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文论建设与日常生活审美化
2010-04-04张玉能
张玉能
“日常生活审美化”(或“日常生活艺术化”)是西方发达资本主义进入后现代主义的“消费社会”后出现的一种社会现象和审美现象。它是一种要打破日常生活与审美生活和艺术生活、日常生活现象与审美现象和艺术现象、日常生活物品与审美对象和艺术作品之间界线,把日常生活转化为具有审美意味和艺术性质的生存状态的社会现象和审美现象。西方发达资本主义社会的这种“日常生活审美化”现象,在全球化进程中,随着西方后现代主义思潮在改革开放“新时期”涌进中国大陆,也深刻影响了中国的文学艺术和日常生活,成为建设中国特色当代文论必须面对的问题,并且在21世纪初的中国美学文论界展开了一场关于“日常生活审美化”激烈争论。因此,我们在建设中国特色当代文论过程中,也就必须正确理解“日常生活审美化”的中国化含义,从而在美学文论的当代形态中区分“日常生活审美化”的不同状况(精英化、大众化、市井化),倡导“工农大众化”的“日常生活审美化”,引导“精英化”的“日常生活审美化”,遏止“市井化”的“日常生活审美化”,让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中国的日常生活中的自然、社会和个体逐步与人生成和发展审美关系,以新实践美学的生态美学和身体美学观念来构建小康社会和和谐社会,回归马克思主义美学的本根——日常生活审美化,不断走向真正实现每个人全面自由发展前提下所有人的全面自由发展,即共产主义社会的理想。
一、“日常生活审美化”应该是马克思主义文论的本根
面对西方发达资本主义社会中所谓“日常生活审美化”现象,中国大陆于2004年前后引发了一场关于“日常生活审美化”的讨论和论争。不过,这场热烈而广泛的讨论和论争之中,讨论和争论的各方对于“日常生活审美化”含义的理解并不完全一致。有的从字面上理解,有的从具体的社会语境(包括西方发达资本主义社会和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语境)上来理解。因此,我们在这里首先要辨析一下“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几种不同含义,把论题的语境规定清楚。
西方发达资本主义社会中,“日常生活审美化”主要有两方面含义:一方面它是指社会的中产阶级以上人们的日常生活转化为艺术化和审美化的生活,换句话说就是在这些人群的大量闲暇时间或自由时间之中更多地从事一些与人类的生存功利性目的无关的生活活动;另一方面它是指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统治者消弭社会冲突的一种意识形态手段,即利用大众传媒传播的大众文化或文化工业使得社会成员产生一种日常生活转化为艺术活动和审美活动的幻觉,从而放弃暴力革命和一切革命的一种策略。我们所讨论的“日常生活审美化”当然不是这样两种含义,尽管我们的论题是由后现代主义的“消费社会观”的全球化所引发的。前一种含义主要在法国思想家鲍德里亚、布尔迪厄关于“消费社会”和“文学场”等论述中表现出来,后一种含义主要在德国法兰克福学派代表人物霍克海默、阿多诺、马尔库塞等的论述中表现出来。
按照我们的观点,所谓“日常生活的审美化”是指在日常生活中,人与自然的和谐发展,个人与社会的协调统一,人自身的自由全面发展;它在日常生活中显现为自然和社会的规律性与人的目的性的统一,每个人的个体性和各种社会群体的群体性的统一,人对事物的功利性与超越直接功利性的统一;也就是在日常生活中,每一个人都能够由必然王国跃进到自由王国,实现在感性形象的世界之中,在人们自己所创造的现实世界中直观到自己的本质力量,从而全面地占有自己的日常生活,达到超越感官愉快的精神愉悦。这就是马克思主义所科学阐释了的共产主义社会的日常生活。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说:“这种共产主义,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等于人道主义,而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等于自然主义,它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它是历史之谜的解答,而且知道自己就是这种解答。”“因此,历史的全部运动,既是这种共产主义的现实的产生活动即它的经验存在的诞生活动,同时,对它的能思维的意识说来,又是它的被理解到和被认识到的生成运动。”[1]120我们正是在这种意义上说,“日常生活审美化”应是马克思主义美学和文论的本根。
关于“日常生活”的概念,我们应该按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来理解,它必定是随着社会历史的变化发展而改变含义的概念。恩格斯《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中形象化地阐释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正像达尔文发现有机界的发展规律一样,马克思发现了人类历史发展的规律,即历来为繁芜杂丛的意识形态所掩盖的一个简单事实:人们首先必须吃、喝、住、穿,然后才能从事政治、科学、艺术、宗教等;所以,直接的物质生活资料的生产,从而一个民族或一个时代的一定的经济发展阶段,便构成基础,人们的国家设施、法的观点、艺术以至宗教观念,就是从这个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因而,也必须由这个基础来解释,而不是像过去那样做得相反。”[2]776根据这个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人类最基本的“日常生活”的社会实践就是物质生活资料的生产和人类自身的生产,即“两种生产论”中的“生产”活动。尤其在社会生产力十分低下的原始公社制社会中,人们的日常生活主要就是为了解决自己的吃、喝、住、穿等基本生存条件而进行的物质生产劳动。而且,按照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的阐释,本真意义上的物质生产劳动就应是“按照美的规律来建造”。不过,由于分工和私有制的产生,后来的生产劳动(物质生产)被异化了:劳动生产(创造)了美,却使得劳动者(工人)变得畸形。当然,人们本真的生产劳动还是应该在本质上是“按照美的规律来建造”的。人类的物质生产和自身生产本质上就应该是审美化和艺术化的。随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人类用于物质生产劳动的时间逐渐减少,到19世纪中后期八小时工作制基本确立起来,因此,“日常生活”的概念就大大改变了,基本上把8小时的工作时间(生产劳动时间)划出了“日常生活”之外,而主要用来指8小时工作之余的“吃、喝、玩、乐”等凡庸琐事和休闲度假活动,说得通俗化一点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吃、喝、拉、撒、睡,衣、食、住、行,娱乐、休闲、度假等等平常、平凡、平淡、平庸的生存活动。说得理论化一点就是:每个社会成员个体每天必须进行的最基本的平平常常的生存活动,一般不包括生产、战争、政治等重大活动;或者用匈牙利著名哲学家阿格妮丝·赫勒(A.Heller)的界定就是:“那些同时使社会再生产成为可能的个体再生产要素的集合”。[3]121因此,也可以说,“日常生活”就是马克思主义“两种生产论”之中的“人的个体的生产”,主要指,使人的肉体存在得以繁衍和发展的每日都得进行的平常生存活动,与“物质生产”相对待和相联系。我们可以看到,实际上,虽然人们的“日常生活”是繁琐、平凡,甚至平庸的,然而,人的“日常生活”也在不断与人生成和发展着审美关系,日常生活不断地在审美化、艺术化,也就是不断地摆脱直接的功利性目的,而逐步成为人们的自由的活动,娱乐的活动,自我实现的活动,甚至成为人们享受生活的活动,有时候还成为人们奢侈的生活活动。法国著名哲学家和社会学家列菲伏尔对资本主义的全面异化,尤其是日常生活的异化进行了强有力批判,并且提出了改变日常生活的要求,他的口号是:“改造生活!”“技术为日常生活服务!”“让生活变成一件艺术品!”“不要改变雇主,而要改变生活的被雇佣!”“把注意力放在生活的喜悦上!”[3]73也就是说日常生活的审美化、艺术化是克服资本主义社会异化状态以后的社会理想,实际上,这个过程早就开始了,不过,那仅仅是一部分人和极少数人日常生活的审美化、艺术化。的确,“艺术是摆脱异化特性的生产劳动,是生产者和产品、个人与社会、自然生物与人类的统一体”。[3]85而艺术很早就产生于人类的社会实践之中了,人的生产劳动与日常生活也处在一个不断审美化和艺术化的过程中,因此,以艺术为中心研究人对现实的审美关系的美学,以文学艺术作为自己研究对象的文学理论(文论),当然应该以“日常生活审美化”为自己的本根。正如赫勒所说,“我们可以从艺术品中习得某种将作为日常生活实际的指南知识。当我们决定成为小说中的英雄时,理想就产生了。艺术品完全同科学信息一样,可以成为兴趣和好奇心的对象,并满足它们。通过杜撰,我们可以习得我们从未去过的地方的那些陌生人的行为举止。从根本上立根于其价值等级结构之上的艺术品的创作,能够极大地影响一个人的整个一生。让我们回忆一下里尔克的话:‘你必须改变自己的生活’。”[3]264由此也可以说,日常生活的审美化、艺术化应该成为美学文论的本根。待社会生产力发展到可以“按需分配”和生产劳动成为每个人的“第一需要”时,“日常生活”就又几乎涵盖了每个社会成员每天的全部生活,或者更确切地说,“日常生活”就是除了社会必要的生产劳动时间之外的大部分“自由时间”的人类生存状态,即可以由每个人自己任意支配自己时间的人类生存状态。按照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设想,那时候人们大部分时间就是从事非功利性的、娱乐性的、自我实现的艺术和休闲之类的审美活动,也就是说,在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中,人们的“日常生活”才真正达到了审美化和艺术化。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和恩格斯说:“在共产主义社会里,没有单纯的画家,只有把绘画作为自己多种活动中的一项活动的人们。”[4]270马克思《经济学手稿(1857-1859)》中也指出:在共产主义社会,“个性得到自由发展,因此,并不是为了获得剩余劳动而缩减必要劳动时间,而是直接把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缩减到最低限度,那时,与此相适应,由于给所有的人腾出了时间和创造了手段,个人会在艺术、科学等方面得到发展。”[4]281因此,从社会发展的趋势来看,日常生活的审美化也是美学的本根。按照马克思主义实践美学的根本目标,就是要培养全面自由发展的人,而在这一根本目标上,“日常生活的审美化”也就是人的全面自由发展的一个社会表征。
所以,对于正在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中国人民来说,“日常生活的审美化”既是一个艰难曲折、艰苦奋斗的现实过程,也是一个已经意识到了的、正在生成的美好愿景。我们必须为之奋斗,但是又应该做好长期拼搏的思想准备,使得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日常生活审美化”沿着正确、健康的道路前进,既不能操之过急,也不能消极等待,把“日常生活审美化”作为建设社会主义小康社会、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日常生活的审美化”的理论探讨理应成为中国美学工作者和文艺理论工作者的光荣历史使命,它也就是马克思主义实践美学和中国特色当代文论的本根。
二、中国社会的日常生活审美化应是“工农大众化”
根据上述观点,“日常生活审美化”是一个不断变化和发展的过程,而除了原始公社制社会和共产主义社会以外,“日常生活”和“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含义都比较复杂,而且是不断变化发展的。如果我们这里所考虑的论述对象主要是指从资本主义社会到共产主义社会的过渡阶段——社会主义社会或者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日常生活审美化”,那么,我们就可以看到,在这个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社会中,虽然大规模急风暴雨式的群众阶级斗争已经基本结束,但是阶级、阶级矛盾、阶级斗争仍然存在,有时候还表现得错综复杂和形式多变。在这种社会形势下,“日常生活审美化”当然就不可能是整齐划一的,而是分为不同社会层级的,既有“资产阶级化”(中产阶级)的,也有“工农大众化”的,还有“社会精英化”的,或者可以划分为“市井化”、“大众化”、“精英化”这么三个层次。那么,我们在建设中国特色当代文论过程中所倡导的“日常生活审美化”究竟应是哪一种呢?根据我们的社会性质,即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我们所倡导的“日常生活审美化”就不应该是“中产阶级化”的,而应该是“工农大众化”的,换句话说,我们要把建设中国特色当代文论与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和新城市结合起来,要使得建设中国特色当代文论为“工农大众化”的“日常生活审美化”服务;那么,同时也就应该引导“精英化”的“日常生活审美化”,遏制“市井化”的“日常生活审美化”,真正提倡“大众化”的“日常生活审美化”。
精英化也叫做贵族化,日常生活审美化的精英化就是指,社会上极少数生活富裕、文化素养较高的人群日常生活中所追求的高于一般人们的阳春白雪、锦上添花的审美方式和艺术方式。它一般具有文雅性、先锋性、精神性。它是日常生活审美化的金字塔构型的塔尖,也可以称为象牙塔。它主要表现为富裕的统治阶级上层人物和比较富裕的知识分子阶层的日常生活审美化,它一般表现出日常生活审美化或艺术化的文雅性、先锋性、精神性,也就是在这些人的日常生活中表现出比较温文尔雅、品位高雅、艺术精致的特征,而且具有引领一代生活时尚、开风气之先、代表时代生活享受的雅致豪华潮流的特点,同时比较讲求日常生活审美化和艺术化的精神意蕴和文化内涵、轻视物质享受和粗糙庸俗的审美趣味。在一个封建等级制度森严的社会文化构成之中,一般会有宫廷文化、文人文化、民间文化等层次。我们所谓的日常生活审美化的“精英化”也可以说是宫廷文化、文人文化在日常生活中的具体表现。我们现在所看到的中国历代传统文化的许多瑰宝,实际上就是这种日常生活审美化的“精英化”的遗存物,尤其是文学艺术珍品、工艺美术瑰宝、建筑艺术遗迹、服饰艺术精粹等就是这种“精英化”的表征。在当下中国,一部分先富起来的人也发生了“两极分化”,一些人走向了“市井化”,而另一些人则走向了“精英化”,还有一些高级知识分子也是这种“精英化”的中坚力量。正因为如此,新时期伊始,通俗文化兴起之时,许多处在日常生活审美化的“精英化”层次上的人们,就坚决维护精英文化,“纯文学”,“纯艺术”及其高雅的品味和趣味,一时间产生了“雅俗之争”。不过,这种“雅俗之争”的最终结果还是“大众文化”和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大众化”占了上风,因为“精英化”的社会群体和个体毕竟是少数,抵挡不住“大众文化”的风潮洪流。
大众化也叫做平民化,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大众化,是指社会上极大多数生活已经达到温饱或小康、具有中等以下文化水平的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所追求的下里巴人、自娱自乐的审美方式和艺术方式。它一般具有通俗性、时尚性、娱乐性。相比较而言,在一个社会中,“精英”总是少数,而且大多数都是占有较多“文化资本”的所谓“贵族”,而大多数人则是我们所谓的“大众”或者“平民”,因此,要想在一个社会中实现“日常生活审美化”就必须实现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大众化”,而日常生活审美化的“精英化”即使实现了,也只是极少数人的“日常生活审美化”,或许还会扩大社会成员之间在“日常生活审美化”方面的差距,产生社会生活的“两极分化”。所以,如果真的要把日常生活审美化作为文化理论和文艺理论的本根,关键就在于如何实现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大众化”。这种“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大众化”在不同历史时期中和不同社会制度下具体的内涵也不是完全一样的。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曾出现过20世纪三四十年代“国统区”和“解放区”关于文艺大众化的讨论和争论,最终虽然由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作了一个“工农大众化”的结论,但是,在具体讨论和争论过程中,对于“大众”和“大众化”的理解是不完全相同的。其中最大的分歧就是民族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是否属于“大众”之类。这种分歧实际上一直延续到新中国成立以后的一系列意识形态领域的斗争,因为这些意识形态领域的斗争就是把民族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的思想意识作为与工农兵的无产阶级思想意识相对立的意识形态,因此,中国文化和文学的“大众化”势必就是“工农大众化”,在这个基础上的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大众化”当然也就是“工农大众化”,而不是“资产阶级化”或“中产阶级化”。然而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中所谓“大众化”就是一种“中产阶级化”或“资产阶级化”,这正是鲍德里亚对消费社会进行分析的社会基础,也是阿多诺、马尔库塞等人批判发达资本主义社会的“文化工业”、“大众文化”、“单向度社会”的社会依据。根据这种概念的具体情况和中国当下社会的现实状况,我们这里所谓的“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大众化”就应是“工农大众化”,而不能是“中产阶级化”,因为中国当下社会的“大众”主要仍然是工农兵,而且工农大众不仅人数众多,同时“一穷二白”的面貌并没有得到根本改变,尤其是中国人口大多数的农民还处于现代化、工业化、城镇化的历史进程之中,而工人阶级也不像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中的工人那样大部分转化为“白领”或者被“中产阶级化”。这就是中国当下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现实状况。在这样的现实状况下,我们所谓的“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大众化”就主要是“工农大众”的日常生活审美化,或者说就是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工农大众化”。因此,在中国这样一个人口大国,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大众化确实是一个艰难的历史任务。换句话说,中国如果没有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完成,没有社会主义小康社会的建成,也就不可能产生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大众化,当然也就不可能构建成社会主义和谐社会。不仅如此,而且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大众化的审美特征—通俗性、时尚性、娱乐性,也使得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大众化成为一项长期而艰巨的任务。在日常生活审美化的过程中,广大群众虽然主要是工人农民,他们在本质上是具有革命性、先进性、无私性的,然而,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他们仍然不可能完全呈现出这些革命性、先进性、无私性,而是可能呈现非常复杂的情形,因此,在日常生活审美化的过程中,大众化所表现出来的审美的通俗性、时尚性、娱乐性往往并不是那么有艺术品位,有审美情趣,有文化内涵。因此,这种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大众化还有一个向更高境界升华的过程,否则的话,这种“大众化”就有可能蜕变为“市井化”或者“庸俗化”。在中国新时期的文学艺术发展过程中,曾经就出现过“大众文化”的商品化、消费化、娱乐化、媚俗化、低俗化的倾向,而且在文艺理论方面也相应地出现了“玩文学”、“躲避崇高”、“人文精神失落”等倾向。这些倾向在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大众化过程中,形成了极大的消极影响。这是我们实现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大众化过程中不可忽视的。
市井化也叫做庸人化,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市井化,是指社会上一部分暴发商贾以及依附于他们的文化人和追随他们的小市民在日常生活中所追求的灯红酒绿、醉生梦死、贪图享乐、骄奢淫逸的审美方式和艺术方式。它一般具有商品性、奢华性、身体性。这种审美化的日常生活追求,在私有制产生的早期人类社会中就已经开始存在,当然是存在于一小部分统治阶级和有闲阶级之中,不过形成一种普遍社会现象而且愈演愈烈则是在市民阶级兴起以后,比如中国宋代以后,尤其是明代以后,欧洲文艺复兴时期早期资产阶级市民社会的形成,使得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市井化”成为一种生活方式,甚至在一部分人之中形成了一种金钱至上、享乐主义、及时行乐、声色犬马、追求感官刺激和生理快感的生活模式。这些在中外小说中都有生动形象的反映,像宋代话本、明清小说、元代杂剧、明清戏曲、欧洲小说戏剧都有所描绘,如《金瓶梅》中西门庆的生活,《红楼梦》中薛蟠的生活,《十日谈》中修道院的淫乱生活,都多多少少显示出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市井化(庸人化)倾向。而在中国文化大革命十年浩劫之后“新时期”的社会转型时期之中,同样出现了这种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市井化”。一部分先富起来的人,还有一些与那些暴发户沆瀣一气的人,金钱至上,把一切都视为商品,追求奢华和享乐,尤其是讲求肉体刺激和生理快感,甚至无视道德约束。这在文学艺术方面也有相应表现,为了迎合这种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市井化”的倾向,文学作品、影视作品中的性描写、性解放、性行为泛滥,成了一股“无性不成书”,“以性做广告”、“影视必有性”的暗流和“潜规则”,更有甚者“身体写作”和“下半身写作”应运而生,大行其道,黄色色情网站也蔓延滋生,屡禁不止,“裸聊”之类生活成为了一种所谓的“时尚”。在一些地方,一些暴发户大修阴宅,聚众豪赌,盛行“三陪”和“包二奶”。这些现象都是在日常生活审美化的过程中出现的,值得我们认真对待,而在建设中国特色当代文论的过程中,也必须考虑在这种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市井化”现象中对文学艺术的理论规范和引导。
总而言之,日常生活审美化并非铁板一块的“整体”,而是有区别的,有高低之分、文野之分、粗细之分,雅俗之分的,不可一概而论,更不能简单、笼统地提“日常生活的审美化”,甚至把这种笼统的“日常生活审美化”当作一种值得高度关注的现实现象,胡子眉毛一把抓,把它作为文艺理论的主要研究对象,而反对文艺理论局限于文学艺术本身之中的狭窄视野的“传统”。我们认为,美学和文艺理论的本根应该是“日常生活的审美化”,应该让所有的人们都不仅仅是在文学艺术的“虚拟世界”和“虚构世界”之中梦幻着审美化的生活,而是在自己的日常生活之中就切实感受到生活的审美化。但是,日常生活的审美化的三个向度并不是可以等量齐观、一视同仁、不分高下的,而是应该遏制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市井化,引导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大众化,规范日常生活审美化的精英化,使中国当代社会的日常生活审美化走上正确、健康、先进的发展道路。我们既要反对过去那种视“日常生活审美化”为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错误观点,也要反对现在某些“日常生活审美化”的鼓吹者所奉行的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市井化倾向。因此,我们在建设中国特色当代文论的过程中,应充分注意到“日常生活审美化”的社会现象和审美现象,以文艺理论来引导、规范、遏制文学艺术中的不同倾向,并通过这些不同的文学艺术倾向来引导、规范、遏制日常生活审美化的三个不同向度,而不是直接把文艺理论转变成为研究“日常生活审美化”的理论体系。
三、中国社会的日常生活审美化与和谐社会建设
在中国目前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要真正实现日常生活审美化,而且是使得占人口大多数的工农大众的日常生活审美化,实质上也就是在进行建设小康社会与和谐社会的过程,而要把这个过程与建设中国特色当代文论结合起来,也就是要在美学和文论的建设中处理好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他人(社会)的关系,人与自身的关系,为此就是要在马克思主义新实践美学基本原理的指导下,把“生态美学”、“交际美学”、“身体美学”的研究与文论建设统一起来。
按照我们的观点,美学是以艺术为中心研究人对现实的审美关系的科学。因此,美学是一门人文科学,而不是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人文科学是关于人的精神世界的科学,它必须从人的精神需要出发进行学科建构的分析。美国心理学家马思罗对人的需要进行了科学分析,他把人的需要大致分为7个层次:生理需要、安全需要、相属或爱的需要、尊重需要、认知需要、审美需要、自我实现需要。前四者是物质性需要或缺失性需要,后三者是精神性需要或发展性需要。在人的这些不同需要的基础上,人对现实生活就必然会发生各种关系,主要有四种:实用关系(基于生理需要、安全需要、相属需要、尊重需要),认知关系(基于认知需要),审美关系(基于审美需要),伦理关系(基于自我实现需要或伦理需要)。而这各种关系就必然要有不同的学科来进行研究:自然科学中的医学和生理学以及社会科学中的经济学主要研究人对现实的实用关系,哲学认识论、心理学的认知科学研究人对现实的认知关系,社会科学中的伦理学、政治学则研究人对现实的伦理关系,而人文科学中的文学、文艺学、美学就研究人对现实的审美关系。在这基础上,我们过去主要从审美关系方面或维度来建构美学学科,把美学的研究范围大致规定为三大方面或三大维度:审美主体研究,审美客体研究,审美创造研究,因此美学就相应划分为:美感论、美论、艺术论、技术美学、审美教育论等学科方面,却相对忽视了人对现实的审美关系中的“现实”的这个方面或维度。从人对现实的审美关系的“现实”的方面或维度来看,这个“现实”应该主要包括三个方面或三个维度:人对自然的审美关系,人对他人(社会)的审美关系,人对自身的审美关系。这样,美学的学科建构就自然就可派生出一些分支学科:人体美学、服饰美学等,研究人对自身的审美关系;交际美学、伦理美学等,研究人对社会(他人)的审美关系;生态美学则专门研究人对自然的审美关系。从这种美学观点出发,我们认为,在建构中国特色当代文论过程中,我们并不需要把文学理论的边界和研究对象直接扩展到日常生活和日常生活审美化之中去,那样的话,实质上就取消了文学理论本身,而把文学艺术本身消解了。这实际上是不可能实现的。我们认为,日常生活审美化当然应该引起美学和文论的关注,不过,这种关注应是“以艺术为中心”,“从文学艺术本身出发”而进行的,也就是在“生态美学”和“生态文论”、“交际美学”或“交际文论”、“身体美学”或“身体文论”的研究基础上,通过文学艺术与生态环境、主体间交际、身体发展的密不可分的关系来关注和研究日常生活和日常生活审美化,从而最终关注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在日常生活的审美化中造就自由全面发展的人,构建起社会主义小康社会与和谐社会。
20~21世纪之交的中国美学界和文艺理论界,在突破和超越传统的美学学科和文艺理论学科的藩篱时,在全球化的知识语境中,一些睿智之士提出以“生态美学”来超越中国传统美学,尤其是超越当时占据主导地位的实践美学,同时也有人提出了建构“生态文艺学”以超越传统文艺理论,而且出现了一批关于生态美学和生态文艺学的著作和论文,把注重生态环境,讲求“天人合一”作为中国传统美学和文论的优秀文化遗产和美学文论方面中国特色的主要标志。当然,也有一些学者表示反对,尤其是质疑“生态美学”和“生态文艺学”的学科的合法性和合理性,认为它们作为独立学科实际上并不能成立,而且也没有必要必须成立。我们认为,作为独立的科学,或者说与普通美学相并列的美学学科,与普通文艺学相并列的文艺学学科,生态美学和生态文艺学是不适宜的,它们可以成为普通的美学和文艺学下面的分支学科,但是,作为具有中国特色的分支学科的生态美学和生态文艺学,确确实实是应该建构起来,而且它们的建构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因为人类在自身的生存和发展过程之中,逐步破坏了自己的生存环境,特别是西方文艺复兴时代和启蒙主义时代现代化和工业化进程所形成的人类中心主义更加速了生态环境的恶化,人口危机、资源短缺、生物种类锐减、珍稀动物濒临灭绝,全球气候变暖、大气和水资源被污染、各种自然灾害频发、各种传染病流行,等等环境生态问题严重威胁着人类的生存和发展。在这样严峻的现实状况下,在美学和文艺学领域充分注意生态环境问题,构建环境友好型社会,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发展,促使人类社会的可持续发展,就显得十分重要了。因此,在一定的美学基本原理和文艺理论基本原理的基础上,建构起有专门对象的“生态美学”和“生态文艺学”是很有必要的。不仅如此,人与自然的和谐发展,人与自然审美关系的形成和发展,和谐生态环境的形成和发展,是人们日常生活审美化一个不可或缺的前提条件。因此,以艺术为中心研究对象的美学和以艺术为研究对象的文艺学或文艺理论,在中国当前的情况下必须在文学艺术的研究中特别注重生态美学和生态文论的研究方向和维度,在人与自然的审美关系和人与自然的和谐发展之中来高扬中国传统美学和文论的“天人合一”的特色,为中国人民的日常生活审美化准备好精神条件和文化根基。
身体问题和身体美学实质上是人类社会普遍关心的问题,无论中外都是如此,因为没有了人的身体存在(包括物质性的肉体和精神性的服饰),社会的其他一切都是子虚乌有的,而且,自从人类社会划分为阶级和阶层以来,统治阶级对于人们身体的规训与惩罚就是控制人们和建立某种社会秩序的一个重要方面,到了资本主义社会对于身体的规训与惩罚变得越来越隐蔽和巧妙。在资产阶级登上历史舞台的过程中,文艺复兴到启蒙运动时期,理性主义和身心二元论逐渐占据了主导地位,身体问题和身体美学被挤压到了意识形态和学术思想的边沿。因此,启蒙现代性和审美现代性之中身体(肉体)问题和“身体美学”还没有很明显的地位,只是到了后现代主义的始祖尼采那里,身体才被彻底地凸显出来,使身体回归到动物性方面,它们都和权力意志等同。[2]正如社会学家布莱恩·特纳所说:“传统的身/心二元对立以及对人的身体的忽视是社会科学中主要的理论和实践问题。”[5]4“身体、社会和文化的互动是社会实践的关键特征,也是在这里,我们才死活需要一个有关‘活生生的身体’的精巧复杂的社会学。”[5]10其实,为了真正实现人们的日常生活审美化,我们也需要一个有关“活生生的身体”的美学,需要在文学艺术的研究之中正确解决身体的肉体存在和精神内涵。法国存在主义哲学家、美学家梅洛-庞蒂为此而非常强调要从知觉和身体的角度来研究审美现象。“根据胡塞尔的意向性现象学,梅洛-庞蒂断定,基本的意向性扎根于活生生的身体,这个身体则在作为一个化身的主体性之内。这样,知觉和身体活动即便被分离,也只能是人为假想的分离,因为基本的知觉形式(比如看本身)包括了身体活动。”[5]15后来,法国后现代主义哲学家、美学家福柯把生命和身体问题在尼采等前辈的基础上更加彰显出来,更有甚者,他就认为,整个社会问题就是一个对身体的规训和建构的问题。所以,晚年的福柯倡导建立一种“生存美学”。这可以看作是现代社会(工业社会)和后现代社会(消费社会)对“身体缺失”进行广泛而深入反思所必然得出的结论,特别是西方后现代消费社会及其消费主义的必然趋势。克莱恩·特纳说得好:“身体的政治化和生命的女性化促进了对人体进行社会分析的兴趣。这两个密切相关的社会变化应同当代消费主义的发展联系起来。20世纪增长的消费文化和时尚产业特别重视身体的表面。消费社会重视强健/美丽的身体,在这个消费社会的成长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西方价值发生了主要的历史性变化。西方价值先是因为一些苦行原因强调内心控制,现在则因为审美目的而强调对身体表面的操控。这种身体的变化代表了西方价值的世俗化倾向。”“与消费主义密切相关的是,人们对身体的审美性质日渐重视了,而这则是从长相的角度来强调苗条和自我调控。身体成为趣味和区分的一个基本特征,根据这种区分,对人的形式管理成为文化资本或身体资本主要方面的一部分。”[5]19在这种情况下,身体问题、身体美学就被大大显现出来,并且成为后现代主义的一个重要方面。也就是说,“一旦身体变得时尚化,一旦它被整理编码,在社会理论中就会越来越多地强调欲望、性和情绪,这则是主宰福柯、德里达、鲍德里亚等人的思想的后结构主义运动的一部分。”[5]20这样,作为一种时髦学科和美学分支学科的身体美学也就应运而生。美国美学家理查德·舒斯特曼在2000年出版的《实用主义美学—生活之美,艺术之思》中顺应潮流而明确提出了建立身体美学作为当代美学发展的一条思路。他说:“身体美学可以先暂时定义为:对一个人的身体——作为感觉审美欣赏(aisthesis)及创造性的自我塑造场所——经验和作用的批判的、改善的研究。因此,它也致力于构成身体关怀或对身体的改善的知识、谈论、实践以及身体上的训练。”[6]268在他看来,“身体美学具有三个基本维度。”[6]360其一是“理论化维度,包含有关传统本体论和认识论的身体问题,也包括米歇尔·福柯和皮埃尔·布尔迪厄已经使之成为中心的社会政治学的探究:身体怎样既被权力塑造又被雇佣为维持权力的工具;健康、灵巧和美丽的身体标准,甚至性和性别的最基本范畴,是怎样被构造去反映和维持社会势力的。”[6]360其二是“实用主义身体美学”维度,“与逻辑是描述性的分析身体美学相对,实用主义身体美学通过提议身体改善的特殊方法和从事于它们的比较批评,而具有特出的标准的、规范的特征。由于任何提议的方法的生存能力,都依赖于关于身体的某种事实,这种实用主义的维度总是预先包含分析的维度。但是,它不仅通过对分析描述的事实进行评价,而且通过提议以不同的方法重塑身体和社会去改善某种事实,从而超出了纯粹的分析。”[6]360-361其三是“实践的身体美学”,“它不是制造理论或文本的事情,甚至不是提供身体关怀的实用主义方法的文本,而完全是通过针对身体自我完善的有智力地规范的身体操作,对这种关怀的实际实践。这种实践维度不是与说有关,而是与做有关,它被学术人的哲学家所忽视,这些哲学家对推论逻辑的承诺,在这种语境化的身体中典型地终结了。”[6]365理查德·舒斯特曼的这些设计和构想应该说是合理的,有价值的,值得我们借鉴。在21世纪初,中国美学界也有美学家提出了建立身体美学的设想,也应该是一种明智之举和大势所趋。
我们认为,身体美学的构建是当前适应社会发展和美学拓展的一条切实可行之路。然而,身体美学应该是一般美学或普通美学的一个分支,它不应该是一种独立的学科,不能成为与一般美学和普通美学分庭抗礼、比肩而立的学科。诚如理查德·舒斯特曼所说:“身体美学似乎最容易被当作美学的一个分支学科,一个像‘音乐美学’、‘视觉美学’或‘环境美学’之类的业已确立的分支学科一样的东西,虽然它是一个更着重于身体的分支学科。”[6]368因此,我们认为,美学是以艺术为中心研究人对现实的审美关系的科学,那么,身体美学就是一般美学或普通美学的一个关于身体或从身体的视角研究的分支学科。身体美学应该是以艺术为中心研究人对自身身体的审美关系的科学。所以,我们不应该把西方发达资本主义社会由于消费主义时代而产生的身体美学的凸显视为所谓“身体转向”,而只应该把身体美学的建立视为美学的一种拓展和面向生活、面向人本身的表现。这样说来,身体美学就必须与一般美学或普通美学相一致,身体美学是隶属于一定的一般美学和普通美学之下的分支学科,那么在不同的美学体系之中就会有不同的身体美学隶属于其中。与此同时,身体美学在研究人对自身的身体的审美关系时,还必须注意到,“身体”概念是包含着“肉体存在”的物质性一面和“身体构型”的精神性一面的含义的,因此,这两个方面的“身体”在与人发生审美关系时是会产生不同的美的形态和不同的意义和价值的。而且只有同时注意到人“身体”的物质性存在和精神性存在两方面,身体问题和身体美学在人的日常生活审美化过程中的意义和价值才可能真正实现,具体地说来,我们在谈论日常生活审美化时,不能仅仅注重物质性身体的审美化,仅仅去关注人们的健身、瘦身、美体、整容、“人造美人”的外在形式方面,还必须注意到精神性身体的审美化,必须关注人们的服饰、发型、体型、面容等等的精神意蕴和文化内涵方面,把每一个人的身体作为一个审美对象和艺术对象的整体形象和形象整体来构型、创造和观照,目的只有一个:培养和造就自由全面发展的每一个人。也只有在这样的前提条件下,日常生活审美化才真正可能在每一个人身上实现。所以,我们在建设中国特色当代文论的过程中,要把身体问题和身体美学作为人的日常生活审美化的一个方面来促进每一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而不是为了实现所谓的“身体转向”与消费主义的“身体化”(实际上的“肉体化”)来建构身体美学和身体文论,决不能把日常生活审美化的“身体化”倾向引向“欲望化”和“肉体化”,对于欲望化和肉体化的“身体写作”、“下半身写作”的“市井化”倾向必须予以遏制。因此,从身体问题来思考日常生活审美化,来思考文学艺术问题和其他许多问题,就不仅仅是一个物质性或动物性的问题,而是与人类的存在和发展密切相关的,与人类的道德精神密切相关的,因而美学与伦理学是密切相关的。英国马克思主义美学家、文论家特里·伊格尔顿在《理论之后》之中指出:“道德最终扎根于我们的身体。”“正是终有一死的人体,那脆弱易毁、受苦受难、心醉神迷、贫穷困苦、相互依存、满怀欲望、悲天悯人的人体,提供了所有道德思考基础,道德思考把我们的身体又重新摆进了我们的话语。尼采认为:正义、明智、勇敢、节制之根源,确实地说,也是道德所有的现象,本质上都是动物性的。在这个意义上,伦理学相似于美学,诞生于18世纪中叶、作为探究身体经验,而不是作为谈论艺术语言的美学。18世纪崇尚感情和感性,逐渐形成了一种可以同时讨论道德和物质、同情与神经系统的语言。谈论缓和、宽厚、痴迷、心悸、激动、刺激暧昧地徘徊在物质和精神之间。对比之下,19世纪对这一切则要高傲得多。”于是他得出结论:“正是因为身体,而不是首先因为启蒙运动的空想,我们才表明道德是普遍存在的。有形躯体是我们和我们这个物种的其他人在时间和空间上共享的最有意义的东西。”[7]149很明显,人的物质性身体是人的社会存在及其一切问题的根基,不过,它必须发展成为诸如道德伦理问题才能够显示出人的本质。因此,只有把人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待,才可能真正地达到整体人的日常生活审美化,也只有从整体人的日常生活审美化来考虑中国特色当代文论的建设,才能为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做出恰如其分的理论建树。
同样的道理,人的日常生活审美化还必须关涉到人对社会(他人)的审美关系,也就是说,建构交际美学和文论、伦理美学和文论也是日常生活审美化的一个重要方面,我们在建设中国特色当代文论过程中尤其要考虑这一个方面。因为中国美学和文论的本质特征就在于,它是一种伦理型美学和美学,是一种“向内求善”的伦理美学或交际美学,往往主张“里仁为美”,“美善相乐”,美(尤其是自然美)的“比德说”文学艺术的伦理(道德、政治)意义和价值,鼓吹“文以载道”,“诗言志”、“诗缘情”,诗的“兴观群怨”功能,文学艺术乃“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的地位。中国传统美学思想的这种“向内求善”的伦理型倾向可谓是源远流长。直到新时期初期的精神文明建设中“五讲四美三热爱”口号的流行,乃至“小康社会”与“和谐社会”的建设,都表明了这种传统美学思想的根深蒂固。这个口号的流行表明中国新时期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在注重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并重的方针,而把“四美”(心灵美、语言美、行为美、环境美)作为精神文明建设的一个不可或缺的重要方面,显示了中国传统美学思想的“向内求善”伦理型特色被继承发扬光大了,也昭示我们,交际美学和伦理美学仿佛已经呼之欲出了。1987年5月还出版了苏联学者阿纳托里·费迪的《交际美学》,接着德国法兰克福学派思想家于尔根·哈贝马斯的“交往诗学”也在 20~21世纪中国美学和文论界流传。它们已经宣告了中国当代美学和文论的新发展,尽管至今为止交际美学(伦理美学)和交往诗学并没有成为一门成熟的美学学科。因此,我们在建设中国特色当代美学和文论过程中也应该使得交际美学和交往诗学完善和成熟起来,把这一美学的分支学科真正建构起来,让它在日常生活审美化的过程中起到建设性作用。苏联学者阿纳托里·费迪说得有道理:“现在,我们想请读者注意一下美的一个分支—人类相互关系的美。”由此推而广之,交际美学也就是一般美学或普通美学的一个分支学科。这个美学的分支学科就是要在社会关系或交际(交往)之中培养造就全面自由发展的人:“可以不夸大地说,处于社会关系中的人,进行交际的人乃是一切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最终目的。”[8]1哈贝马斯以他的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交往理性”来谈论文学艺术及其审美现代性,突出了文学艺术的“主体间性”的交往教化作用,实际上也就是在西方“语言学转向”的语境下构建了“交往诗学”。曹卫东在《交往理性与诗学话语》之中对哈贝马斯的文学概念即诗学概念的内容作了这样的概括:“(1)文学,作为学概念的内容作了这样的概括:“(1)文学,作为一种审美活动,在公共领域中的地位和功能,即对哈贝马斯的文学公共领域概念的阐明;(2)文学,作为生活世界中的话语体系,与系统中的哲学和科学之间的互动关系;(3)文学作为一种意识形态的批判话语,即作为一种文化意识形态批判话语,在文化现代性中的中介作用。”[9]114这里所说的当然主要是哈贝马斯的“交往诗学”的主要内容,不过,可以作为我们建构交际文论(交往文论)的参考。文学艺术作为一种审美的话语实践,一方面可以而且应该创造每一个人的心灵美、服饰美、行为美、语言美,另一方面可以而且应该成为创造环境美(公共领域美)和构成人们之间的、主体间性的和谐关系的中介,在交往理性的话语实践之中达到主体间性的某种“共识”,以实现每一个人的自由发展和一切人的自由发展,建构社会主义小康社会与和谐社会。这就是交际美学和交往诗学在人们的日常生活审美化进程中所应该发挥的巨大作用。
总而言之,中国特色当代文论关注人们的日常生活审美化,并不是去翻越文学艺术理论的边界,让文学艺术理论直接介入人们的日常生活,而是以文学艺术为对象和中介去引导人们的日常生活审美化,在新实践美学的生态美学和生态文艺学、身体美学和身体文论、交际美学和交际文论的建构过程中,逐步实现人对自然的审美关系,人对他人的审美关系,人对自身的审美关系,逐渐完成每一个人的自由发展和一切人的自由发展,建构起社会主义的小康社会与和谐社会。
[1]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 1979.
[2]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 1995.
[3] 陈学明, 吴松, 远东.列菲伏尔、赫勒论日常生活[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 1998.
[4] 马克思恩格斯论艺术:第1卷[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82.
[5] 汪民安, 陈永国.后身体:文化、权力和生命政治学[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 2003.
[6] 理查德·舒斯特曼.实用主义美学——生活之美,艺术之思[M].彭锋, 译.北京:商务印书馆, 2002.
[7] 特里·伊格尔顿.理论之后[M].商正, 译.北京:商务印书馆, 2009.
[8] 阿纳托里·费迪.交际美学[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 1987.
[9] 曹卫东.交往理性与诗学话语[M].天津: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 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