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解放前中国东北朝鲜人社会与在日朝鲜人社会的特点及其形成的原因
2010-04-06朴婷姬吕秀一
朴婷姬,吕秀一
(1.延边大学人事处,吉林延吉133002;2.大连大学东北亚研究院,辽宁大连116622)
论解放前中国东北朝鲜人社会与在日朝鲜人社会的特点及其形成的原因
朴婷姬1,吕秀一2
(1.延边大学人事处,吉林延吉133002;2.大连大学东北亚研究院,辽宁大连116622)
中日两国朝鲜人社会形成于20世纪10~20年代。其后,移居到中国东北的朝鲜人广开水田,并营造了典型的农村型社会,其阶级属性仍属农民阶级;移居到日本的朝鲜人,则被纳入到日本各地的近代化工业体系中,成为城市雇佣工人,形成了典型的都市型社会。当今中国朝鲜族和在日朝鲜人社会的同质性和异质性可以在两个社会的形成过程中找到原因。
中国东北朝鲜人;在日朝鲜人;社会;比较
19世纪60、70年代以后,朝鲜北部大批农民开始离开故土,越过图们江、鸭绿江到中国东北耕种、定居。自然灾害带来的经济困境是初期朝鲜人移居的主要原因。1910年日本吞并朝鲜后,大批朝鲜农民被迫迁入周边国家寻求生路。他们的主要移居地除了中国东北以外,还包括日本、俄罗斯等国家和地区,而以移居到中国东北和日本的朝鲜人为最多。直至今天,仍有700余万朝鲜民族人口以居住国公民的身份或以朝鲜半岛侨民的身份散居于亚洲、美洲、欧洲、非洲等地。目前在中国的朝鲜族人口超过200万,而在日本的朝鲜人有59万。①根据日本出入国管理2005年统计年表。如果算上已归化的朝鲜人和战后偷渡到日本的“未登记者”,估计目前在日朝鲜人有100万以上(《朝日新闻》,1990年6月2日)。本文就朝鲜半岛以外的两个最大的朝鲜民族社会,即解放前中国朝鲜族社会与在日朝鲜人社会的形成以及社会特点略作比较,并探究它们形成的原因。
1.朝鲜人移居中国东北和日本的历史背景
日本学者矢内原忠雄在《殖民及殖民政策》一书中说:“移民之所以发生,必有其大的动因,而此大的动因之构成,必符合回避不幸与追求幸福之要求,否则人类不愿意抛弃其故乡亲人。”[1](71)根据劳动力转移的“推-拉理论”来分析,朝鲜移民现象是迁出地(朝鲜半岛)的推力和迁入地(中国和日本)的拉力共同作用的结果,而推力和拉力又受主观和客观条件的影响。
日本吞并朝鲜以后,殖民地朝鲜的农村耕地不足。朝鲜总督府不仅推行了所谓的土地调查事业迫使大批朝鲜农民丧失土地,还指使东洋拓殖株式会社施行换位移民政策,即把日本“过剩人口”移往朝鲜,使朝鲜逐渐变成第二个日本,再把因日本移民而失去土地的朝鲜破产农民移往中国东北地区,使东北变成第二个朝鲜。而在1920~1934年间推出的增产大米输往日本的“粮谷增产计划”,又进一步使朝鲜农民更加贫穷,使得朝鲜佃农人口在1920~1932年间从占全体农民的39.8%增加到52.8%[2](26),导致他们中的很多人不断地转向其他行业。但是,朝鲜国内劳动市场难以完全吸纳这些农民,因而把他们源源不断地推向海外。
从拉力方面看,中国东北与朝鲜北部仅隔一条江,且具有足以容纳朝鲜移居者的社会条件与经济条件,其中最重要的因素便是拥有能容纳朝鲜人定居的地域空间[3](175)。东北地区人口密度低,存在大量可开垦的耕地,民国政府在东北地区还大力推行了丈放官荒和招民开垦的政策。实际上在清朝实行“移民实边”政策之后,东北地方政府已经容许朝鲜人移居。民国初期以后,东北各地方当局大力提倡和鼓励中国关内汉族移来定居,东北新垦区对劳动力的大量需求也刺激了大批的中国关内人和朝鲜人涌入东北,形成了移民浪潮。他们绝大多数进入中国东北北部地区,主要分布在吉林和黑龙江两省。移入到中国东北的朝鲜人,无论是经济上的移民者,还是政治上的流亡者,大多是仅携带少量旅费的贫困者或无产者,他们正好适应了东北地区地主经济和富农经济发展的需要,为从事有利可图的水田经营提供了廉价而又技术熟练的劳动力。据统计,1911年中国东北地区约有朝鲜人168 450人,1922年增至515 365人,其中62.7%定居在延边,延边的朝鲜人占总人口的82.29%。到1931年,东北朝鲜人人口增加到630 982人,其中延边地区有382 405 人[4](57)。
另一方面,朝鲜半岛南部在地理上与日本内地距离非常近。日本通过明治维新,及时吸取欧美先进技术和文化,迅速走上资本主义道路。一战时期,日本对外贸易增加了4倍,银行资产增加2倍,工业总产量实增1.8倍,其中尤以造船和海运最为突出。这种经济的发展扩大了对劳动力的需求,而朝鲜人劳动力成为了他们的首选。1920年末,朝鲜和日本工厂总数的比例是1∶21.9,朝鲜和日本工厂劳动力人数比例也是1∶26.9[5](29),对比非常明显,不难看出日本和朝鲜之间存在着极大的经济差异,日本对劳动力的需求亦可想而知。朝鲜农民就是为了寻求相对较高的就业机会而东渡日本的。
朝鲜人渡日实际上也属于国际劳动力转移范畴的问题。国际劳动力移动的要因是,出身国和迁入国具有收入差异。换句话说,就是劳动者为了寻求相对较高的收入而向他国移动。大阪市社会部1924年的调查表明,朝鲜人在日本所有业种工资的收入都要比朝鲜国内高[5](30)。可见,上世纪20年代朝鲜人渡日是以寻求相对较高的经济收入为目的的,而且一般人嫌弃的危险、脏差、劳动时间长且收入低的职种朝鲜人都能做,以至他们受到了日本资本家的欢迎。“九一八”事变以后,随着对中国侵略战争的深入,日本的军需产业对朝鲜人劳动者的需求不断增加。同时,也有资料表明,有些朝鲜人对日本有一定的憧憬,并渴望去日本获得经济上的成功。
根据上述分析,可知朝鲜人移居国外是多种原因造成的,但主要是日本吞并朝鲜并实施殖民统治的结果。日本对朝鲜实施的“土地调查事业”、“粮谷增产计划”以及对朝鲜“三一”反日独立运动的残酷镇压,是导致朝鲜人移居日本和中国的最主要原因。日本学者也承认“朝鲜人大举移居外国,是日本人在朝鲜殖民的不可避免的结果”[1](379)。
2.朝鲜人向中国东北与日本的移居
1910年以前迁入中国的朝鲜人已经有20万人。1910年8月,日本吞并朝鲜以后,不愿当亡国奴的朝鲜人和破产农民大批涌入中国东北,使东北的朝鲜人口迅速增加。1918年日本对朝鲜实施的所谓“土地调查事业”结束后,东北的朝鲜人增至36万人。1919年“三一”独立运动后,由于日本帝国主义者对这一运动的血腥镇压,朝鲜人纷纷流入中国东北,使东北地区的朝鲜人口急剧增长,达到了43万余人,1920年又增至近46万人。这样,从1910年到1930年间迁入中国的朝鲜人已达40万人左右。东北朝鲜人的人口增长高峰期在1910~1920年间。进入20年代以后,人口呈缓慢增长趋势,到1930年,东北朝鲜人已达到60.7万人[6](28)。从人口分布看,1930年黑龙江省的朝鲜人有44 463人,南满地区(主要是辽宁省和长春、吉林地区)朝鲜人有171 871人,延边地区朝鲜人有395 847人[7](50)。
从“九一八”事变后到日本战败,朝鲜人在东北的人口数量急剧增加。其间又大致分为以下三个时期。第一时期为1931~1936年的“放任自流”时期。这时移入的朝鲜人为265 765人。“九一八”事变发生之后,日本鉴于自己在中国东北的殖民统治尚未稳定,在对移住中国东北的朝鲜人实施“统制与安定政策”的同时,加快了对“集团移民”的准备,迫使新移住民携带朝鲜总督府发放的“移住民证”集中于“集团部落”。到1936年东北朝鲜人人口达895 000余人[6](28)。第二时期为1937~1941年的“集团移民时期”。这时移入的朝鲜人为595 000人,平均每年移入近12万人。1937年7月,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以后,把对朝鲜人的移民政策当作“三大国策”之一。为满足长期的侵略战争所需要的大量军粮,日本关东军移民事务处理委员会制定《鲜农处理要纲》,用“集团移民”、“集合移民”、“分散移民”等三种形式将朝鲜移民赶到中国东北。到1939年,中国东北地区就有13 451个以朝鲜移民为多数的集团部落。[8](290)到1941年,东北朝鲜人人口达1 490 000人。[9](60)第三时期为1941~1945年的“开拓移民时期”,共移入朝鲜人60万。1941年6月,日本帝国主义者将朝鲜移民规定为“开拓移民”,从1942年起,用强制手段驱赶朝鲜破产农民迁入中国东北的北满地区和内蒙古地区的荒野,强迫他们开垦土地种植水稻,结果到1945年,中国东北地区的朝鲜人口增至2 163 115名。[10](298)
1868年日本实行明治维新,开始了近代化历程。1876年日本以武力胁迫朝鲜签订了不平等的《江华岛条约》,朝鲜被迫开放门户。由于双方政治、经济和文化交往的开展,开始有少量朝鲜人进入日本并居住下来。朝鲜的开化派为了引进军事学和新的技术,不断向日本派遣留学生。到1883年末,朝鲜政府派遣到日本的留学生达50余名[11](190)。而到1909年在日本的朝鲜人增加到790人,其中有600人是留学生。[12](4)
1910年朝鲜沦为日本的殖民地以后,东渡日本的朝鲜人迅速增加。从1910年开始到1945日本战败为止,朝鲜人渡日可以分为四个阶段:
第一阶段为1910~1919年,日本对朝鲜实施“土地调查事业”时期。日韩合并以后,《在日本国内居住限制以及业务禁止的敕令》(1899.7.28敕令352号,第一条)对于朝鲜人已经不再适用,从法律上来说朝鲜人可以自由移居日本。这一时期,日本对朝鲜实施殖民统治,开始了“土地调查事业”,打破了朝鲜农村的生活秩序,农民被迫离开赖以生存的土地另谋生路;另一方面,日本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经济高速发展,企业对廉价劳动力需求增大。朝鲜农村人口的排出体制与日本经济的要求如此一致,使得朝鲜人开始了东渡日本的历史。1910年末,居住在日本的朝鲜人仅为2 246人。到1917年日本国内朝鲜人口激增,达到14 502人,1918年为22 411人,1919年达到了26 605人。[13](9)
第二阶段为1920~1930年,是实施“粮谷增产计划时期”。“‘朝鲜劳动者’也是粮谷增产计划的产物,朝鲜米和朝鲜劳动者是粮谷增产计划的双生子。”[14](11)1921年末,居住在日本的朝鲜人为38 651人,之后渡日人数激增,平均每年比前一年多2~3万人。1928年渡日人数最多,超过7万人。[15](796,797)1930年在日朝鲜人人口达到近30万人,[15](796,797)同年国势调查的数据显示为419 009人。由此看来,在日朝鲜人口在20年代增加幅度较大。
第三阶段为1931~1938年,日本侵略中国的时期。朝鲜人的渡日,属于为谋求生计的“自主渡航型”。从20世纪30年代开始,在日朝鲜人的人口数量有了急剧增长,每年以近10万人的数字增加。1934年10月30日,日本政府以内阁名义发表《关于朝鲜人的对策》,其目的是要将南部朝鲜人移居到“满洲”和北部朝鲜,阻止朝鲜人的渡日。日本及殖民当局限制朝鲜人渡日,虽然各时期的理由不同,但其主要目的是阻止过快增长的渡日朝鲜人冲击日本劳动力市场,激化国内矛盾,造成就业不稳和社会治安压力及朝鲜民众反日运动扩大等。尽管日本当局及朝鲜总督府想方设法阻止朝鲜人渡日,但是朝鲜人仍源源不断地涌向日本,呈逐年增多的趋势。从1931年“九一八”事变到1938年间,在日朝鲜人口增加了近50万,平均每年增加6~7万人。到1938年在日朝鲜人达近80万人。[16](456)
第四阶段为1939~1945年,战时体制下日本对朝鲜人的强制征用时期。由于中日战争的相持不下和太平洋战争的爆发,日本的军力、劳动力均出现严重不足,于是采取了“强制征用”措施。1939~1945年,被强制征用到日本的朝鲜人约为120万人,他们大多被迫在矿山、土木建筑、军事设施里进行繁重的劳动。到1945年日本战败时,在日朝鲜人口有近240万人[2](57)。
由于被强制征用的朝鲜人都是以单身的形式被带到日本,因此日本投降后,这些人中的绝大多数都选择了回国,只有极少数人留在日本并融入到各地的在日朝鲜人社会,与原有的在日朝鲜人一起共同构筑了战后的在日朝鲜人社会。
3.解放前中国东北朝鲜人与在日朝鲜人的社会特点:农村共同体与城市雇佣工人
3.1 解放前中国东北朝鲜人的水田开发与农村共同体
朝鲜人自19世纪60年代迁入鸭绿江、图们江北岸以后,在开垦数百年的东北边疆的过程中,特别是在开发和耕作东北水田的过程中,形成了朝鲜人共同生产、生活的农村共同体。
如前所述,解放前中国东北地区的大面积的荒地为朝鲜人在东北的生存创造了最基本的经济条件,也成为朝鲜人在东北形成一个社会集团的必备条件。据《朝鲜人会会报》记载,朝鲜人农民于1846年开始在浑江流域种植水稻。从1861年丹东三道浪头的朝鲜人开发水田到1911年,朝鲜人在东北已开发出6000余垧水田。[17](9)延边地区在朝鲜人迁入初期以旱田耕作为主,从1890年左右起试种水田。1900年,龙井以东瑞甸和智新乡大教洞附近的朝鲜人开发水田种植了水稻。到1910年代已广泛延展到了海兰江、布尔哈通河、嘎呀河和密江流域,延边的平岗平原成为东北三省颇富盛名的水田区。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世界市场粮价大幅度上涨,促使东北的水田农业迅速发展。据日本有关部门的不完全统计,1921年东北三省朝鲜人在东北开垦的水田共有48 911公顷,水稻产量达61 700吨以上。[8](11)
《东北移民问题》一书对朝鲜人的水田耕作状况有如下记述:“朝鲜人精于经营水田,且富于经验,故东北的水田,几全为朝鲜人所独占。东北水田收获年约二百万石,其中十分之八点五是由朝鲜人经营的。东北居民,初怕涉水,近渐知水田之利,故经营水田者,乃有渐次发达的倾向”。[18](86)据20世纪30年代的不完整统计,只占东北总人口2.7%的朝鲜人开垦了占东北总耕地面积6%的土地。[19](134,135)随着朝鲜人的大量涌入和水田开发的迅速展开,水田技术也传播到东北各地。朝鲜人在水稻新品种的引进和试种、兴修水利工程、探索寒地水稻种植技术等方面,为东北地区水田技术的发展和推广做出了重大贡献。
移民在迁移到一个新的地域定居后,其聚居还是散居的居住形态,决定于人们在多大程度上需要与他人的合作。很多学者在相关研究中把农民家庭间在生产中的合作区分为稻作和旱作。稻作需要比旱作更多的农户间的合作。池田大作论述稻作中的合作说:“由于种植稻米的农业不能以一家,而是以一个村落为作业单位,因而形成了紧密的共同体。譬如,种植稻米的水田需要大规模的水利体系。从贮水池或河川引来的水,流经许多家庭所有的水田。或者让一条小河的水均等地分流各家的水田。……另外,插秧或收割水稻的作业,也以共同作业的方式集中进行。其做法是:今天全村出动,给A家插秧;明天又总出动,到B家的田里插秧。”[20](62)林周二也作过类似的论述:“在稻作社会,水田需要灌水或排水的时候,人们必须同时进行;处于高处的水田要是施肥,则肥水必然流入位于低处的他人的田里,反之,要是涝水的话,低处的水田必定首先遭殃。有一利必有一弊。所有这些都意味着村落共同体必然地要承担共同的命运。它们既是村落共同体,也是一个命运共同体。这就决定稻作文化不仅和狩猎民族不同,而且也与麦作社会的民族不同。”[21](78)以稻作为主的东北朝鲜人农民,在开垦东北水田的过程中彼此间相互合作,形成了以村落为单位的紧密的农村共同体。
首先,朝鲜人在中国东北农村形成了地域共同体。这一共同体不仅具有明确的边界,而且也是很多人、很多家庭在一起共同生活的集团。从朝鲜人口分布格局看,鸭绿江北岸的东边道地区,朝鲜人的迁入比延边早,朝鲜人口也比延边多。因为延边地区土地肥沃,人口密度低,加之朝鲜人专垦区的设立,使延边的朝鲜人口日益增多。1890年前后在图们江以北到海兰江以南的广阔地区,形成了朝鲜人聚居的村落。到1910年左右,延边的朝鲜人已达10万多。就是说,延边地区有了朝鲜人社会得以形成的人力资源和地域空间。但是这一时期朝鲜人共同体大体上停留在以地缘、血缘和民族宗教等为基础的村落生活阶段。
其次,东北朝鲜人形成了带有治安保卫、生产生活、宗教信仰等多元化功能的集团。共同体更为本质的特征是具有共同的交往规则、价值体系和文化传统。[22]朝鲜人把朝鲜半岛的生产、生活方式移植到了新的居住地,因此他们具有共同的价值观。在延边,最先成立的朝鲜人社会团体是1909年的垦民教育会,它具有为朝鲜人代言的社会教育团体的性质。1913年在垦民教育会的基础上改组成立的垦民会,具有代表延边朝鲜人社会的民族自治团体的性质,成为了延边朝鲜人社会得以形成的起点,而且为延边朝鲜人社会的发展提供了原动力。[3](290,291)
再次,“契”这种古老的民间自发的社会互助组织,强化了朝鲜人共同体的功能。朝鲜人通过“契”的互帮互助,共同协力,以求谋生。“契”在近代东北朝鲜人社会中仍普遍存在。伴随着东北商品经济的发展,出现了各种新型的互助形式的“契”,它要求成员缴纳“契费”,并将“契”的“存款”贷给组织成员,收取一定利息,以用于公共事业。这种“契”有利于资金流动,缓解生产、生活资金的短缺[23]。“契”建立了朝鲜人之间政治、经济、文化等多方面的联系,使朝鲜人社会形成了相对稳定的社会秩序,强化了朝鲜人共同体的功能。
最后,解放前东北朝鲜人具有强烈的民族共同体意识和民族认同感,彼此相互熟悉,内部具有密切的人际关系和频繁的人际交往,在水田耕作中较多共同合作。朝鲜人在与外部发生冲突的过程中,特别是在与外族冲突时,因为同属一个民族,无疑更便于组织起来,更有利于凝聚力的形成。可见,朝鲜人农村共同体在抗拒国内外某些势力的民族同化企图以及其他民族要素的浸透,维系本民族的生存和发展上起到了积极作用。
3.2 在日朝鲜人的社会特点——城市雇佣工人
东渡日本的朝鲜人与移居中国东北的朝鲜人一样,在朝鲜时绝大多数属于破产农民。他们到日本后的居住形态和构成,对战后的在日朝鲜人社会的形成具有很大影响。朝鲜人渡日后大部分由农民转为城市雇佣工人。
1915年,在日朝鲜人仅4千余人,工作非常不稳定,总是处于高失业率状态。从其职业分类的统计数据看,打零工者最多,有2 274人,占总数的55.8%;其次是商人(学生除外),有431人,占总数的10.6%;再次是佣人,有292人,占总数的7.2%。[24]19世纪20~30年代,在日朝鲜人口激增,主要以从事炭坑、建设劳动的单身打工的移民(也称为还流型移民)为主,与中国东北和俄罗斯远东地区的定型的农业移民有着不同的性质[25](12)。他们从事的都是日本人不愿做的脏活、重活和危险的工作。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单纯劳动者的比例有所下降,从事商业的人数逐渐增多。在日朝鲜人从事的商业,除有一部分店铺经营以外,古物商、走行商、露天商、卖糖等商人更多。从各地居住的在日朝鲜人职业特点来看,大阪地区的中小工业劳动者较多,职业多集中在纤维、化学和金属工业等领域;东京的学生较多;京都的朝鲜人多从事纺织工业,其中色染业及附属蒸业及水洗业等约占半数;爱知县的朝鲜人也主要是以纤维工业为主;兵库县的朝鲜人主要是土木、工业劳动者;北海道则是煤矿劳动者多;福冈市的朝鲜人以煤矿、土木劳动者居多。[26](92)由于在日朝鲜人处于日本国内劳动力市场的最底层,他们主要从事单纯的体力劳动,其环境和劳动条件相当恶劣,劳动时间长,但得不到较高的报酬。
总之,朝鲜人渡日是从为日本工业化提供个体廉价劳动力开始的,他们以个体成员的身份在工矿等产业部门从事体力劳动。因为日本地域狭小,不能给朝鲜人多余的土地,所以在日朝鲜人从事农业者占极少数,他们中的绝大多数转化为城市雇佣工人。移居初期,他们多住在距离朝鲜位置较近的福冈、大分、长崎、山口等府县,到了20年代以后,逐渐流入大阪、京都、兵库、爱知等府县,而且与日本人杂居程度高。即使是在日朝鲜人聚集地,也只是共同生活区,而不是生产的共同体。这一点与中国东北朝鲜人共同生产、生活的农村共同体社会有明显的不同。
4.结论
第一,中国朝鲜族和在日朝鲜人社会的形成始于20世纪一二十年代。朝鲜人这种同源异流局面的形成,是朝鲜内部的推力与来自中国东北及日本的拉力共同作用的结果。但归根结底是日本侵略与殖民统治朝鲜的产物。就推力而言,日本吞并朝鲜以后所实施的一系列殖民统治措施使朝鲜农民纷纷破产,而朝鲜国内劳动力市场又难以吸纳这些破产农民。从拉力方面看,中国东北与朝鲜北部接壤,且具有足以容纳朝鲜人移居者的社会条件与经济条件;而朝鲜南部与日本内地隔海相望,已走上近代化发展道路的日本资本家需要廉价的朝鲜人劳动力。因此,失去土地的朝鲜农民不得不在曾经的生存场地之外另寻出路时首选了移居中国和日本,中国和日本两个海外最大的朝鲜移民社会因此应运而生。
第二,从早期移民的类型看,东北朝鲜人的主流属于“自主迁移型”,在日朝鲜人则属于为谋求生计的“自主渡航型”;从移民初期的迁出地看,中国东北的朝鲜人多属朝鲜北部农民,而渡日者中朝鲜南部农民居多;从移居后的职业看,到中国东北的朝鲜人仍然是以务农为主,没有转换职业,而在日朝鲜人则转变成靠出卖体力来维持生活的城市劳动者;从移居国的外部环境看,政治上中国东北地区处于封建军阀统治和日本势力的影响之下,而日本是殖民地宗主国;经济上中国东北处于未发达的农业经济地区,而日本属于近代工业经济相对发达地区。因此移居到中国东北的朝鲜人和在日朝鲜人社会自然形成了各自不同的特点。
第三,中国东北朝鲜人与在日朝鲜人的移居方式和移居后的生产生活方式不同,因而形成了不同的社会类型。中国朝鲜族属于陆地迁徙,就如汤因比所说的,是整个家族的男女老幼,甚至连家居杂物一同头顶肩扛地(汤因比的比喻是牛车)来到东北。来到东北后又是以水稻生产为主。水稻生产要求相对集中的劳力、水资源及设施,这种生产条件又进一步使众多一起背井离乡的同乡、同族聚集起来,形成了中国东北朝鲜人农村共同体社会。与此相反,在日朝鲜人是跨海迁徙,最初那些能够出卖劳动力的健壮男性独自一人或数人打点行装来到日本[27]。来到日本后又成为资本主义工矿企业的雇佣工人,即使后来带去家属,也是以核心家庭成员为主。这种生产生活方式构成了比较典型的以核心家庭相对集中居住于都市边缘的居住集中型的在日朝鲜人社会。在日朝鲜人与日本社会呈大杂居局面,因而他们的日常生活、子女教育以及对日本社会的适应等方面,都明显地受到日本社会的制约,较大地削弱了在日朝鲜人在社会保持和发展民族文化、提高民族认同方面的功能。
总之,当今中国朝鲜族和在日朝鲜人社会的同质性和异质性,中国朝鲜族与在日朝鲜人的文化差异,可以在两个社会的形成背景和早期形成过程中找到原因,确切地说,与他们的迁徙方式以及移居后的居住形态有很大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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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udy On the Features of Korean Community in Northeast China Before Liberation and in Japan and the Causes of the Formation
Piao Tingji
(Yanbian University,Yanji,Jilin Province 133002)
The Korean communities are formed in China and in Japan during 10s’and 20s’of 20th Century.Those Koreans immigrated to Northeast China make full use of paddy fields and form a typical rural community.They are still classified as peasant class.Meanwhile,those immigrated to Japan are involved in Janpanese modern industrial system.They become city employees in Japan and form a typical urban community.Therefore,we can trace the sim ilarities and the differnences between Chinese-Koreans and Japanese-Koreans back to their backgrounds and the causes of the formation.
Koreans in Northeast China,Koreans in Japan,communities,Comparison
C955
A
1002-2007(2010)01-0064-07
2009-09-23
1.朴婷姬,女(朝鲜族),延边大学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为民族文化与社会心理。2.吕秀一,男(朝鲜族),大连大学东北亚研究院副教授,日本广岛大学博士,研究方向为国际关系史。
国家“211工程”三期建设资助项目。
[责任编辑 卞良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