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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木三分看国民
——《柳屯的》和国民性的批判

2010-04-07

关键词:国民性父子老舍

郭 辉

(郑州师范学院 中文系,郑州 450044)

入木三分看国民
——《柳屯的》和国民性的批判

郭 辉

(郑州师范学院 中文系,郑州 450044)

20世纪30年代,老舍依然沿着自己的创作主题,继续关注着国民性的问题。在其短篇小说《柳屯的》中,他批判了国民性中的骑墙哲学,并对与此相联系的明哲保身、看客等心态进行了揭露。同时,还为我们塑造了一个被“立”的人的形象。

《柳屯的》批判;骑墙哲学;国民性

国民性在近现代是一个绵亘不断的主题。1894年,美国在华传教士和汉学家亚瑟·亨·史密斯依其在中国居留50余年的经验,写成了系统研究中华民族国民性的《中国人的气质》一书,将中国的国民性概括为“爱面子”、“不守时”、“不诚实”等[1],对世界认识中国人产生了极大的影响。1899年,梁启超在其《国民十大元气论》中说:“不禁太息痛恨我中华奴隶之根何其多。”在《积弱溯源论》中,他罗列出虚伪、怯懦、愚昧、奴性等种种国民弊端,并愤而谴责“官吏之可责者固其深,而我国民之可责者亦复不浅”。自此,许多人开始探讨国民性问题。20世纪以后,国民性研究更加深入。在文学领域,鲁迅是这一链条上最为重要也是最为坚实的一环,他深沉的忧患意识和韧的战斗精神促使他用各种文学样式不懈地进行着国民精神的揭露、批判和探索。他的这种独特的忧患意识和韧的战斗精神对文坛上后起的老舍人格的构成有着潜在的影响,并随着时代的推移而逐步深化和强化。从创作倾向上看,老舍对鲁迅精神的吸取主要体现在“对国民性改造”的继承和弘扬方面。

在老舍创作较为活跃的20世纪30年代,左翼文学已经成为主潮,特殊历史时期的政治取向和价值评判,使“社会解放、集体主义、阶级斗争、民族斗争成为当时文学的中心话语”[2]。但是,老舍依然继承着鲁迅国民性探索的精神,沿着自己创作的主题,以现代意识和理性精神剖析着国民的灵魂,探讨着这种性格和灵魂的文化及其影响和危害。创作于1935年并被收入《樱海集》的短篇小说《柳屯的》就是对此的典型体现。

老舍的作品,绝大部分是以生活在社会下层的市民形象为主人公的,这也是他的长处所在。但《柳屯的》却是他为数不多的“乡村”小说之一,在某种意义上来讲,补充了他的市民——国民性批判的完整,并在乡村这一更加稳定的群体组织结构中展现“集体国民性”。鲁迅先生曾经说,在我们中国,有一种“无主名,无意识的杀人团”。的确,用“团”命名这一集体是最恰当不过了,他们的力量是无比强大的,虽然这种“杀人团”不以鲜明的群体组织出现,他们的观念也不以显形的方式表现出来,但是当一个集体无声地遵循着一种“潜规则”行事的时候,它所成就的不仅仅是杀害一个祥林嫂、制造一个阿Q的问题了,它既能够成全欺压这一集体自身的霸权行为,也使一个个个体的人成为一个不甘却又不得不沉醉于自我快乐而又充实的奴隶。《柳屯的》这部短篇小说就集中揭示了这一集体操作下的“自我成全”和“他者成全”,并在这一过程中展示出“乡土”中国“子民”的劣根。

《柳屯的》讲述的是一个乡村“女霸王”的发迹、败落史,她的成功与败落的后台心理支持都是站在身外的“集体意识”,即乡民们所奉行的“潜规则”。故事的讲述中,“我”以多种身份错综出现,既是故事的主人公,又是故事的讲述者,有时还以作者的身份告诉读者自己的看法。不论是哪一种身份,作者都向我们传达了这样一种信息:对积淀在以乡民为代表的国民身上弱点的揭露和批判。《柳屯的》向我们展现了乡民心理的多种积淀,主要表现之一就是典型的“骑墙哲学”。这种哲学的特征就是缺乏自己的观点和立场,或者说自己的“观点”和“立场”是随时可以改变的,改变的主要依据是自己面临的对象所施及的利益和权势的大小。其深层的原因大概与我国的传统法制体系和“官本位”思想的深入骨髓是分不开的。老舍笔下的“柳屯世界”的乡民,磨出了自己可以固守的铁定法则:利益是思想和行动的基础。在对待夏家父子的态度上,村民们“没有敢公然说他们父子刻薄的,可是也没有人捧场夸奖他们厚道的”[3]。虽然对于夏家父子的悭吝守财很不以为然,但是依然没有人能够站出来指责一句。因为有的时候,“人们还非去找夏家父子不可,这可就没得说了”。的确是没得说了,因为有自己的利益在那儿等着你,限制着自己的行动甚至思维呢,这就只能归结到那不动声色暗笑的“骑墙哲学”了。与这种哲学紧密联系的是人们在心底深处的对于“强于己”的妒忌心理。夏家是屈指可数的经济大户,对此村民们虽然在外在表现上不约而同地似乎站在一个中立的立场,但是心里都在想“他们父子是不是有一天也会失败呢” ?尽管作者在此处匆忙地现身出来找补一句“对我自己来说,这不是出于妒忌”,但是对于夏家的“要倒运,正是一些人所希望的,所以大家的耳朵都竖起来,心中也微微有点跳”(当然,“我”是不在乡村集体的人,更用不着嫉妒夏家,而且“我”也不是作者本意所想要揭露的群体之一员)。这是一种对于“成功者”失败的渴望的焦灼所在,这种焦灼的强烈程度远远胜于表面上的恭谦。因此,当夏廉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柳屯的”“好”上了以后,乡民们便找到了可以“扳倒”夏家的机会,想尽一切办法逼迫夏廉脱离教会。因为,“据我们村里的人看来,无论是在白莲教或什么教,只要一出教就得倒运” 。出教不是目的,夏家倒运才是真正的渴望。作者在此处进一步指出了这种集体力量的伟大,村里人的嘴要是都咬住了一个地方,不过三天就能把长城咬塌下来一大块。在群体隐性的努力下,夏家自然是要倒台的。

在“柳屯的”掌握了夏家的政权以后,却没有产生这种“万众一心”的效果与能量,正如叙述者所说“几年的功夫,她已把全村制服了,她用的是什么手法,我还没有去调查,但大家都不敢惹她却是真的” 。其实,她所制服村人的方法,不过是抓住了村人的共同心理:在强大的势力面前的一种自觉萎缩,自觉顺从和下意识的畏惧与心理支持。正是对乡人这种共同心理的把握与充分利用,使她的发迹顺利成功,她不但在财产上成为村民们的楷模,在精神上也成为村民们的领袖。这时,村人的骑墙加嫉妒哲学并没有改变,只不过是以新形式的变形方式存在罢了。夏家父子虽说惹不得,可在能够扳倒的时机下,是可以墙倒众人推的,他们没有权,也没有分杯羹给自己,理当倒霉。而“柳屯的”不一样,她不但有财产,而且最主要的是她有权,她不仅是外国人在村里的传教首领,而且她“县里有人”,这是与夏家父子根本的不同点。“官不与民斗”的传统处世哲学在这里发挥了应有的作用;所以,当“我”与他发生直接冲突的时候,人们的舆论虽已悄然转向,但是依然不敢惹她,甚至连帮助“我”都不敢,宁可看着一个“孤胆英雄”去与“柳屯的”斗法。因为“看打擂是最有趣的”,这种趣味不只是对自身的利益毫无损伤,而且能够满足作为看客的欲望刺激。深层心理愿望实现了,是意外之喜;实现不了,现状也可以将就对付。这种骑墙哲学投射在“我”与“柳屯的”斗争过程中,便成就了一个“个人英雄”。夏氏父子与“柳屯的”败落史看似具体原因不同,但其背后都有一个深层的心理机制——千百年来形成的生存哲学和民族心理。在财产与权力面前,为了自己的利益,父子可以反目,亲情可以沦丧,自由与尊严可以践踏,这才是在欲望面前的真实自我表现。鲁迅先生不止一次地在其作品中揭露国民的看客心理。在《柳屯的》中,老舍先生刺及了这种无意识的盲从和无聊的行为。这些看客们的道德判断和价值判断有时候不单单是依据某一种明确的目的而转变,更不是对于未知事物的热心探求,恰恰是一种缺乏价值判断的、缺乏探究能力的极端表现。夏老头子为“柳屯的”在村里“开道”的时候,作者的补充给这种盲从心理做了形象的说明:有几个人向左看,哪怕是原来大家都脸朝右呢,便慢慢能把大家都引到左边来。正是因为缺乏判断力,所以最容易无原则、无目的地盲从别人,但更重要的是满足了一种无意义的心态欲望。在“我”与“柳屯的”斗争过程中,民众的看客心理更是暴露无遗。他们更愿意的是“看”的趣味,从不去追究其中包含的严肃意义;如果非要赋予“意义”的话,也不过是刺激了心底深处的无聊而隐秘的兴奋点而已,他们的哲学里根本不会有“意义”二字。看“打擂”就如去看杀头一样,是用不着去考虑所谓的意义的。

诚然,在叙述者口中,村人并非千人一面,作者以外在表现的形式把他们分成两类:一类人是像赵五等人的“软人”。他们直接畏惧“柳屯的”,害怕她“卷祖宗三代”的权力与气势,更怕她不再施舍“一斗小米二尺布”的恩惠,目光所及的始终只有以自己利益为半径的圆周。所以,他们心甘情愿地归降她,做她的教众,为她服务,这样也就巩固了“柳屯的”霸权地位,使其在村里的统治有了群众基础。这类人和《四世同堂》的祁瑞丰和胖菊子是同类,他们共同构成了老舍笔下的落后国民系列。他们做不到像大赤包、蓝东阳那样的奸恶无耻,但也决不会是崇高理想气节的守护者。另一类人便是“松儿爷”们。他们不愿意臣服于“柳屯的”,但更不愿意直接出来和她宣战,他们宁可把自己想象得高人一等,“不屑于理他”来求得一种尊严上的平衡。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新鞋不踩臭狗屎”,正如叙述人直接点明的“不踩臭狗屎的另一面便是由着她的性子反”,虽然他们没有像第一类人那样直接参与强权政权的建设,但是从另一角度成全了她的霸业,这种“不踩臭狗屎”的哲学更普遍一点的说法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在知识分子的语言环境里,这叫“明哲保身”;在共时的层面上,是一种民族的普遍心理;在历史上也早有传统,“口不臧否人物”虽然是在特定历史环境下的一种处世写照,焉非反映了千百年来的共同的民族心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民族哲学。之所以不愿搀杂进去的原因,从根本上还是因为担心这种搀和对于自己利益的损害,不论是形象的、心理的,还是物质、人身的。归根结底,还是一种骑墙在自己利益的根基上的利己哲学。不论是“软”还是“硬”,这两类人共同构成了老舍笔下应该予以批判的村民共同体,不问其主观愿望怎样,在心理深处的机制是相同的,客观上都促成了一种效果的产生。在这样的土壤里是产生不出鲁迅先生所渴望的“闯将和勇士”的,它只能孕育出林语堂先生所称赞的怯懦这——“人类保护自己的唯一已知理论”。

在《柳屯的》中,老舍用幽默从容而又不失机智的笔触把国民性给深刻剖析了出来,锋芒无情地直指国民劣根。甚至在今天,这些都依然有着鲜明的意义。

国民性的批判目的在于“立”,《柳屯的》中所“立”的人是“我”——一个带有浓厚侠者的形象。很显然,“我”是一个现代的聂政,能够锄暴安良——帮助受迫害的夏大嫂,敢于直言训斥夏家父子,更辉煌的是他制造了“倒柳”事件,结束女霸王在村里的盘踞,还给村民一个稍微安静的世界。而这个“我”是不是一个国民重塑后具有健全人格、健全心理的国民呢?换个角度说,这是不是老舍心目中的理想国民呢?在《二马》、《猫城记》中,都可以找到老舍欲立的国民的影子。而在《柳屯的》中,这种理想显然有了新的发展,即他有人类全体的大胸怀,他敢于做闯将和勇士,他不畏惧既定的权力堡垒,他更清醒地意识到“没有大靡乱,是扫不清咱们这个世界的污浊的” 。这是一个与作者着重批判的村民们形象对立的人物,村民的劣根在“我”的身上得到了补救。但是,这种“立”的途径何在,文章没有透露太多的信息,我们只能隐约可见“读书”“在外做事”的影子。结合老舍的整体创作,寻找“批”与“立”的整体系统,将有助于对老舍思想的进一步认识。

[1] 亚瑟·亨·史密斯.中国人的气质[M].张梦阳,王丽娟,译.兰州:敦煌文艺出版社,1995.

[2] 曾广灿,吴怀斌.老舍研究资料[M].北京:十月出版社,1983.

[3] 老舍.老舍作品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责任编辑 杨玉东]

ProfoundlyStudyonTheNationality—— “LiuTun”andNationalisticCriticism

GUOHui

(DepartmentofChineseLanguageandLiterature,ZhengzhouNormalUniversity,Zhengzhou450044,China)

Lao She continues to pay attention to the nationalistic question. by means of his own literature theme in 1930s in“Liu Tun”, lao she criticized strongly the fence-sitter, exposed the popular phonomenon of playing safely and bystanders. Meanwhile, Lao she also portrayed a quite independent human’s image for us.

criticism in“Liu Tun”; fence-sitter philosophy

2010-02-09

郭辉(1969-),女,甘肃白银人,讲师,从事近现代文学研究。

E-mail:zhuoqunl@163.com

I210.97

A

1673-9779(2010)03-032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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