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凿齿与王夫之的三国正统论比较
2010-04-03刘治立
刘治立
(陇东学院历史系 ,甘肃庆阳 745000)
习凿齿与王夫之的三国正统论比较
刘治立
(陇东学院历史系 ,甘肃庆阳 745000)
正统论是中国古代政治史和史学史中频繁遇到的问题,许多史学家在撰述历史时都要花费笔墨去论证王朝来源的合法性、合理性。习凿齿和王夫之在分析三国及以后的历史时,处于不同的时代,站在不同的立场和角度撰写专文讨论正统论,在历史上都有很大的影响。分析二人正统论的异同,对于我们正确看待古代正统论的核心问题、主要观点及其流变有一定的意义。
习凿齿 ;王夫之;三国正统论
正统论是中国古代史学史上一个很烦琐但又绕不过去的问题,历代政治家、思想家和史学家在探讨历史问题尤其是与本皇朝存在的合理性时,总是要对正统问题做一番讨论。陈寿《三国志》在撰述中以曹魏为正统,引发了一连串的争议,首先对此提出异议的是东晋史学家习凿齿,他撰写《汉晋春秋》以扬蜀汉而抑贬曹魏,并撰有《晋承汉统论》(收入《晋书·习凿齿传》)宣扬自己的观点。王夫之在《读通鉴论》中对此也有专门讨论。二者的正统论都在史学史上有着很突出的影响。在今天的政治和学术背景下,历代王朝尤其是政权并存时孰为“正统”已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作为史学史中很有影响的一种观念,很有必要予以澄清。
王夫之与习凿齿的正统论的相同点
首先,都认为正统问题是中国古代政治之中的重大问题,也是历史研究中一直绕不开的问题,并且对正统问题作出自己的阐释。
习凿齿与王夫之是不同时代的史学家,都熟悉中国历史尤其是先秦秦汉历史,他们都承认历史上存在正统论。习凿齿“著《汉晋春秋》以裁正之。起汉光武,终于晋愍帝。于三国之时,蜀以宗室为正,魏武虽受汉禅晋,尚为篡逆,至文帝平蜀,乃为汉亡而晋始兴焉”[1](卷 82《习凿齿传》)。王夫之认为正统论在历史上确实存在,而且历时久远,各个时代都在讨论这一问题。五德终始说与其有关连,而其直接来源则是汉代的“三统”、“三正”说。王夫之没有回避这一问题,而是以批判的眼光去审视之,认为要认识正统观念,就要从“三统”、“三正”去寻找其根源,“改正朔,易服色,汉儒以三代王者承天之精意在此,而岂其然哉?”[2](卷19《隋文帝论二》)
柴德赓先生说:“平情称量正统思想影响中国历史者,一曰谋国家统一,一曰严夷夏之大防”[3](第199页)。习凿齿和王夫之的政统论都围绕着这两点。习凿齿的正统观正是要说明晋承蜀汉,在政统和血统上是优越的。当时北方少数民族政权控制中原,都在想方设法为自己政治上的合法性辩护。刘渊是匈奴单于冒顿的后裔,“汉高祖以宗女为公主,以妻冒顿,约为兄弟,故其子孙遂冒姓刘氏”,在称帝建汉时号令:“昔我太祖高皇帝以神武应期,廓开大业。太宗孝文皇帝重以明德,升平汉道。世宗孝武皇帝拓土攘夷,地过唐日。中宗孝宣皇帝搜扬俊乂,多士盈朝。……我世祖光武皇帝诞资圣武,恢复鸿基,祀汉配天,不失旧物,俾三光晦而复明,神器幽而复显。显宗孝明皇帝、肃宗孝章皇帝累叶重晖,炎光再阐。……黄巾海沸于九州,群阉毒流于四海,董卓因之肆其猖勃,曹操父子凶逆相寻。故孝愍委弃万国,昭烈播越岷蜀,冀否终有泰,旋轸旧京。何图天未悔祸,后帝窘辱。自社稷沦丧,宗庙之不血食四十年于兹矣”[1](卷 101《刘元海载记》)。刘渊在文告中赞美打败匈奴人汉武帝,并且宣称自己是昭烈的继承者。习凿齿的正统观从地域特点、民族血统和政权法统论证东晋的合法性,为东晋的存在辩解,又可以强调统一只能由晋来完成。他每到襄阳,“西望隆中,想卧龙之吟;东眺白沙,思凤雏之声”,对于毕生致力于统一的诸葛亮充满了敬意,也是颇有深意的。他临终上疏,反复申明“皇晋宜越魏继汉,不应以魏后为三恪”[1](卷 82《习凿齿传》)。
王夫之也是从国家统一和夷夏之大防来思考的。他认为历代正统论的荒谬之处恰恰就在对国家统一认识的不确定性和夷夏之防的模糊性。他处在明清交替之时,饱受亡国之痛,格外强调“华夷之辨”。既然正统论看重的是合而并之,那么三国鼎立,五代十国并存,何统之有?既然强调“因而续之”,那么历史多次出现少数民族入主中原,何续之有?既然是强调民族法统,那么,主张以沙陀人朱邪(李)存勖来“统分据之天下”[2](《叙论一》),岂不滑稽?
其次,都对正统论做了纵向考察,总结了正统论的演变过程及主要问题。
习凿齿和王夫之都根据自己所掌握的历史知识,对他们各自生活的时代为止的正统观念所提出的主要问题极其演变,做了纵向的考察,夹叙夹议,各抒己见。
习凿齿受到汉代的五德终始说的影响,认为汉承周德。“昔共工伯有九州,秦政奄平区夏,鞭挞华戎,专总六合,犹不见序于帝王,沦没于战国,何况暂制数州之人,威行境内而已,便可推为一代者乎!”认为在历史上舜为正统,而共工不见序于帝王,“汉有继周之业”[1](卷82《习凿齿传》),故汉朝为正统,与上古的共工一样,秦朝国祚短暂并且失德所以不能推为一代,而汉朝直接继承的是周统。司马昭派军队击败蜀汉,将刘禅带到洛阳,“汉亡而晋始兴”,才实现了政统的交接。
王夫之也对正统论的演变做了分析。从思想来源看则要推到邹衍的五德终始说,“正统之论,始于五德”[2](《叙论一》)。秦汉统治者沿袭这种提法,才有了历代的正统之争。他以实事求是的态度说,正统之论“不知所自何昉”,大概是魏晋以后统治者为说明自己得天下有来历而编造的“正统之说,不知所自何昉也。自汉之亡,曹氏、司马氏乘之以窃天下,而为之名曰禅,于是为之说曰,必有所承以为统,而后可以为天子”,虽然说法漏洞百出,不可凭信,但是正统思想却交织在夏商周数千年间的政权论证和历史编纂中,有关三国时期的正统问题最为突出。王夫之说:“汉以下,其说虽未之能绝,而争辨五德者鲜;唯正统则聚讼而不息。拓拔宏欲自跻于帝王之列,而高闾欲承苻秦之火德,李彪欲承晋之水德;勿论刘、石、慕容、苻氏不可以德言,司马氏狐媚以篡,而何德之称焉?夏尚玄,殷尚白,周尚赤,见于礼文者较然。如衍之说,玄为水,白为金,赤为火,于相生相胜,岂有常法哉?天下之势,一离一合,一治一乱而已。离而合之,合者不继离也;乱而治之,治者不继乱也。明于治乱合离之各有时,则奚有于五德之相禅,而取必于一统之相承哉!夫上世不可考矣。三代而下,吾知秦、隋之乱,汉、唐之治而已;吾知六代、五季之离,唐、宋之合而已。治乱合离者,天也;合而治之者,人也。舍人而窥天,舍君天下之道而论一姓之兴亡,于是而有正闰之辨,但以混一者为主。故宋濂作史,以元为正,而乱大防,皆可托也。”[2](卷 16《武帝论七》)
二人的论点都涉及到正统论的核心问题,即正统论中的民族关系、正统的界定问题等。
王夫之与习凿齿的正统论的相异点
第一,在基本观点上,习凿齿肯定正统论,而王夫之否定正统论。
习凿齿生活在封建社会的中期,封建制度正处于发展时期,其弊端还没有完全暴露,因此习凿齿对这种制度持肯定态度,站在维护这种政治制度的立场上来阐发自己的见解,他以古证今,从历史中寻找正统论的依据来说明自己的观点的合理性,“凡天下事有可借喻于古以晓于今,定之往昔而足为来证者。”[2](《叙论一》)因此对正统论深信不疑。他认为正统之说古已有之,而且汉朝对这个问题就做过变通的解释,使得汉朝名正言顺地继承周而不是继承秦。董仲舒在其三统的排序中以秦朝国祚短暂,没有得到天的认可为由,将秦排斥出去。班固则认为汉朝承接“尧运”,“汉承尧运,德祚已盛,断蛇著符,旗帜上赤,协于火德,自然之应,得天统矣。”[4](卷 1《高祖本纪》)王夫之则从理论上否定了正统论,认为其理论基础是虚妄的,随意推演出的结论当然也是不可信的,“抑假邹衍五德之邪说,与六歆历家之绪论,文其诐辞。要其事理之实然哉”[2](卷 16《武帝论七》);五德之说是一种迷惑世人的“邪说”,“五德者,邹衍之邪说,以惑天下,而诬古帝王以征之,秦、汉因而袭之,大抵皆方士之言,非君子之所齿也”。以邪说为理论依据,其结论当然是荒诞不经的。
王夫之不赞成蜀汉正统,“以先主绍汉而系之正统者,为汉惜也;存高帝诛暴秦、光武讨逆莽之功德,君临已久,而不忍其亡也。若先主,则恶足以当此哉?”先主即位后,“无一矢之加于曹氏”,却兴师动众去进攻东吴,“岂祖宗百世之雠,不敌一将之私忿乎?先主之志见矣,乘时以自王而已矣”[2],王夫之认为先主之志不足以继统。他批评习凿齿的蜀汉正统说,“夫汉亡于献帝,唐亡于哀帝,明矣。延旁出之孤绪,以蜀汉系汉,黜魏、吴而使晋承之,犹之可也。然晋之篡立,又奚愈于魏、吴,而可继汉邪?”[2](卷 16《武帝论七》)
第二,在讨论的方法上,习凿齿主要是就事论事,而王夫之则以逻辑论证为主。
习凿齿结合历史事实来论证他的观点。他阐述了晋承汉德的理由:
首先,司马氏的功业卓著,“南擒孟达,东荡海隅,西抑劲蜀,旋抚诸夏,摧吴人入侵之锋,扫曹爽见忌之党,植灵根以跨中岳,树群才以翼子弟,命世之志既恢,非常之业亦固。景文继之,灵武冠世,克伐贰违,以定厥庸,席卷梁益,奄征西极,功格皇天,勋侔古烈,丰规显祚,故以灼如也。至于武皇,遂并强吴,混一宇宙,乂清四海,同轨二汉。除三国之大害,静汉末之交争,开九域之蒙晦,定千载之盛功者,皆司马氏也。”
其次,以魏为正统,其道不足,“今若以魏有代王之德,则其道不足;有静乱之功,则孙刘鼎立。道不足则不可谓制当年,当年不制于魏,则魏未曾为天下之主;王道不足于曹,则曹未始为一日之王矣。昔共工伯有九州,秦政奄平区夏,鞭挞华戎,专总六合,犹不见序于帝王,沦没于战国,何况暂制数州之人,威行境内而已,便可推为一代者乎!”从历史上看,秦朝不能继周统,继承周统的是汉王朝,这也足以说明,曹魏不足为正统。“魏自君之道不正,则三祖臣魏之义未尽。义未尽,故假涂以运高略;道不正,故君臣之节有殊。然则弘道不以辅魏而无逆取之嫌,高拱不劳汗马而有静乱之功者,盖勋足以王四海,义可以登天位”。
第三,蜀汉为正统有其理由。“自汉末鼎沸五六十年,吴魏犯顺而强,蜀人杖正而弱,三家不能相一,万姓旷而无主。夫有定天下之大功,为天下之所推,孰如见推于暗人,受尊于微弱?配天而为帝,方驾于三代,岂比俯首于曹氏,侧足于不正?即情而恆实,取之而无惭,何与诡事而托伪,开乱于将来者乎?是故故旧之恩可封魏后,三恪之数不宜见列。”
通过这样的论证,习凿齿得出结论:“以晋承汉,功实显然,正名当事,情体亦厌,又何为虚尊不正之魏,而亏我道于大统哉!”[1](卷82《习凿齿传》)习凿齿坚持认为蜀汉才算得上是正统。
王夫之在《读通鉴论》中明确交代了自己的研究方法,“推其所以然之由,辨其不尽然之实,均于善而醇疵分,均于恶而轻重别,因其时,度其势,察其心,穷其效”《(叙论二》)。他从概念出发,层层深入,来揭示正统论的实质,并分析其所以然,分辨其不尽然,进而判定其是非。
什么是“统”?王夫之解释说:“统之为言,合而并之之谓也,因而续之之谓也”,是“合而不离,续而不绝之谓也”。既然如此,再看历史上是不是一直有“合而并之”、“因而续之”的政权呢?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历史上一离一合的情况多次发生,有所谓的“三变”。当其离乱发生,“既不正矣,而又孰为正?有离,有绝,固无统也,而又何言正不正邪?”王夫之审时度势,从历史上做了一番探讨。他说:“蜀汉正矣,已亡而统在晋。晋自篡魏,岂承汉而兴者?唐承隋,而隋抑何承?承之陈,则隋不因灭陈而始为君,承宇文氏,则天下之大防已乱,何统之足云乎?”[2](《叙论一》)历史上多次出现少数民族入主中原的情况,对于少数民族统治时期的正统,又如何划定呢?农民起义军也会打出继承某一个专权的旗号,这种情况又怎样看呢?“刘渊可以继汉,韩山童可以继宋乎?”[2](卷16《武帝论七》)可见,正统论的依据是混乱的,“无所承,无所统,正不正,存乎其人而已矣”[2](《叙论一》)。历史上令统治者关注的正统论并没有固定的尺度,很大程度上是根据需要人为地确定的。
第三,从分析的角度讲,习凿齿主要是从政治观角度,注重微观或中观分析;而王夫之主要是从史学观的角度,注意做宏观的分析。
习凿齿的正统论是为现实政治服务的,为了贬抑北方少数民族政权,以论证晋政权的合理性,同时也有贬曹扬蜀以告诫桓温不要像曹操那样篡权,所以明确表示“此乃所以尊晋也”[1](卷82《习凿齿传》)。虽然也讲到上古时代、秦朝及汉朝,但对这些时代的追述只是为了论证晋继承汉统这样的“事实”。他所讨论的主要是现实政治问题,在《汉晋春秋》这部史书中也是围绕这种政治观念展开的,其以史为鉴,为现实政治服务的主旨非常明确。宋代学者肯定其正统论者,也都是从当时的社会政治考虑的,是为论证南宋偏安朝廷存在的合法性。
王夫之以“六经责我开生面”的学术责任感审视各种学术文化思想。他对正统问题并不看重,认为这是个“非君子之所齿”的“邪说”。但是他还要花费笔墨去做辩驳分析,是因为这个问题在以往历史撰述中有很大的影响力。柴德赓先生说:“正统问题,为中国史籍一大纠纷,斤斤聚讼,多生是非……然说古之事,不能废古之文”[3](第 199页)。王夫之辨析正统论是从不废古之文的角度去做的,是通过批驳这种流行的说法以更好地说明历史发展大势。
王夫之认为历史发展的真正情况是这样的:三代时期,万国各有其君,天子只是名义上的,这时处于“虽合而固未合”的状态。从万国各君其国到有了名义上的共主,是历史的一次重大的嬗变,“此一变也”。春秋战国时期,诸侯分裂,纵横起伏,由合走向了离,“此一离之始也”。汉亡,三国鼎立,晋南迁移,十六国横行,唐亡而有五代十国的纷争,又是一离一合的变局,这一时期的分裂阶段“各帝制以自崇,土其土,民其民,或迹示臣属而终不相维系也,无所统也”。宋朝统又是“一合一离”的变局。宋朝以后到王夫之生活的时代,“当其治也,则中国有共主;当其乱也,中国无君而并无无一隅分据之主。改所谓统者,绝而不续,此又一变也”。王夫之以开阔的视野考察正统论,揭露其荒谬性,主张历史研究中要抛弃“五德”及“正统”之说,如实地反映中国历史“一合而一离,一治而一乱”的进程,“一合而一离,一治而一乱,于此可以知天道焉,于此可以知人治焉”[2](卷16《武帝论七》)。王夫之注意揭示历史变化的深层因素,考察历史嬗变的内在必然性即“势”,其见解是非常深刻的。
第四,两者的理论都曾经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但一个提出了魏蜀正统论的话题,引起后代连续不断的讨论;一个则开始较为系统地否定正统论,深化了对该问题的认识,扭转了正统论的看法。
习凿齿的蜀汉正统论为后人广泛引用,张栻、朱熹等人都继承了这一说法。张九成批评郑如几《魏春秋》搞“魏绍汉统”;张栻作《经世纪年》干脆用刘备继承汉献帝,而且把它当做“东汉”的尾巴;黄度《通史编年》批评《资治通鉴》“于三国进魏黜蜀”的写法;朱黻作《纪统论》“述吕武、王莽、曹丕、朱温,皆削其纪年以从正统”;萧常写《续后汉书》四十二卷;开禧中李杞改修《三国志》,都是一样的“尊昭烈后主为汉纪,魏吴次之”。张栻在《经世纪年序》中说:“汉献之末,曹丕虽称帝,而昭烈以争议立于蜀,不改汉号,则汉统乌得为绝?故汉献之后,书曰蜀汉”[5]。朱熹说:“温公《通鉴》以魏为主,故书‘蜀丞相亮寇’。何也?从魏志也,其理都错,某所做《纲目》以蜀为主”[5](卷 105)。朱熹不同意司马光的观点,在《通鉴纲目》中以蜀汉为正统,“问《纲目》主意,曰‘主在正统’。问‘何以主正统?’曰‘三国当以蜀汉为正,而温公乃云某年某月诸葛亮入寇,是冠履倒置,何以示训?遂欲起意成书’”[5](卷 105)。顾炎武说:“正统之论,始于习凿齿,不过帝汉而伪魏吴二国耳”[6](卷7《年号当从实》)。
习凿齿的正统论也引起了一些史学家的批评,刘知幾说:“习氏《汉晋春秋》以蜀为正统,其编目叙事,皆谓蜀先主为昭烈皇帝;至于论中语则呼为玄德”,批评这种做法是“用舍之法,于例无恒”[7](《称谓》)。这种批评恰好从另一个方面说明其影响之大。饶宗颐在总结了历代正统论的观点后说:“自习凿齿改撰《三国志》为《汉春秋》,对后代影响至大”[8](第 65页)。王夫之处于清初,他的思想中有着明显的批判总结的精神,对封建专制主义的批判不仅体现在政治思想方面,也体现在学术思想方面。王夫之通过批判正统论对历代历史撰述的负面影响,讽刺所谓正统的虚妄,揭示了中国几千年专制制度的演变的实质,认为一部历史乃“一姓之私”,为帝者不是“盗逆”就是“夷狄”,都是以天下为一姓之私,为论证其合法性所捏造的不符合事实。他的观点扭转了几千年来对正统问题的迷信,改变了人们的认识,深为后代学人所重视。梁启超《论正统》说:“中国史学家最大的错误,没有比强调‘正统’这件事更为严重。强调‘正统’的人,认为天下不可以一天没有君王,于是乎有‘统’。又认为‘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于是乎有‘正统’。”“‘统’的意义已够荒谬,‘正统’不‘正统’,更不知从何说起。”梁启超指出正统论的出现与“当代君臣自私本国”有关,因此“不讨论‘正统’则罢,一定要讨论‘正统’,我认为,自从周王朝之后,中国历史上根本就没有正统”[9](卷12)。这种意见与王夫之一脉相承。侯外庐说:王夫之的正统论“不但是对于邹衍而发,并且对于董仲舒的三统论亦深讥之,而与王充的《论衡》思想脉络相连”[10](第 107页)。当代研究者也认为,“王夫之毕竟摒弃了作为专制主义灵光的正统论,鲜明地提出了‘天下……非一姓之私’的启蒙命题。其坚决摒弃‘正统论’的目的,既是为了反对以实行民族压迫的夷狄正统,更是为了反对以天下为‘一姓之私’的皇权专制主义”[11](第 441页)。
比较习凿齿与王夫之二人的正统论的异同,对于我们认识中国古代历史理论的发展轨迹具有一定的启发意义。正统论的提出本身带有强烈的时代色彩,而习凿齿和王夫之的论点又反映着各自时代的历史和学术文化背景。通过比较,我们能从中得到不少启示,其中最重要的是,历史在发展,历史认识在不断深化,具体的历史观念也从蒙昧走向文明、进步。
注:
[1]房玄龄.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
[2]王夫之.读通鉴论[M].北京:中华书局,1975.
[3]柴德赓.史学丛考[M].北京:中华书局,1982.
[4]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
[5]黎靖德.朱子语类[M].北京:中华书局,1994.
[6]顾炎武.日知录[M].上海:上海商务印书馆,1934.
[7]刘知幾.史通[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8]饶宗颐.中国史学上之正统论 [M].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1996.
[9]梁启超.饮冰室文集全编[M].上海:上海新民书局, 1931.
[10]侯外庐.船山学案[M].长沙:岳麓书社,1982.
[11]萧萐父、许苏民.王夫之评传 [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2.
A Comparative Study of Xi Zuochiand Wang Fuzhi’sOrthodoxy of The Three Kingdom s
L iu Zhili
(Department of History,LongdongUniversity,Gansu,Qingyang 745000)
In the ancient Chinese politics history and historiography,the orthodox theory prevailed and many ancient Chinese historians expounded and proved the legitimacy and the reasonability of Chinese dynastieswith enthusiastic effortswhen theywrote their histories.In analyzing the history of and/or after the Three Kingdoms,both Xi Zuochi and Wang Fuzhi,standing on different ground,wrote their essays on this subject,and their opinions have a great influence in Chinese history. It is of significance to analyze the 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 between their opinions about orthodox theory so as to get the essence and development of the orthodox theory.
Xi-Zuochi;Wang-Fuzhi;orthodoxy of the Three Kingdoms
D616
A
1004-342(2010)02-110-04
2009-12-09
刘治立(1965—),男,陇东学院历史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