，吾皖人死于株连、死于瓜抄、死于兵掠、死于横征暴敛、死于流亡转徙者则亦已矣，使当局者稍戟余威，仅此未尽之，孑遗得延一岁之残命……吾皖年来教育凌夷，实业荒芜，人民身受之。事业较之清季一落千丈……实业最忌官扰，况剥及民食所需。且皖岁入七百余万，五百万皆用之兵费，但节半数何事不举，有兵反以害民……省议会成立之省会为督军所指派受，受督军之豢养，各为其主，又何足责……恣睢横暴于上，莫敢支吾，亦吾皖人士之耻也惟乞我父老兄弟各存救死不赡之心，同伸虐我则仇之义。再接再厉，联合团体请愿中央声明不含党派臭味，不为激烈举动，只求将祸皖之督军倪撤去，实行军明分治以清吏治而安民生，则仓省幸甚。”②

（三）蚕桑女校师生的爱国行为与安武军的暴行

五四运动期间，蚕桑女校师生积极参加安徽学界组织的声援北京爱国学生的集会、游行、罢课、请愿、抵制日货等活动。5月8日，安庆共有2000余人在黄花操场集会，发表宣言，致电国联，警告北京政府，反对在合约上签字，并宣布成立安徽省学生联合会筹备委员会，会后进行了游行示威。5月18日，2400余名学生再次齐集黄花操场，宣布成立安庆学生联合会。游行示威，散发传单。5月25日，安徽省学生联合会在安庆成立，会长方乐周，副会长周新民、汤志先。并决议设立国货检查所，开设国货贩卖部，创设义务小学校，组织街头宣传队。蚕桑女校师生和女师、培媛女校学生自己动手编制各种日常生活用品交省学联学生上街贩卖，以抵制日货的销路。5月26日，安徽督军倪嗣冲严禁抵制日货，派警察沿街撕毁爱国传单，安庆学生遂进行罢课。③

1919年8月15日、9月1日的深夜，驻扎在安庆蚕桑女校西边不远的军阀倪嗣冲部安武军军营，两次结伙入侵女校，使得许多师生惨遭强暴凌辱，导致十余名师生羞愤自杀，造成重大丑闻。

二《申报》对蚕桑女学事件的报道

皖蚕桑女学事件发生后，由于政府就各方面的消息进行封锁，以致安武军围奸安徽省立女子蚕桑讲习所之事一直不为外界所知，更谈不上外界对此事的关注。直到1919年11月27日《字林西报》披露了安武军人群起围奸蚕桑学校女生之事，举国同愤，各界纷纷发电撰文谴责安武军的兽行。时正在清华大学读书的朱自清听到安庆蚕桑女校学生为军阀蹂躏之事，心中无限悲愤，写下题为《羊群》的一首诗，发表于1919年12月18日《时事新报》的副刊《学灯》上。

像多少把钢刀。

不幸的羊儿宛转刀下！

羊儿宛转，

狼们喜乐，

他们喉咙里时时透出来可怕的胜利的笑声！

他们呼哨着去了，碧油油的毡上，

新添了斑斑的鲜红血迹……

诗中狼就是军阀，养就是民众，通过画面前后鲜明的对照，突出了恶狼的凶残强暴。《申报》在1919年12月—1920年1月从以下几个方面对这件事做了集中报道：

（一）《申报》对各地同乡会及在外皖籍学生对该事件之反应的报道

通过同乡得知安武军围奸皖蚕桑女学事件的旅沪皖籍228人于1919年12月11日致电北京教育部总长云:“顷据本籍同乡报告，安徽怀宁女子蚕桑学校所教员学生被驻扎该处士兵率多人加以兽行。寄宿员生多未幸免，抱洁而死者十数人，气愤垂毙者数人，重伤者又数人。开世界未有之野蛮，伤今古无。闻之人格贻笑万邦，普天同愤；言者伤心闻之发指。”同时他们要求：“应请大部迅速派公证员会同该处负责人长官严加查办，立正典行，并请先行迅电该管辖机关将犯罪兵匪戒严加以看管，以雪沉冤，而维人道不胜迫切待命之至”。④

上海南洋公学圣约翰大学中华工业专门学校的皖籍学生组织安徽同乡会，声讨安武军侮辱女校之事，揭露了当局者故意掩盖事情真相不为外界所知，“吾安庆当道不能整饬军纪，明正典刑而反竭力弥缝，严禁传播。不仅有心污辱女生，摧残教育，更是助兵为虐，草芥吾民。中国未亡，皖人已受亡国之痛。吾三千万人民前途岂堪设想乎”？⑤遂决定于1919年12月13日下午在南京路新凤祥隔壁街二百八十三号召开旅沪安徽学生代表会，共筹办法。

1919年12月14日，在沪的皖籍学生再次提出要彻查侮辱蚕桑女校师生的安武军，严惩肇事者。1919年12月15日北京学界提出了三个决议案以解决蚕桑女校师生被辱之事：“（一）派代表赴部院要求惩办安武军官。（二）电斥倪嗣冲（三）电责教员各厅漠视”。⑥

面对这种情形，皖公署致电各报称并无此事，学校迫于种种压力也宣称无兵围女校时间，于是在上海的安徽同乡会诘问蚕桑女校，并表示若出自威逼之举，当所理解。“乃昨接贵校公电，则谓此事并无影响。设果如来电所云，岂非吾皇帝子孙有史以来之大幸。如无中外报纸既已言千真万确，而吾同乡闻耗则由奔走相告，惨目惊心。真理可减事，可掩同乡，因得电殊属不解。是否威迫利诱抑，属别其苦衷咸谓此事关系人道存亡，公理莫伸。遮掩一时亦必贻历史之羞，而近日喊冤死者饮恨质之。来电何事而不可为。岂独属关系于此案始末情形，及此次来电真相尽情宣布，国人亦当监谅贵校处身于势力范围之下而思所曰”。⑦

（二）《申报》对各地学界对蚕桑女学事件之反应的报道

女学未昌，横遭凌暴，而事隔数月不予昭雪，可见当局者早已没有天理良心可言。上海学生联合公会在1919年12月12日致倪嗣冲的函电中云：“执事对于部下既不能训练于事先，又不能惩治于事后，专于公理人道为敌也，然乎否乎？将视执事之举动如何而定”。学生联合会在致吕省长电文中云：“执事民政故作聋溃。岂非以国民可欺而武人不可犯乎？我国旧官僚平居不知有所谓法律，有所谓人道，惟对于妇女贞操尚能法律乐道，执事亦有旧官僚之一也。却不举污辱女子之节操者而惩治之。本会固知今之省长仰武人之鼻息者，滔滔皆是，岂敢望执事独自超脱。祈以此事关系女学前途，这一言听与不听在执事自责耳。”⑧同时针对此事不为外界人知，学生联合会还分析了学生团体组织自身的原因，在致安徽学生联合会中说：“惟此事经两月，贵处竟无所知，岂他人结舌。我学生团体亦附同吞声耶。望速将详情告知，以便通告全国通申议偿用雪沉冤”。⑨

北京高师学生认为这件事关系国民人格及教育前途，于是召开学生大会，最后提出了解决这个事件的三个办法：“(一)派代表往教育部国务院要求惩办安武军长官；（二）电斥倪嗣冲；（三）电责皖教育厅实业厅省议会教育会各机关漠视此事之罪。”⑩埠各女性团体于1919年12月16日召开联合大会讨论惩救之办法，“当场筹收经费，并推定调查撰稿干事各员，议决通告全国女学界急起自救，并分电南北政府严惩暴军倪嗣冲……”(11)

（三）《申报》对当局及其政府相关部门对此事的报道

面对来自各界的声讨与指责，皖公署却致电各报称并无污辱女校之事。倪嗣冲本人发电声称：“微才猥膺疆，寄平日兢兢业业，专以整饬军旅，申严风纪为务。迁前接上海各界联合会来函质问安庆蚕桑女校于八九月两次经皖军围奸，致该女校羞愤自尽者十余人等语。又载有各会通电政府各省电文情节离奇至深，惊诧当经电蚕桑女校校长刘世杰询问。顷据复称绝无此事。且据该校长电称，校中自八月后并未停课一日，亦无死病各种事故。报载纯系污蔑，已呈应转廪军民两长，饬究等语，查造谣诬陷律有当刑。此次报载各节无中生有，任意栽污，不惟皖军名誉攸关，尤于全校女生名节有损，若不切实根究，殊无以别是非”。(12)

上海女界、旅津皖学生、京教职员联合会、旅粤皖人以及江苏女蚕桑学校等再次掀起声讨之潮，随着事态的发展，徐世昌不得不派人赴皖调查蚕桑女校案。然而倪嗣冲置社会舆论于不顾，再次致电全国各界联合会，声称绝无此事，“该校校长并称自八月以后，校内女生并无请假之人，亦并无死病情事，报纸造谣污蔑。请设法查究等语夫报纸扬言淆惑视听，每以是非自有公论，不愿断斩置办，致邻于悻悻小丈夫之所为。独此次所载女校一事，不惟有疑本军名誉，且与该校女生名节有关，万难容亦万难缄默。除已经通电声明外并将派员赴沪起诉俾资昭雪而杜谗谤矣。”(13)19年12月26日声称蚕桑女学事件系凭空捏造，“沪津各报连日登载安徽女子蚕桑讲习所被军队蹂躏，即凭空捏造，完全失实。该所近在省垣，全所学生四十五名，有名册可稽。秋季上课以来至今安静如恒，乃忽遭此意外污蔑横加，令人闻而发指。”(14)

1920年1月3日倪嗣冲派黄镜清、王子成、刘维等人到上海，再次声明军队侮辱蚕桑学校女生之事实系谣传。1920年1月6日，《申报》再次刊载了有关蚕桑女校被污之事调查的最后结果，“此案实属凭空造谣，当时发生即经教育厅侦察，足证明确无某事。近日报载愈说愈奇，非澈查严究，其影响军学名誉甚大。除已电示京沪各处证明实无此事外，曾派本署农科长会同八路统部所派李副官，前往调查情形，实属毫无影响”。(15)年1月17日皖督派代表至上海，辩证蚕桑女学事件，1920年1月18日，《申报》载：“字林报载侮辱之说，全非事实……此校非皖人所办且系私人性质，成绩甚佳，故在安庆颇为人妒忌，因此而有造谣云云。”(16)

1919年冬，安徽省立蚕桑讲习所与设在城内的省立法政专门学校互换校址。两年后讲习所与女子工艺传习所合并，成立了安徽省立女子职业学校。是年冬，倪嗣冲染病，加上反对之声愈重，遂求辞职。

三余论

从上述《申报》的报道中可见当时教育界、学界等都要求严惩蚕桑女学事件的肇事者，但政府当局一再宣称绝无此事，最终肇事者并没有受到相应的惩罚，也没有还受害者一个公道。皖蚕桑女学事件的发生是由于倪嗣冲部安武军纪律败坏、督军不力的结果，这是那个军阀混战时代，兵匪一家的写照。这次事件虽在后来引起了巨大的社会反响，各界均要求严惩犯罪之人，但在那个混乱的年代单靠舆论力量无法从根本上彻查类似事件，只有整个社会得到全面的解放，才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一问题。

注释：

①《申报》1919年4月16日，《安武军抢劫商民之惨剧》。

②《申报》1919年1月15日，《旅沪皖人拟请撤皖督倪嗣冲》。

③参考《安庆历史大事记》。

④《申报》1919年12月12日，《声讨安武军侮辱女校之函电》。

⑤《申报》1919年12月12日，《声讨安武军侮辱女校之函电》。

⑥《申报》1919年12月15日，《京学界对皖女生被辱事决议三案》。

⑦《申报》1919年12月17日，《旅沪皖同乡致函诘问兵围女校案》。

⑧《申报》1919年12月13日，《学联总会就皖军人侮辱女生事致电安徽学联》。

⑨《申报》1919年12月13日，《学联总会就皖军人侮辱女生事致电安徽学联》。

⑩《申报》1919年12月16日，《北京高师学生讨论皖女学事之大会》。

⑪《申报》1919年12月16日，《本埠女界声讨倪军开会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