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哲学事件的生态技术
2010-04-04王迎春卢锡超
王迎春,卢锡超
(1.复旦大学哲学学院,上海 200433;2.东北大学文法学院,辽宁沈阳 110819)
为了应对日益严重的环境问题和能源危机,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人类开始对传统的经济模式和技术范式进行改造,生态技术即是这一运动的产物。“生态技术是指遵循生态学原理和生态经济规律,能够保护环境,维持生态平衡,节约能源、资源,促进人类与自然和谐发展的一切有效用的手段和方法。”[1]笔者认为生态技术的出现不单是一种新型技术形态的产生,同时也是一个重大的哲学事件。
现代社会的哲学基础是主体性。在西方,随着宗教改革、科学革命和启蒙运动的展开,随着工业技术与资本主义相结合的生产模式在世界范围内的扩张,神的权威开始旁落,人和人的理性成为知识和价值的来源,人的主体性在这个过程中得以确立。黑格尔指出:“说到底,现代世界的原则就是主体性的自由。”[2]人成为主体,作为对象化的世界就必然转化为相应的客体。人成为价值的来源,世界也就必然围绕人类而获得其合法性。主体须要展开对客体的改造,必然需要对于世界的普遍筹划。所以,主体性哲学表现为认识论上主体—客体二分的思维模式,价值论上的人类中心主义,运行规则上的对世界的普遍筹划。这种主体性的哲学随着西方成为世界的中心并把全球都卷入现代化的湍急旋涡中去的这一过程,在世界范围内取得了统治地位。正如《共产党宣言》中所说,西方现代文明“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蛮的民族都卷到文明中来了”,“它迫使它们在自己那里推行所谓的文明”,“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为不可能,于是由许多种民族的和地方的文学形成了一种世界的文学”[3]。所以,主体性是人类现代社会的形而上学和时代精神。
哲学思维的方式就是要澄清前提,划清界限。从这个意义上讲,要阐释清楚生态技术的哲学意义,就必须对当下关于生态技术和环境保护的一些流行认识进行彻底的分析和检视,或者进一步说,二者本身是同一过程的两个方面。笔者准备在对流行观点的批判和分析中展开自己的论点。
学界对生态技术的研究普遍是建立在传统技术与生态技术相区别的基础上的,其内容的一个主要方面就是对于传统技术的批判和对于生态技术的肯定。这种批判与肯定共同分享了一种推理方式,即传统技术是主—客二分的认识模式,是片面的自然观,而生态技术克服了这种认识模式,认识到了自然自身的价值,走出了所谓的“人类中心主义”,是一种全新的技术范式。在对于生态技术的讨论中,认识模式和自然观是大家一致的哲学基础,是统一的理论切入点。综上,学界对于生态技术之哲学基础的认识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第一,生态技术是对主—客二分的认识论模式的突破;第二,生态技术体现了自然观的根本性转变,走出了人类中心主义的窠臼;第三,生态技术是对于传统技术的本质性超越。下面我们将对这几个方面进行逐一的探讨与分析。
一、 主体性的突破还是主体性的完善-关于主—客二分的认识模式
有论者认为,主体—客体的认识模式使人类认为自己是自然的主人和征服者,成为人类奴役自然的理论基础,生态技术是对主—客二分的认识论模式的突破,笔者认为,这种论调难以成立。
首先,主—客二分的认识模式与环境保护并不具有根本的矛盾。做个简单的比喻,主人确实会出现任意挥霍财产、经营不善的情况,但这只是短时间内的现象。从长远看来,大部分主人都会努力经营自己的财产,以便为生存和生活创造良好的条件。人类以前的行为只是在一定时间内的经营不善问题,它会随着人类对自然认识的进一步深入而得到解决。我们从人类的本性出发,也可以得出这样的启示:没有人不爱自己的财产,相反浪费和暴虐往往发生在对非我财产的处理上。事实上,人们往往不把自己当做大自然的主人,而是把大自然当做不须要付出成本的无主物或公共品来使用。所以人是大自然主人的思想并不必然产生环境污染和生态破坏的现象。所谓的人是大自然的主人、主—客二分的思维方式只会在某种程度上产生一种“支配模式”,即人可以支配自然界,但是并不必然产生人对自然的任意掠夺与征服。一旦认识到自然的有限性和系统规律,作为主体的人也有可能采取相应的措施限制自己的行为从而保护自然。
其次,重污染和消耗大的传统技术之所以大行其道是主体性不完善和发展程度不深的结果。人是主体不代表人就能够完全彻底地认识自然,人是主体并不代表人就能够随意和全面地操控自然。传统技术反映的是人类理性未成熟时的片面的主体性,它无限发挥了作为主体的人的能动性和创造性,无视环境对于人类活动的限制,无视客体对于主体的反作用,造成了主体与客体的二元对立。在这种思想影响下,人类只知道开发利用资源,发展现代工业,把地球当做材料源和垃圾场。这种在一定时间内的片面性也是符合人类一般的认识规律的,人类对于客观世界的认识必然有一个由浅入深、从侧面到全貌的过程,对人与自然关系的认识也是如此。从这种角度来讲,片面的认识导致过激的行为是不可避免的。而同时也正是这种认识模式,促进了现代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带来了物质文明的巨大进步,当然也伴随着严重的生态危机和环境污染。
第三,生态技术并没有从根本上跳出主—客二分的思维模式,只是认识人与自然关系的视角变了,即从无限主体性转变到有限主体性,从主体—客体二元对立转变到主体—客体融合共生。这种“有限”体现在人类自身适应能力的有限性、人的改造能力的有限性、自然资源的有限性、自然环境承载能力的有限性。自然是人类的母体,作为自然演化的产物,人类的身体和文明需要自然保持一定的稳定性才能存在与延续。近代以来,科学技术的巨大发展已经剧烈地破坏了大自然的这种稳定性,而人类身体的进化又远远落后于自然的突变,所以带来了人与自然不协调的问题。生态技术认识到人的身体也是自然的一部分,尊重自然长期进化的现状与结果,重视自然环境本身的规律及其对于人的合理性,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发展。传统技术把自然作为外在于人的客体,是被改造和索取的对象,人可以无限发挥自己的理性和创造精神对自然进行掠夺,最终导致自然对人的异化和报复。生态技术的设计以人与自然融合共生为宗旨,把人对于自然的改造活动限制在其自我调整的范围之内,限制在人类能够接受的程度之内。
生态技术不是否定了人的主体性,而是从更加全面、更高的层次上张扬了人的主体性。从无限主体性到有限主体性,从主—客二元对立到主—客融合共生,这是主体性哲学的完善与发展。生态技术的指导思想是在主体—客体的基本认识模式下,对于主—客关系的更加全面的了解,以系统论的视角来认识客体和主客关系,承认主体认识的限度和客体对主体的反作用。生态技术采用了人类最新的科学理论和技术成果。这些成果是人类独有的主体性知识,没有主体性的发挥,人类根本不可能认识到自然的系统规律并取得相关的污染治理知识。在传统的工业模式已经造成严重的生态问题(这种后果单靠环境的自我调节是不能恢复的)的今天,要想解决环境问题,恢复、保持有利于人类生存和发展的自然环境,只有靠主体性的进一步发挥,利用技术的力量调整自然系统的物质循环,才有可能解决现有的问题,进而步入可持续发展的轨道。
二、 哪个中心?谁是中心?-关于价值观的跃迁
部分论者批判传统技术忽视自然环境自身的内在价值,认为生态技术应承认自然本身具有的价值,应敬畏自然,进行适度开发。甚至有论者主张彻底抛弃人类中心论,主张“自然中心论”。对自然的合理保护和开发是对的,但这种做法是否应该建立在对自然内在价值的保护或者“自然中心论”上呢?换句话说,自然有无本体论意义上的价值呢?人类中心主义的真正内涵又是什么呢?
首先,自然价值说不具备坚实的理论基础,生态技术只能以人类为中心。自然作为现实的存在,如果有自己的作为存在的价值,也是与人类的价值不同的。这首先体现在自然的自然而然性,自然没有生物所谓的好坏标准。无论是亚马逊的热带雨林郁郁葱葱,还是南极洲的冰盖寒冷无垠,都是自然。无论是巴厘岛的绿水青山,万花烂漫,还是印尼的大海啸横荡汹涌,吞噬生命,这些都是自然。地球自诞生以来,经历了无数次地壳运动和气候变化。自然的生态时而平静祥和,时而风起云涌。身在自然之中的各种生命也随着自然的变化,不断生生灭灭,灭灭生生。所以自然自身对价值没有好坏的判断标准,只有当自然对生命而言时,其意义才彰显出来。因为生命的价值在于维持自己的生存,更好地发展自己物种的生命。生态环境的变化有时适应生命的发展,有时不利于生命的存在。具体到人类而言,如果尊重自然的所谓内在价值,当火山爆发将要掩埋我们的村庄时,该怎么办?当洪水肆虐威胁人类生命财产时,该怎么办?当我们的技术能够防止这种自然灾害的发生时,我们应不应该去改变?自然的“自然而然性”送给人类的并不是一个舒适平和的生活天堂,而是一个充满着未知因素和风险的复杂环境。人类必须依靠自己的技术力量,不断地改造自然的这种自然性,使其更加适宜人类的生存。所以自然的内在价值不可能成为生态技术的自然观基础,生态技术其实是要发展有益于人类的自然价值,抑制不利于人类的自然价值。生态技术是从自然的内在规律出发,并不是从自然的内在价值出发,不是不干涉自然的技术,生态技术是对自然的有限度的、保护性的应用。人类之所以要保护生态环境,不可能是为了生态环境或自然本身,而完全是为了人类自身的利益。“是否需要维持合理的生态平衡,对自然来说确实是无所谓的。环境保护与自然无关,而只是涉及人类自身的利益,环境保护实际上是人类保护,这是一种马克思主义观点,它主张以对人有利的形式解决人与自然的关系。”[4]
第二,传统人类中心论是片面、抽象的人类中心主义。人们对于人类中心主义的指责源于认识上的一个普遍误区,我们传统上所讲的人类中心主义混淆了“人类”这个概念和人类社会中全部的活生生的现实的人的区别。在某种程度上,传统的“人类中心主义”的“人类”变成了一个抽象的概念,它所指称的并不是我们生活中现实的个人。事实上,在历史的发展过程中,人类中心主义并不是以全部人类为中心,而是变成了以一部分特定的人为中心。这部分人或者是掌握资本和以机器为代表的生产资料的资产阶级,或者是支配落后地区的少数发达国家和民族,或者是指与后代人相对的意义上的当代人。其他的人,无产阶级或者落后地区的人、后代人都成了服务于资本增殖的机器体系的附属品,同时还承受着资源枯竭和环境破坏的恶果。
指责传统技术受人类中心主义影响导致了生态危机,在某种程度上掩盖了传统技术背后所蕴涵的人与人之间的剥削与压迫关系,这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又转化为人对自然的控制和压榨。“我们所谓的人支配自然的力量结果是由某些人把自然作为工具对另一些人所行使的支配力量。”[5]170传统工业技术对自然的征服与资本主义的剥削制度息息相关,“控制自然同资本主义或资产阶级社会有着逻辑的和历史的联系”[5]157。马克思认为:“只有资本才创造出资产阶级社会,并创造出社会成员对自然界和社会联系本身的普遍占有。……只有在资本主义制度下自然界才真正是人的对象,真正是有用物;它不再被认为是自为的力量;面对自然界的独立规律的理论认识本身不过表现为狡猾,其目的是使自然界(不管是作为消费品,还是作为生产资料)服从于人的需要。”[6]马克思还指出传统工业技术为资本家服务的本质:“自然力作为劳动过程的因素,只有借助机器才能占有,并且只有机器的主人才能占有。”[7]205“自然科学本身{自然科学是一切知识的基础}的发展,也像与生产过程有关的一切知识的发展一样,它本身仍然是在资本主义生产的基础上进行的,……由于自然科学被资本用作致富手段,从而科学本身也成为那些发展科学的人的致富手段。”[7]208
由于传统技术的不当设计和应用导致了严重的生态后果和社会冲突。资本家通过传统技术压榨自然、剥削工人,导致了对工人和消费者各种权利的侵害,带来劳资双方的冲突和消费者权益保护等问题,对于环境的污染也导致了受影响居民与污染者、受益者的紧张关系。由于发达国家通过资本和技术体系控制了世界各地的资源和市场,使处于世界产业链不同位置的国家和地区享受着现代工业体系不同层次的利益,同时承受着与利益极不相称的负面后果,这导致了落后地区与发达地区的尖锐矛盾。对传统技术的大量使用只追求当代人的经济利益,无视后代人的相关利益和自然的生态意义。极端地吃子孙后代的饭,强吃大自然的饭,导致利益分配的严重失衡,进而威胁到文明的持续进步和社会的稳定。加拿大著名学者威廉·莱斯指出:“对自然的科学和技术控制的每一伟大胜利都包含着同等巨大的灾难的现实可能性。”[5]143
第三,生态技术体现的是完整、具体的人类中心主义。生态技术背后的哲学逻辑丰富了人类中心主义的内涵,不是以一代人、一部分人为中心,而是以整体的人类为中心。即人类包括多代的、多国家民族的、多阶层的人,要使技术和发展模式惠及所有的人,为整体的人类谋福祉。生态技术的使用本质上也是对于人和人之间关系的调整。
正如上文所讲,人与自然的关系背后是人与人的关系,传统技术所承载的是资产阶级对于其他阶层的剥削,是发达国家和地区对于落后地区的掠夺,是当代人对于后代人的不负责任。所以,传统技术造成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紧张,现代社会的很多矛盾和未来有可能出现的问题都来自传统技术的设计理念和不当使用。生态技术的设计秉承的是人与自然和谐的理念,要求在生产过程中少排或不排废物,充分保护自然环境,这样就兼顾了不同主体的利益。减少了污染,恢复了良好的环境,可以为人类子孙后代提供一个持续发展的生存空间。保护生态脆弱地区的经济和文化,防止发达国家向落后地区转移污染,有利于这些地区的发展与人权保护。总之,生态技术可以调节不同阶层和不同地区的关系。不可再生资源(如煤、石油)是大自然经过了成千上万年的变化而积累下来的。这类资源是大自然送给整个人类的礼物,并不是属于个别人的,不能只遵循谁有能力谁开采,谁开采谁受益的原则。不可再生资源用一点少一点,不能个别人受益而让整个人类来承担资源短缺的恶果。生态技术中的节能技术的使用和对新资源领域的开拓体现了这样的关怀。所以生态技术做到了各阶层之间利益的统一,多地区和国家之间利益的统一,当代价值和多代价值的统一,体现了完整、具体的人类中心主义。
三、 本质突破还是深度系统的筹划-关于生态技术与传统技术的关系
国内论者普遍认为生态技术是一种新的技术范式,那么生态技术和传统技术究竟有何本质的不同呢?我们可以从不同视角进行分析。
《自然辩证法百科全书》上对技术的定义是:“人类为了满足社会需要而依靠自然规律和自然界的物质、能量和信息,来创造、控制、应用和改进人工自然系统的活动的手段和方法。”[8]这种认识把技术作为手段和工具,既适合于传统技术,对生态技术也同样有效。生态技术是为了满足人类可持续发展的需要,利用自然物质转化规律和深层生态学原理,所创造的在一定限度内改造自然、治理污染的手段和方法。作为工具和手段的技术在使用过程中,必然会出现与使用目的不一致的副作用。具体到生态方面,任何技术的使用都是以消耗一定的资源并产生与自然相异的人工物为代价的,生态技术也不例外。传统技术与生态技术的一个区别点就是消耗资源与污染环境的限度,消耗相对较少、污染相对较轻的就是较生态的技术。也就是说,没有任何技术可以做到绝对不污染和不消耗,在这个意义上一切技术都是非生态的;但同时任何技术都是有限污染和有限消耗的,故也是“生态”的。所以传统技术与生态技术的界限是相对的,并不是截然泾渭分明,它会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和社会制度的演进而不断地进行调整。
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认为,技术不仅是手段,“技术乃是一种解蔽方式”[9]931。而“在现代技术中起支配作用的解蔽乃是一种促逼,此种促逼向自然提出蛮横要求,要求自然提供本身能够被开采和贮藏的能量”[9]932-933。海德格尔认为现代技术的本质是“座架”(Ge-stell),“座架意味着对那种摆置的聚集,这种摆置摆置着人,也即促逼着人,使人以订造方式把现实当作持存物来解蔽”[9]938。座架已经成为世界的逻辑结构。在自然方面,座架祛除了笼罩在自然万物上的温情和神秘的面纱,它逼迫自然交出自己所需要的东西,强制世界按照特定的方式向主体展现。这就涉及到对于自然的筹划、算计与强制。在技术逻辑的统治下,活生生的自然被分割开来,被齐一化、功能化,“一切东西都成为技术意志的单纯的可塑造的可加工的物质”[10]27。自然的价值大小全在于有用与否,“在现代技术的贯彻着的生产中,事物的物性融化成被谋算的市场价值……”[10]32。通过这样一系列的变化,自然被强制限定为提供能源和原材料的“持存物”,“自然成为现代技术和工业的唯一巨大的加油站和能源”[10]38。
可以说,座架是对世界的一种整体的筹划,这种筹划与主体性哲学密不可分,是主体性哲学向现实世界展开的方式。这种筹划是一种限定的集合,主体通过限定将自然展现成“持存物”,即服务于某一使用目的的资源。座架就是这样一种展现方式,它支配着现代技术的本质,从一个特定的方向看待自然,取用自然。“在现代技术中,人们只从技术的需要去对待自然,把自然界限定在某种技术需要上,如把自然当作能量的提供者。空气现在被限定以生产氮,土地现在被限定以生产矿石,而矿石则可以被限定来生产铀,……因此,在挑战的意义上,限定构成了现代技术的又一特点。值得注意的是,在现代技术时代,不仅自然受到了限定,而且人也受到限定,他受制于技术视野,自觉不自觉地按照技术的需要去看待自然,而忽视了自然其他丰富的存在内容。”[11]技术的这种限定把自然变成了满足技术需要的“持存物”,持存物成为自然唯一的展现形式。
从海德格尔的理论出发,我们可以得到启示,传统技术是对于自然的一般筹划,它以自然科学为基础把自然当做自己可以掠夺的资源库和倾倒垃圾的场所,可见环境和生态并不在传统技术的筹划之列。生态技术建立在人类对自然规律、人与自然关系更加深刻认识的基础上,环境的脆弱性和资源的有限性成为生态技术的考虑因素。最近几十年的新兴科学理论如系统科学、复杂性科学、生态学等成为生态技术的理论基础。在生态技术的视野中,生态环境也是可利用的对象,环境本身也成为了持存物,不但是满足技术要求的持存物,而且还是技术主体的内在目的。从根本上讲,生态技术限定自然的本质没有变,生态技术作为现代技术发展到新阶段的产物,也还在现代技术的范畴之内,其座架的本质决定了对自然事物的处理方法。从这个角度讲生态技术是对自然的变相控制,是一种更深的更加系统的筹划,如果传统工业技术对于自然是一种粗暴的征服,那么生态技术就是对于自然规律的因势利导。正如激进的环境主义者批评深层生态学家时所指出的那样:“‘改良的环境主义’或‘肤浅的生态学运动’似乎正是一种更有效的剥削和压迫形式。它完全类似于下述作法:给奴隶吃得很好,或给妇女买新衣,却又拒绝给予她们投票权。”[12]尽管我们对于自然规律更加尊重,并且意识到了自然规律的复杂性与系统性,但是生态技术对于自然仍然是以筹划为基本的领会方式和操作方式,并且更加深入,这说明我们仍然在主体性哲学之中,仍在现代文明之中。
综上,生态技术是现代文明演进的必然产物,在根本上它并没有超越主体性哲学的主—客二分的认识模式、人类中心主义的价值体系和现代技术的筹划本质,但却作出了相应的调整和完善。生态技术在尊重自然规律的基础上实现了从无限主体性到有限主体性,从主—客对立到主—客共生的转变。生态技术拥有了更加深厚的理论基础,兼顾了整体的、具体的人的利益,是一种对自然更深的筹划。生态技术反映了作为现代社会时代精神的主体性哲学的内在调整,所以是一个重大的哲学事件。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所以时代精神的调整是社会存在变化的体现。这样,通过对生态技术之哲学基础的追问,我们可以洞悉到现代文明自身的演化进程,即主体性哲学的内在调整体现了人类现代文明的深化与完善,一个新型现代性正在逐渐形成。正因为没有超越现代文明的基本特征(即主体性哲学),生态技术仍然是一种现代性技术。又因为作出了一定的调整和完善,生态技术可能成为新型现代性的技术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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