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学本土化误解举隅
2010-03-22白君礼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图书馆陕西杨凌712100
白君礼 (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图书馆 陕西 杨凌 712100)
刘掌全 (宝鸡市图书馆 陕西 宝鸡 721000)
目前,图书馆学本土化(The Library Science Indigenization,简称LSI)研究已经取得了一些成绩,但是笔者通过与同行的交流发现,业界(特别是基层实践者)对LSI还存在许多误解。这些误解不消除,就难以创建LSI,故研究此问题对图书馆学理论研究、实践都有重要意义。笔者通过梳理发现,主要存在如下误解。
1 本土化是一个伪命题
在各种误解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图书馆学本土化是虚构的伪命题”[1-2],认为产生于西方的图书馆学,100年前传播到中国后就开始指导中国图书馆的实践,丰富了中国图书馆学理论,并使中国图书馆学理论发生了深刻的变化,而在这一过程中,中国图书馆学理论自身也经历了相当曲折的历程,所以说LSI是伪命题。还有人认为,“学”本身没有中西之分[1],不存在LSI问题。回答这些问题,必须弄清楚学科与学说之间的关系问题(此问题较为复杂,囿于篇幅,将另文论述),明确“西方图书馆学在中国”(“走进来”)和“西方图书馆学中国化”(“走出去”)二者的本质区别。“走进来”强调作为一种外来文化在中国的际遇;“走出去”强调作为一种外来文化创造中国新的图书馆学理论并实践的过程和结果。从实质看,LSI是民族化、中国传统文化现代化和中国实践经验的有机统一(时代、民族、实践)[3]。LSI并不是指西方图书馆学与本国实际结合后适应中国的合理部分,而是指西方合理成分与中国图书馆现实的结合,具体讲就是图书馆学理论研究、实践如何适应中国社会、政治、经济、文化、教育发展,适应信息全球化发展。
中国的具体实际是复杂的且不断变化发展的[4], LSI在中国图书馆不同的历史时期必然会有不同的任务,并表现出不同的特点。20世纪30-40年代,一些留学生认识到,美国的杜威分类法不能完全适应中文文献分类的需要,试图依据这种原理,创造出一种适合中文文献的分类法,这一探索一直延续到20世纪70年代,而《中国图书馆图书分类法》(第1版)[5]正是标志。杜定友编制《杜氏图书分类法》以适应中国图书分类之需要;推广《汉字排检法》以提高中文文献的检索效率[6]。刘国钧从1925年就开始研究、编制《中国图书分类法》、《中文图书编目条例》,这些都是本土化理论研究与实践[6]。20世纪90年代,在文献资源建设中,美国绝大多数图书馆都强调“存取”而不是“拥有”的政策。我国图书馆界结合本国国情,认为“存取替代拥有”是不现实的,应该“存取”、“拥有”同时兼顾,适当协调[7]。近年来, 范并思、蒋永福、于良芝等致力于把西方图书馆核心价值的普遍原理与中国图书馆具体实际相结合,初步取得了一定的成绩[8-10]。这些LSI例证,决不是“西方图书馆学在中国”能解释和涵盖的。故LSI是一个伪命题,是与客观事实完全违背的。不仅中国图书馆学存在LSI的问题,世界各国都存在同样的问题。美国、日本、印度都走过或正在走着LSI的道路[11]。
李金荣认为,界定前辈们的劳动及其成果是否具有LSI特质,无论是“取”还是“舍”,都会使今日的LSI论者在逆悖的困境中难以自拔[2]。这种说法是将传统与LSI对立起来了。其实, LSI的提出正是试图挣脱传统,而传统老是跟随着我们(“不变”),才让我们认识到脱离传统去研究中国图书馆现实是不切实际的。中国图书馆试图打破大锅饭制度已经十多年了,但是真正“多劳多得”的激励约束制度仍然建立不起来,而且平均主义在某些中西部地区的图书馆还得到了加强。这说明是根深蒂固的“平均主义”及“以人际和睦为首要价值”的“传统”思想仍在发生作用。唯有对这些“传统”思想有了充分认识,我们才能找到真正改变这些传统的可能途径(“变”)。从这个角度来看, LSI非但不是在“提倡”传统,反而是试图要寻求加速改变传统的可能途径。应该看到,文化传统本身也是在不断改变的。LSI既可视为新理念、新思维、新理论如何变成传统的过程,也可视为文化传统如何接受这些新东西冲击而改变的过程,是一个“变”的过程。这要求我们在进行LSI的研究或实践时不能把传统合理的部分抛弃。
李金荣先生这种观点看似正确,实则是把自然科学的思维方式简单地移植到图书馆学研究中。有两点可以说明LSI是合理可行的。一是科学的方法不是唯一的,它只是人们认识图书馆发展种种方法中的一种。二是中国图书馆受政治、经济、文化、教育、地域等诸多生态因子的影响。尤其是每个人语境不同,人们对人自身或图书馆发展背景、预设也常常不同。以问卷调查为例,使用问卷调查是西方图书馆学一个重要的流行的研究方法,而且公认具有相当高的可信度。这与整个西方社会发展的背景有关。一是他们在民主氛围中,愿意也善于表达自己的真实意见和想法。二是西方图书馆教育水准较高,一般人对文字的运用、理解能力较高。所得的资料、结论可信度高。而我国与此不同,人们受儒家文化的影响,力求收敛、谦虚,不愿意表达自己的真实态度和感受、意见等,自然得到的“结论”的可信度不高。因此,使用西方问卷调查表时,要考虑中国文化的背景及量表的实际含义是否与本土表达意义相同等问题。若只是机械移植他们的问卷调查表(应考虑本土丰富性、复杂性、独特性),得到的结论只是验证了西方图书馆学理论能否适应于本土,不能得出西方图书馆学理论是否正确,更不能由此产生中国图书馆学新理论。
2 本土化只解决中国图书馆实际问题
宋希香认为,所谓LSI,就是在进行图书馆学理论研究过程中,“充分考虑本区域的传统文化、现实的社会形态与文化建设对图书馆和图书馆学发展的影响”,正确反映本区域图书馆实践的特点和规律[12]。李满花认为,本土化是图书馆学研究的永恒课题,本土化内容主要包括3个层次(基于不同历史传统、图书馆学理论传播和普及过程、西方图书馆学科学主义经验研究),其重点应放在努力发现中国当今特定时空下、特定图书馆实践的新问题,去证伪那些一度作为中国图书馆学研究中心的西方通则[13]。笔者认为,LSI应该分清当前的阶段目的与终极目的。LSI包括中国维度和世界维度。前者是指把西方图书馆学合理成分(以下简称合理成分)同中国的实际相结合,用以指导中国图书馆实践,并获得理论上的创新成果。这实际上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LSI基本含义,其基本特征是把合理成分当作给定的前提,着眼于中国图书馆在现实发展问题的解决和中国特色的图书馆学理论形态的表述,促进中国图书馆发展;后者是指要在全球化语境和世界视野中审视西方图书馆学同中国实际的结合问题,并强调中国经验的开放价值和中国形态的图书馆学理论在世界图书馆学研究中的话语权,促进世界图书馆事业的发展。建立中国图书馆学知识体系只是LSI第一层次,LSI第二层次是促进世界图书馆学的发展。它呈现为中国问题与全球问题、中国文化与世界文化研究的“双向互动”,这两个维度是LSI研究中不可分割、相互交织、相互支撑的组成部分,是对立统一的。但应该看到,在现实的研究中,我们在一定程度上存在着中国问题与全球问题、中国文化与世界文化研究的分离,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目前LSI研究主要偏重于中国维度。这些研究成果无疑包括了很丰富的思想。然而,从总体上看,虽然一些研究者也提及要在全球化背景中开展LSI的研究,但笔者发现这类研究仅见于文献[11]与[14],而绝大多数论文还是属于中国维度的LSI研究。把LSI看作一个单纯的西方图书馆学的输入过程,仅仅在中国系统中考查,而不是把LSI置于世界范围内,在一个无限开放的系统中揭示其发展的规律性的研究难以避免片面性。宋希香、李满花两位均在中国维度这一层次上具体论述阶段目的。可以说,二者都只是中国特性的申述、诉求,并没有发展、创新之意,没有注意到世界维度这一层次,这是大多数同行容易出现的问题,应该值得我们注意。这深层次地向我们提出了一个问题:LSI的视野是面向中国,还是面向世界?是对中国图书馆学理论结构进行创新、发展,还是要我们融入世界并对世界图书馆学理论结构进行创新、发展?
随着信息全球化进程的加快和全球化程度的加深,缺乏自觉的世界维度的LSI研究会越来越显现出自身的局限性:(1)封闭地研究中国问题容易使中国经验、中国问题仅具有有限的中国价值和中国意义,对世界图书馆学研究、借鉴或推广意义不大。(2)孤立地强调中国文化的独特价值容易使弘扬传统文化成为“孤芳自赏”,走入误区。LSI是西方文化与民族文化、本土文化的交互过程。在此过程中,学者们在谈论LSI文化视域时,更多地考虑把西方图书馆学理论与民族的文化特质、思维模式、价值取向、行为方式结合起来,使之民族化。这易忽略民族文化与世界对话、交流和碰撞,难以产生推动自身的创造力和丰富世界文化的内涵的积极作用。因缺少世界维度,孤立地强调民族化,会降低LSI的文化价值。(3)缺乏世界维度的学术交流、思想碰撞和理论对话,容易把LSI的理论价值限定在地方知识的层面上,无法阐发其世界意义。目前研究中,常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提法,这是中国维度层面的需要,但要注意的是,不能把这些提法理解成要求中国图书馆学理论只适应中国图书馆实践的需要,成为地方知识。中国图书馆学理论还要通过LSI创建,彰显在世界研究中的价值和地位[15]。
可能有人会认为,李满花的观点与“我们应该看到真正的问题不在于引进西方图书馆学的多少,而在于如何进行图书馆学本土化的问题”[16]相矛盾。其实,二者并不矛盾,它们是不同层面的问题。前者是中国维度的文化选择;后者是世界维度的文化选择,是针对终极目的而言的。应注意的是,我们常常把差异、对立、矛盾三者混淆起来。把矛盾理解成两个不同事物的彼此矛盾、相互矛盾,而不是同一个事物自身的内在矛盾、自相矛盾。
3 本土化只是理论上的探讨
3.1 本土化只是理论上的,与实践无关。
赵成山、于鸣镝认为,LSI就是“建构中国特色的图书馆学理论”[17]。笔者曾对这一问题做过论述[18]。鉴于这一问题比较重要,本文从另一角度再做论述。LSI包括“走进来”(实践维度)和“走出去”(理论维度)。这两个维度联系紧密, 其中,LSI实践直接就是LSI理论的现实化;没有LSI的理论探索及其标志性成果,不可能产生LSI的实践;正是这二者的互动,才促进了图书馆事业的发展与进步。“走进来”是一种理论对现实的追求。这一过程是从中国具体的革命和建设实际出发,把合理成分与中国图书馆建设实践相结合,不断推动中国图书馆的发展。这是一个从理论到实践的过程,是一个以现实的实践为目的(实践维度),理论不断面向现实并走向现实的过程,反映着理论的具体化品性。在此意义上, LSI从根本上说来不是一个理论的问题,而是一个实践的问题,是在具体实践中如何正确认识、理解和运用合理成分的问题。“走进来”是一种理论的旨趣,是以西方图书馆学的科学方法为基础,对中国图书馆建设经验的理论升华。这一过程是由实践上升或抽象为理论(理论维度)。显然前述的理论与后述的理论不同。“走出去”是合理成分在中国的具体发展,是与中国图书馆具体实践相结合的产物,必然具有理论自身的普遍性本质,具有一般的和普遍性的价值。“走出去”是在中国图书馆建设实践中产生的,它并不是只具有中国个性的理论,对于世界上其他国家或地区的图书馆建设也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文献[3]和[11]均是从实践维度而言的,目前我国图书情报界还没有从理论维度(价值取向、思维方式、研究方法、图书馆学理论体系等)研究西方图书馆学本身流变,这将可能成为LSI研究的一个生长点。总之,无论是在理论层面还是在实践层面,图书馆学都需要LSI,其内容是非常丰富的,创建起来的中国图书馆学成果应该包括实践(中国图书馆发展和建设道路、方法、技术)和理论(中国图书馆学体系)两种。
3.2 本土化是理论工作者的事情,与基层工作者无关。
这涉及到LSI主体、本土化实质、检验本土化成败的标准等问题。创建中国特色图书馆学理论体系需要回答:什么是图书馆学和怎样建设;在中国特色图书馆学理论体系创建过程中需要什么样的主体及主体之间的关系;什么是中国图书馆科学发展观及怎样坚持中国图书馆科学发展观三大问题。
究竟谁是LSI的主体?表面上是理论工作者。从创建LSI的过程[2]就会发现,LSI并不限于理论工作者,还包括实践者,即所有从业人员及其相关组织机构。因为,理论工作者的理论抽象不是凭空想象出来的,而是LSI实践的结果。正是这种现实生活在他们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烙印,从而也间接地对LSI的进程产生深刻的影响。只不过理论工作者提出LSI理论要比基层实践者多些,是LSI的骨干力量罢了。LSI的理解、认识、坚持与创新发展都需要业界的共同努力。思想大师、理论家是LSI的设计师,是传播和发展西方图书馆学理论的精英,基层实践者是LSI的核心力量、具体实施者。刘兹恒教授对图书馆学研究者提出了反省和批判、责任、竞争和发展、学术创新四大意识[19],笔者认为,这完全适宜于LSI的主体(包括个人、集体)。LSI研究单位是否只能是中国或中国的某个区域的个人或者某个组织呢?笔者认为,所有的中国人或组织都可以是LSI的研究单位,国际上任何人或组织也都可以是LSI的主体。实际上,国际上也确有研究中国图书馆的,只不过人数较少罢了。
3.3 本土化成败的标准是文本
一些基层图书馆员认为,LSI是理论工作者的事情,检验本土化成败应以文本为标准。文献[2]也涉及检验LSI成败的标准问题。LSI是以文本为标准,还是以实践为标准?笔者认为,同一文本标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诠释。这引出两个问题:同样的语言何以有不同的诠释、理解;不同诠释中何以判断正确与否。关于这两个问题,图书馆界一直存在争议。面对同一文本得出的结论不同(甚至截然相反)的情况,显然仅依据文本标准不可能得到令人满意的答案。
回顾中国图书馆事业发展的历程,LSI这个概念并不是从书本研究中产生的。进行中文文献分类时,刘国钧等发现美国杜威分类法并不能完全适应中文文献之需要[6],实践中就产生了本土问题,在此基础上通过抽象提出LSI概念、LSI历史背景和条件、LSI性质、LSI内容等,决定了实践的目的、过程、结果,与此同时,隐含了检验的标准。可见,LSI标准是实践。当然,这只是说不能以文本来检验LSI成败,并没有否定文本的重要意义和作用之意,文本研究也是LSI的重要组成部分。实践标准并不在于是否重视文本,而是在于对待文本的态度。当前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如何建立和发展实践标准、文本标准。对于实践标准的相对性(谁在实践、谁制定标准、谁总结标准)还需要作以说明,因为,同样的事实会在3个视角下得出不同结论:(1)从西方LSI模式去看待西方图书馆发展;(2)从技术、管理落后现状去看待西方图书馆成就;(3)超越西方、超越自我,从人类社会发展需要去看待西方图书馆发展。前两者只能按西方LSI方式去理解西方。实践标准的相对性还说明,美国图书馆从来没有固定的模式,它经历了多种不同的理论形态,我们不能说哪一种是标准模式。至于“何况并从未出现过高度公认的标准”问题[2],笔者认为,文本标准、实践标准都只是暂时的、具体的、动态的。
4 本土化是对西方图书馆学理论的合理成分的否定
笔者和基层图书馆员交谈时发现,他们普遍认为LSI是对西方图书馆学理论的合理成分的否定。这种责难有两方面的考虑:(1)LSI会使西方图书馆学的基本精神、基本原则变形或走样。对待西方图书馆学的基本精神、基本原则要分两种情形,一是建立在西方的意识形态基础上的基本原则、精神,我们坚决反对。二是建立在非意识形态基础上的基本原则、精神,要批判地吸收。(2)LSI会使西方图书馆学的内容和形式变形或走样。我们应该看到,LSI是合理成分与中国的具体实际的结合, 既要用中国传统文化、传统图书馆学的精粹来丰富世界图书馆学, 又要以世界视野,通过对从中国当前现实中提升出来问题进行研究来发展世界图书馆学。这可能会使西方图书馆学的内容和形式不同于原来,而这种不同正是对西方图书馆学的发展与创新,值得发扬光大。这些责难实际上是教条主义思维方式在作怪。LSI不是不要合理成分,更不是否定合理成分,而是要发展、创新合理成分。
上面责难实际上说明,LSI加剧了我们对合理成分认同的危机。认同是自我认识,但这种自我认识不是孤立的,它是从与世界各国图书馆差异的比较中产生出来的。说到底,认同问题是一个差异问题,而差异总是在周围的环境和与世界各国的对比、关注中呈现出来。信息全球化之所以会产生认同危机,原因复杂多样。我们可以从全球化与我国的二元互动关系中找出原因。全球化是现代世界的复杂连接形式,图书馆成为了网络的一个节点,全球化的后果,一方面使全世界的图书馆趋于同质化,这有利于图书馆学普遍规律的认同;另一方面,又同时激活了各国的LSI力量。全球化表面上看起来与LSI对立,实则相生相伴,它们总是围绕着时间、空间两个轴心。时间轴主要讨论本土的当下(现代)与过去(传统)的相关性、继承性、批判性;空间轴主要讨论本土与外部世界之间的关系。故LSI不是完全加剧了对合理成分认同的危机。
当然,对LSI的误解除了本文所论述的之外,还有“中国人不能真正LSI”、“LSI根本行不通”等。囿于篇幅,不再论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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