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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藏书史话

2010-03-22赵任飞张玲琳

图书馆研究与工作 2010年4期
关键词:藏书家藏书绍兴

赵任飞 张玲琳

(绍兴图书馆,浙江 绍兴 312000)

〔作者信息〕赵任飞,女,馆长,研究馆员;张玲琳,女,学会秘书长,副研究馆员。

在世界古代四大文明中唯我中华文明不绝,而对文明的传承,典籍堪称荦荦大者。典籍的诞生,源于先民的结绳记事,而后甲骨金文、摩崖碑版、汉简缣帛,直到“蔡侯纸”的发明,隋雕版、宋活字的面世,典籍才以书籍的形式出现,人类文明的传播一跃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从此又一个新的名词——藏书家、一种新的建筑——藏书楼产生了。

历代藏书家以其对文明的渴望,或筚路蓝缕,或倾其家赀,遍搜书籍藏于一阁,供己及子侄弟子或亲朋好友研学。历代的书籍历经“水火兵虫”之厄,亦屡遭聚散之运,虽曰劫后余烬,然终赖藏书家得以保存于万一,文明的薪火亦赖以不绝。

绍兴古又称会稽、越州,向有文化之邦美誉,以文人辈出冠绝宇内,藏书家亦是代有人出,藏书楼更是星罗棋布。绵绵不绝的著书、刻书、藏书,不仅记录了越地的历史文脉,而且也极大地丰富了中华民族的文化宝库。

萌 芽

越地藏书最早见之于“禹穴藏书”的传说。司马迁上会稽,探禹穴,在《史记》中写道:大禹治水七年未成,后来在会稽山一悬崖石窟中发现一部“金简玉书”,从中获得“通水之理”,才把泛滥的洪水制服,使百姓绝水之患。禹称帝后巡狩越地时,“见耆老,纳诗书”。只不过后人从未见过这金简玉书和耆老的诗书,想来,司马迁也是没有见过,权当是神迹罢了。后来的越王勾践,为雪败吴之耻,闭居石室,“昼书不倦,晦诵竟旦”,硬是想从书中弄明白失败的原因和称霸的路径。果不其然,勾践终雪其耻,称霸成功。故后人赞曰:“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据此推测,此时勾践王府中应该已有不少藏书。

绍兴藏书真正可靠的记载当在汉代。东汉上虞人王充一部《论衡》横空出世,即被儒家视为异端邪说,可这部书在他的家乡却被广为传抄。据传,汉末著名学者蔡邕入吴,见到《论衡》,视为秘宝,从此学业大进;三国时,会稽太守王郎也曾得其书,及还许下,时人称其才进。他说,他的学业也来自于《论衡》一书。这大概是当时已有人开始藏书,而藏书又嘉惠后人的最早记载之一。稍后的阚泽,为三国时会稽郡山阴人氏。据《三国志◦吴志》本传所载,阚泽“家世农夫,至泽好学,居贫无资,尝为人佣书,以供纸笔。所写既毕,诵读亦遍。追师论讲,究览群籍,兼通历数,由是显名”。所谓“佣书”,即以抄书和贩书为业。

时至魏晋南北朝,绍兴一地的藏书已成了风气。以东山再起而名入史册的谢安及其谢氏家族,以禊贴兰亭序而名传千古的王羲之及其王氏家族,两家不仅是官宦家族,亦是书香门第。王谢以及同道中人所形成的魏晋风度,直至今日,尚为人津津乐道。有人说:魏晋风度是从书香中泡出来的。此言不虚。南朝梁代有个山阴人叫孔休源,官至金紫光禄大夫,家里“聚书千卷,手自校练”,因其藏书宏富而名闻遐迩。

隋唐以降,绍兴始称越州。大唐盛世诗风大炽。山阴道,若耶溪,鉴湖水,云门寺,天姥山,就在风光迤逦的越州山水间形成了一条长长的唐诗之路。长庆二年,元稹迁浙东观察使兼任越州刺史,与时任杭州刺史的白居易诗歌酬唱,竞夸越杭美景。元微之还发现,越人早已翻刻白乐天的诗作在竞相吟诵。其时,越州创办了用于刻书藏书的书院,在州城设“丽正书院”,诸暨则有“溪山书院”。至五代,南唐会稽人徐锴,酷嗜读书,颇致力于收藏,《南唐书》称:“江南藏书之盛,为天下冠,锴力居多。”吴越时,“越州有斐氏书楼”。藏书之风渐盛。

勃 发

宋元时期雕版印刷日趋成熟。

宋代雕版不仅雕刻精美,字体端庄,而且纸墨考究,校勘精细。尤其是宋仁宗庆历年间,平民发明家毕升制成了胶泥活字,实行排版印刷,史称活字印刷术。从此,印刷史上的两种技术并行于世,为书籍的化身千百与大规模生产创造了条件,也为藏书家藏书提供了更多的书籍来源。据史料记载,宋代已形成了官府藏书、私家藏书、书院藏书、寺观藏书四大藏书系统。一些藏家非惟藏书,而且开始了对藏书的研究。晁公武的《郡斋读书志》、陈振孙的《直斋书录解题》就是现存最早的解题目录,开创了目录史上解题目录的先河。

宋代,尤其是南宋,随着政治文化中心的南移,绍兴在刻书藏书方面更是得风气之先。此时绍兴所刻之书史称“越本”或“越州本”。北宋熙宁二年,两浙东路茶盐司刻有《外台秘要方》。钱端礼知绍兴府,刻自著《诸史提要》。洪迈守会稽,版《万首唐人绝句》于蓬莱阁。嵊县则有姚宏补注的《新雕重校战国策》,称“剡川姚氏本”而为士林所珍。此外,王十朋撰史铸注《会稽山赋》、施宿嘉泰《会稽志》、张淏宝庆《续志》等均有刻本。

其时的绍兴藏书家已蔚然成群,较著名的有新昌的石氏家族(石待旦、石景衍、石公弼、石邦哲),山阴的陆氏家族(陆佃、陆宰、陆游、陆子遹),会稽的诸葛家族(诸葛行仁、诸葛行敏、诸葛千能、诸葛十朋),以及上虞的李光、会稽的莫子纯、剡川的姚宽等。新昌石公弼,官至兵部尚书,《嘉泰会稽志》记其藏书“无一不有”。惜其子不能守而散出,幸得其侄石邦哲将散出之书重新购回,并建“博古堂”藏书楼以庋之。他曾对其子说:“吾是书以遗尔,无恨矣!”然书之聚散本乃常事,石氏之书终究还是散出而杳无踪迹。山阴陆氏当真是大官大宦之家,亦是屈指可数的藏书大家。从陆佃开始,历经四代到陆子遹,刻书不止,藏书成痴。书载,陆宰性好读书,归隐山阴后,曾筑双清堂、千岩亭,藏书达一万多卷。陆游尝宦游四川,出峡不载一物,尽买蜀书以归,其编目益巨。其在《书巢记》中写道:“吾室之内,或栖于椟,或陈于前,或枕籍于床,俯仰四顾,无非书者,吾饮食起居,疾痛呻吟,悲忧愤叹,未尝不与书俱。宾客不至,妻子不觌,而风雨雷雹之变有不知也。间有意欲起,而乱书围之,如积槁枝,或至不得行。”藏书至此,非曰痴又何以呼之。

元代因蒙古人治国,民分四等,北方汉人为三等,南方汉人最下等,知识分子地位更低下,时有“九儒十丐”之说。由于战争破坏,经济式微,纸墨产量不多,出版数量及质量远不及宋。又因蒙古族笃信佛教,倒是用各种文字印刷了大量的《大藏经》。绍兴刻书鲜有记载。至正年间,上虞咏泽书院曾经刻过《四书》,绍兴路儒学刻过《吴越春秋音注》、《越绝书》等史部书籍。藏书较有名的有山阴韩度,诸暨杨宏杨维桢父子、王冕等人。杨宏曾为州官,在家乡枫桥的铁崖山上筑有一处藏书楼,“藏书数万卷”。杨维桢幼时就被关在这楼中读书,父撤去楼梯,用辘轳传食。如此五载,维桢学业大进。后为元代诗坛领袖,因“诗名擅一时,号铁崖体”,在元诗坛独领风骚。

繁 盛

有明一代,举国崇文。洪武元年曾令书籍、笔墨不得征税,加上科举发达,等科第者众,文人著作汗牛充栋,《千顷堂书目》就收录明朝人著作一万五千余种。官府、藩王、书院、寺观、私家宅塾、书肆作坊无不刻书。藏书也是如此,明翰林馆阁、两京胄监、各部司署、州县府衙、郡邑诸学、大夫士人靡不藏书。此时的绍兴文风之盛似可用辉煌来形容,尤其是从嘉靖到万历年间,人文荟萃,大师辈出。嘉靖初年,理学大师王阳明返回越中,讲授心学,一时文人云集,徐爱、王畿、钱德洪、季本等王学弟子都成了名噪一时的学者;徐渭、朱公节、陈鹤等越中十子,柳文、张天复、罗椿斋越中三俊等一批文人名重天下;在朝中,兵部尚书吴兑、大理寺卿商为正、翰林修撰罗万化与张元汴、内阁大学士朱庚等亦官亦儒;前来绍兴的知府,如南大吉、俞卿、李亨特等均是学富五车、风流倜傥之辈。嘉靖至隆庆的六次科考,绍兴人夺得三个状元,榜眼、探花以及进士更是不计其数。

文风的盛行,亦带来了藏书的繁荣。迄今可以查考的藏书家大约有四五十家。其中比较著名的有骆象贤、骆问礼的万一楼,钮清、钮纬的世学楼,张元汴、张岱的不二斋,祁承火業、祁彪佳的澹生堂,董玘、董懋策的御书楼,商濬的半野堂,陶望龄的石篑山房,陈性学、陈洪绶的宝伦堂,倪元璐的衣云阁,罗万化的康家湖园,朱庚的逍遥楼,徐渭的青藤书屋,王思任的三槐堂,陈汝元的函三馆,朱燮元的鲦鱼馆。这其中又以世学楼和澹生堂最为著名。钮纬的世学楼不仅有世所罕见的宋元珍本,而且还有大量抄录的稀世秘本,总计达上万卷之多。据北图所藏《会稽钮氏世学楼珍藏图书目》的记载,他对每一种图书的记录,不仅注明书名、卷帙和作者,还对该书作了简要解题,以及行款格式、版本判定,甚至考述其流传。这比清钱曾考订版本行款的《读书敏求记》要早得多,从这个意义上讲,世学楼藏书目在中国目录学上的地位远远没有得到发掘与确立。祁氏澹生堂收藏图书九千余种,十万余卷。澹生堂对后人的贡献,不仅仅在藏书上,而是在藏书理论上。祁承火業在全面总结收藏经验教训的基础上,撰写了《澹生堂藏书约》,包括读书、购书、鉴书、聚书等专章,把收藏学和管理学结合起来。他一生关注和研讨文献典籍的分类编目,先后编撰了《庚申整书小记》、《庚申整书略例四则》、《澹生堂书目》等专著,比较全面和深入地提出并且运用了“因”、“益”、“通”、“互”四字分类录目原则。这些原则被后世广为使用。

清入驻中原,为巩固其统治,大兴文字狱,许多知识分子被诛杀,大量所谓违禁书籍、书版被销毁。好在清统治者目的是杜绝反满思想,对不违禁的倒也没有赶尽杀绝,并照样采取了八股取士的方法笼络知识分子。经过一段时间,文人们著书立说、刻书藏书又蓬蓬勃勃地开展起来了。此时的绍兴因文人众多,藏书之富亦到顶峰。因去时不远,藏书家仍历历可证,总的不下百家。较著名的有:山阴周长发的赐书堂,胡天游的石笥山房,胡浚的绿萝山房,李宏信的小李山房,沈复粲的鸣野山房,杜熙、杜春生的大吉楼,陈锦的橘荫轩,周星诒的书钞阁,平步青的香雪崦,傅以礼的长恩阁,姚振宗的师石山房,汪瑔的随山馆,徐友兰的铸学斋;会稽有梁国治的敬思堂,杨宾的铁函馆,章学诚的滃云山房,陶元藻的泊鸥山房,顾廷纶的玉笥山房,宗圣垣的九曲山房,宗稷辰的躬耻斋,赵之谦的二金蝶堂,李慈铭的越缦堂,章寿康的式训堂,陶方琦的湘麋阁,董金鉴的取斯堂,陶浚宣的稷山馆;上虞有王望霖的天香楼,连仲愚的枕湖楼,许正绶的重桂堂;新昌有吕抚的逸亭;诸暨有余缙的大观堂,屠倬的是程堂,陈遹声的畸园,楼卜瀍的联桂堂,朱长庚的啸客堂。其中又以李慈铭、姚振宗、平步青等最享盛名。史书记载,李越缦“直以书为妻孥,禄糈所入,悉以购书”,其藏书编有《越缦堂书目》。姚振宗“肆力聚古册,隐住读书”,到他四十岁时,将藏书编为《师石山房书录》,“录书三千二百余种,六万卷”。平步青 “娴熟掌故校勘之学,蓄书二万卷”。众多的藏书家及其藏书对文明的传承居功厥伟。

转 型

随着帝制的推翻,人类文明的发展进入了新的时期。清末民初,旧式藏书渐趋式微,虽有部分知识分子在战火余烬中极力抢救,但无奈只能渐渐走进历史。其时,绍兴尚有一批有识之士锲而不舍地搜寻古籍。如汤寿铭的琴石山房、王绶珊的九峰旧庐、诸宗元的大至阁、王子余的万卷书楼、沈知方的粹芬阁、沈仲涛的研易楼、马一浮的蠲戏斋、裘吉生的读有用书楼、孙祖同的虚静斋、袁梦白的八百里湖荷花词馆、鲍亦皆的万卷楼等,依然收藏了大量古籍留存后世,但此时的三大革命性变革,促使古籍收藏几乎走到了尽头。第一大变革便是铅活字等西洋印刷技法的引进,较之于传统的雕版、木活字排版技术更经济、更科学。第二大变革就是新式学堂的引进,使大规模的平民教育成为可能。第三大变革是公共图书馆的诞生,使得藏书不再神秘。而在这场大变革中,又是绍兴人得风气之先。1902年,乡绅徐树兰集议创办中国历史上第一家公共图书馆——古越藏书楼,为上千年的传统藏书史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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