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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苏眉:分裂、成长与疗救

2010-03-21梁盼盼

梧州学院学报 2010年2期
关键词:母性身体

梁盼盼

(北京大学,北京 100037)

解读苏眉:分裂、成长与疗救

梁盼盼

(北京大学,北京 100037)

对铁凝的长篇小说 《玫瑰门》进行了解读。苏眉在艰难的成长过程中产生了自我分裂,企图凭借自我对话与自我审视弥合裂痕,完成心灵的成长。借助苏眉的自我分裂与自我对话,小说对时代社会以及性别秩序进行了深刻的批判,渴望为在痛楚中挣扎的女性寻找出路。小说试图以自然与母性作为女性重获力量的源泉。然而,小说中女性欲望与生殖的紧张对立与双重否定,却也让这种对母性的顺服表现出诸多裂隙。

自我分裂;母性;生殖;欲望

在阅读 《玫瑰门》的时候,我们很容易注意到那些奇特的段落,它们以对话的形式出现在双数章的末节,这是一些内心的言语,一种看似酣畅坦率却具隐秘性质的交流。对话双方相互应答,彼此应和,我们无须质疑她们交流欲望的急切与气氛的友好,奇异之处在于对话双方的身份——少年眉眉与成年苏眉,她们是同一个人的两个自我,以更具亲昵气息与个人色彩的 “眉眉”以及社会身份意识更明确的“苏眉”进行自我命名。她们本应是个人成长过程中彼此承接的两个阶段,然而成长过程出现了断裂,童年的记忆与思想的碎片无法为成年的自我吸收,残留在时间与心灵的深处,凝聚为一个滞留的自我——少年眉眉,而成年后的苏眉在现实与社会中不断遭遇困惑与障碍,于是一次次地回头,向后、向内追寻着痛楚及困惑的根源,试图在时间与自我的断裂处与童年的自我进行对话,以探索与追问实行某种自我疗救。

一、分裂

我们应当去探究造成这种分裂的原因。眉眉与苏眉的分裂和少年与成年的成长断裂重合,如果青春期早已被归结为一个不稳与变异的时期,那么女性的成长更是充满痛苦与羞耻的艰难裂变。成长首先意味着身体的成熟,但精神与身体的分裂却使女性对身体变化的接受充满困难。她们习惯于把身体视为客体,于是身体成为一种陌生怪异的异已之物,身体的变化如同不可理解的畸变,意味着流血与伤害、肿胀与赘余、野蛮与羞耻。少年眉眉是如此恐惧于女性身体的怪异陌生、苍老丑陋,即便是被少年眉眉视为“美”、“该让人看”的舅妈竹青的裸体,也 “终有眉眉不愿直视的地方”。长期以来性在社会意识中等同于邪恶,而身体,尤其是女性的身体往往直接联系着性的想象,于是身体成为了羞耻与禁忌,成为言语与想象中必须逃避的存在,于是察觉了身体成长的眉眉,面红耳赤地拉严了窗帘翻看 《赤脚医生手册》,“一下就翻到了男人和女人的那些部位”,“使她觉得丑陋不堪使她目瞪口呆,使她怀着更深更新的愿望和更深更新的失望”。正如成年的苏眉在自省中发现与诉说的,“那不是我要拒绝那是我的纯洁要我拒绝,我那积攒了好几千年的纯洁,那悲凉的纯洁,那自信得足以对我指手画脚的纯洁正是你惊吓了我”,这种对性与身体的 “邪恶”的规避,不仅出于社会意识的外在压制,更源于女性内化的压抑心理,

当社会意识把女性身体规定为纯粹的被动客体,身体对女性而言不仅意味着心理上的陌生感与羞耻感,更往往招来直接的暴力与伤害。眉眉在胡同死角遭遇了那个向她坦露下体的男人,遭遇了另一性别向其昭示的侵犯与伤害;在工厂浴室的更衣室里,她置身于同性的观看与申斥之中,孤立无援,狼狈难堪。成长中的眉眉就这样一次次被昭示着女性身体意味着的承接各种伤害与入侵的命运。动荡残酷的时代更强化着各种加诸女性身体的暴力。姨婆被急于自证清白的儿子往心口上泼了热油,“胸膛上满是疤痕”,乳房 “像肉食店里油亮的小肚”;二旗、三旗纠结青年对姑爸施加虐待,对姑爸的殴打以往其下体插入铁通条告终,对女性器官的残酷伤害具有强烈的象征性,对女性特征的穿刺与侵入如同对姑爸的性别身份的重新标记,更是对她的僭越行为残酷彻底的惩罚。少年眉眉始终作为目击者,直面对女性身体残酷丑陋的伤害,承受着强烈的惊吓。

成长中的少年眉眉不仅面临着性别身份的痛楚与迷惘,在动荡残酷的社会背景与人们错乱卑劣的行为中还承受着内心的挤压与分裂。司猗纹挣扎着要脱离狭窄的家庭空间,试图在社会的公共领域寻求自己的位置。她的行动是一系列的压抑与表演,压抑着真实的思想与感觉,表演着积极与彻底的 “革命”。眉眉是司猗纹表演最亲近的观众,也是表演背后的辛酸尴尬最不可回避的目击者。她目睹了司猗纹在雨中遮盖交公的家具时的孤独与狼狈,目睹了司猗纹以语录为道具的表演以及失望后掩饰尴尬的笑,目睹了司猗纹遭遇罗大妈的威胁后的绝望崩溃。司猗纹为求自保与自我表现,不惜一次次对他人实行出卖与伤害,眉眉是这种出卖与伤害永远在场的目击者。司猗纹默许了罗家兄弟对大黄与姑爸的虐待与伤害,以对异母妹妹的出卖加剧了她的苦难,在司猗纹的设计下,眉眉甚至担当了竹青与大旗的秘密关系的发现者与见证人。然而,少年眉眉不仅是这些荒谬扭曲的行为的旁观者与承受者,更是一个自觉的参与者。在对“革命”、“积极”的热切向往中,她自觉地审视与鉴定着自己的思想与行为,形成一种永不松懈的内化压抑。她警惕地注意到丁妈拥有坏人的标志——金牙,由此产生了羞愧与恐惧;她在司猗纹“艰苦朴素”的宣讲中“专心”而 “坚定”地吃下了红糖窝头,要求自己表现出“经过婆婆言传身教之后的香甜感”;她一次次重复着对领袖像的临摹与描画,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失去了真正的观察力与创造性。少年眉眉以这种自觉与真诚进行着自我改造,却导致了对真实的感觉与愿望的极力压制,导致了一种长久的难以弥合的分裂。

二、成长

少年眉眉遭遇着成长的困窘,身体的威胁与伤害,人性中复杂丑恶却永不消弭的欲望与绝望、出卖与背叛,这使她的成长过程障碍重重,必须从中逃脱才能完成必要的裂变与跨越。眉眉成长的标志性事件正是发生在她挟带妹妹逃离北京、投奔虽城的过程:在火车站,眉眉终于 “来了”,完成了生命的成长与蜕变,“她浸润了她自己”。然而她的成长是以逃离成就的成长,是依靠把痛苦、困窘、惊吓与疑问遗弃封存成就的成长。那些记忆与困惑未能在成长过程中与自我消弭融合,却凝聚为一个停留在少年时代的眉眉,隔着时间的鸿沟与成年的苏眉相望。

除了对苏眉的成长施加压迫与刺激的种种诱因外,这种两个自我分裂并存、相互对话的设置,也暗合着女性的自我想象模式。当性别身份被社会永久规定为他者身份,女性惯于把自己视为纯粹的客体、行为的对象、永久的被动者。对她们而言,自我并不是和谐浑融的整体,而是分裂冲突的意识与经验。自我并非永远是发出行为的主体,相反,它似乎更多的是行为的对象,必须时时接受着观察与注视以证实自己的存在。因而,苏眉拥有两个分裂的自我,一个是少年眉眉,带着历史与成长的创伤,带着深沉无解的生命难题徘徊在成长裂变的鸿沟边上,无法前行;一个是成年的苏眉,把痛楚与困惑抛落身后得以成长,却时时感觉到刻意遗忘造成的撕裂与隐痛,必须回过头来与被抛弃的少年自我对话,以对生命的质询寻求安慰与疗救。在成年苏眉对少年眉眉的注视与追逐之中,显然存在着对自身之外的另一自我的想象、向往与迷恋,以及使自我成为凝聚着目光的客体的执着与热切。“我和你面对面地徘徊着,我们手挽着手我不能追上你。”这种对两个自我之间的关系的表述极易让人联想为一种对镜象的诗意描述,由于把自己认定为客体,女性极易于把镜象直接指认为自我,迷恋于对自身之外的自我的注视与观察,并进一步生出对 “两个自我”的想象与向往。

我们也可以把眉眉与苏眉的对话判定为一种自觉的自我审视。尽管它们被呈现为两个声音、两个主体的交流与辩白,然而,眉眉与苏眉在呈现出独立性的同时,也表现出对彼此同一性的主动追认:“你知道我是苏眉”,“你就是我的深处”,“我对你的寻找其实是对我们共同的深处的寻找”——充分显示着这种与自我对话、“沟通你自己”的自觉。这并非是无意的偶遇与碰撞,这是苏眉对自己的生命、精神与灵魂的探索与深掘。这些对话时常呈现为对记忆的重述:成年苏眉执意追逐着少年眉眉,重现那些令她们自我分裂的记忆,试图以此发现由认知达成的隐匿,以自我惩罚达成的自我欺骗,以真实的感觉掩盖的更真实的本质。苏眉邀约着眉眉,在眉眉的辩白中执意进行更深更残酷的自我剖析,发掘自我深处隐匿的恶意、无奈、自我欺骗与自我保护。苏眉试图穿越表面到达真实,也许永远无法穷极人性的深处,然而,通过发现与捍卫 “真实”,承认与直面内心之 “恶”,通过对自我的反思与质询,自我分裂的伤痕正在弥合。

眉眉与苏眉的对话也是对社会与人性的审察与反思。这些对话整齐而规律地位于每个双数章(第十四章除外)的最后一节,对话内容也总是指涉着之前的两个章节,如同总结。苏眉总是流露出对人性、精神与灵魂的浓烈兴趣。眉眉与苏眉的对话启始于细微的记忆与痛楚,经由反思与表白,往往跃升为对人类精神与灵魂的总体思考。眉眉曾说 “人类的成熟就表现在他们逐渐的周到上那种令人恐惧的周到掩饰了卑劣也扼杀了创造”。苏眉更是执着热切地追问着真实:从人类自我感觉的不真实,到精神与灵魂相互欺骗的谎言;从人类 “被这些不为人知已知的矫饰、夸张和准备性太强的预谋所缠绕所覆盖所羁绊”,到 “灵魂永远骚动着渴望安宁,肉体永远劳作着寻觅休息”的生命悖论。这种探索与反思未曾也不可能达到终极的结论,也许这些用流畅奔泻浩浩荡荡的语言书写的疑问与质询本身就是其意义所在。苏眉独力承担着作者对人性的探询与思考。司猗纹、姑爸与竹青虽然各具古怪激烈的挣扎与行动,却并无一人能拥有苏眉般铺张漫溢的心理抒写,更毋庸说以此自成章节,她们的心理描写也不过是急切的自我开解与自我辩护,无暇投注目光于自身之外,更毋庸说反思人性,苏眉便成为唯一的审视者与思考者。也许这存在着作者的某种自居心理,她把自己的观察与思考放置在苏眉这一同代人形象之中,以此为据点,对社会、历史与自我发出探究与疑问。

值得深思的是,这种看似清醒深刻的自省与反思并未导向足够强烈的力量与行动。苏眉也许是一个执着清醒的审视者与思考者,但不是一个强有力的行动者。小说中苏眉几乎总是作为目击者出场,在属于司猗纹、姑爸与竹青的历史中饱受惊吓,又在新的时代新的现实中,带着几分隔膜与疏离目睹着苏玮的跨国婚姻以及竹青对叶龙北的追击。苏眉本人最主要的行为方式是接受,接受姑爸对其耳道的进攻与探索,接受司猗纹的指责与管束,接受父母照顾妹妹的托付,接受带头 “早请示”的任务,最后接受叶龙北的帮助逃离北京。即便在个人情感生活中,被动接受也是苏眉最显著的特征:少年时接受大旗由欣赏演变为掩饰与歉疚的馈赠,成年时接受沉闷疏离的婚姻以及 “看不惯”她却也决不言明的丈夫,重遇叶龙北后,接受他与竹青与玉秀混乱胶着的关系,也接受他拒绝实践逃避接触、架空情感以求永恒的处置方式。每当苏眉试图反抗,总是笨拙无力,举措失当:成年的苏眉意欲摆脱司猗纹的纠缠与利用,却一再地落入其算计中。同样耐人寻味的是,苏眉的自我审视与反思并未使其作出反叛与抗争,反而促成其向社会秩序与性别角色的回归与融入。司猗纹、姑爸与竹青三位与苏眉有密切关系的女性都曾试图僭越性别秩序,寻求另一种性别位置。姑爸试图弃绝女性身份僭求另一性别的权力与地位,竹青肆意追求欲望的满足与自由,司猗纹终生试图跃出女性狭小的社会空间,在思考中徘徊的苏眉似乎有着三方路向可供选择。特别是有着亲密血缘关系的司猗纹,小说刻意地强调她们之间的相似性与继承性:司猗纹与眉眉在镜前照影,“这就是两个司猗纹在镜前的相逢在镜前的合影”,苏眉似乎是司猗纹 “生命之春”的延续。然而苏眉并未选择任何一条反叛之路,姑爸是她眼中痛楚的畸形变异,竹青一度是她的精神之母,然而除去两人在欲望与爱情中的对手关系,苏眉也显然缺乏竹青旺盛的欲望与生命力,对于司猗纹,苏眉更是急欲挣脱与逃离。她最终的选择是遁入性别秩序,融入性别身份:她选择并居留于婚姻状态,即便是丈夫的漠视与疏离,即便是与叶龙北的再度重逢,也不曾让她起意从中挣脱出去。在苏眉身上,欲望、权力与自由不再具有在前代女性身上的召唤力,在结尾处她怀孕产女,以母亲职能的行使完成了对女性身份最终的认证与融合。

苏眉的自我审视也并非是一种有能力导向积极的反叛与行动的反省与思考。自我分裂是苏眉自省的动机,也是这种自我对话得以存在的前提。即便这种自省力求达到清醒与深刻,自我分裂终究首先是一种严重的心理病症,是对精神力量的巨大耗损。自我分裂的苏眉终究难以拥有健康强大的行动力,而在苏眉的自我对话中潜藏着演变的倾向:在那些看似平等友好的对话中,成年苏眉的声音凭借更丰厚的人生经验与更深沉的思考,以其雄辩激烈的言说构成了对自我另一极的压抑与说服。少年眉眉在开始的章节曾同样迫切地参与着交流与对话,然而这一声音正在减弱消失。在第十章,只余下一句表达认同与应和的 “你就是我的深处苏眉”,而在第十二章,眉眉的声音完全消失,只剩下成年苏眉在对眉眉作出象征性的召唤后,滔滔不绝地抒发着自己的现实焦虑。当然,随着对话内容向前推移,少年眉眉对成年苏眉的人生经验越发丧失评说能力,然而,这也是那个在成年苏眉的追逐中试图逃逸隐匿的少年眉眉正被吸纳消融的过程。苏眉以对伤痛记忆的重述、对精神与灵魂的审视消弭裂痕,疗救自我,然而随着那个分裂的自我——少年眉眉被捕捉消融,这种自我对话越发演变为成年苏眉的自我表白与自我渲泄。苏眉已不再试图进行清醒的自省与思考,她的心灵自语只是试图在焦躁的现实环境中寻求渲泄与抚慰,维持正常的心理秩序。于是,她的自我审视最终未能导向有力的反叛。

苏眉对性别秩序的归顺以及对自我分裂的消弭在小说结尾处融合交汇。少年眉眉的声音在第十二章完全消失,这种自我对话在第十四章再未出现,似乎意味着少年眉眉的经验与思维已在成年苏眉身上吸收归融,自我重新成为一个统一的整体。小说结尾处,苏眉历经艰难产下一女,以生殖职能的行使完成了对其性别身份的确证与归顺。孩子正是母亲的第二自我,是母亲的自我在自身以外的衍伸与投射。苏眉不仅疗合了分裂,获得了整一的自我,并且通过孩子成功地在外部世界获得了对自我的认证。似乎行使生殖职能、获得母亲身份是女性完善自我、完成个人成长的终极途径。然而,作者并未打算作出如此乐观的结论。

三、疗救

在最后一次自我对话中,在自我的裂痕弥合的前夕,苏眉对生命与灵魂的探寻似乎最终抵达并停留于温暖博大的母性。承托着司猗纹的理想与爱情,也开启了司猗纹的不幸命运的华致远,年老时患上脑萎缩,“光亮的头颅只被一圈柔弱稀疏的头发围绕着,使人想到婴儿的头顶初次在母亲的阴道口显露的那一瞬间”,通过对男性的弱化与稚化,通过把男性还原至生命初现的瞬间,女性藉由母亲生命之源的身份,重新收回长期被篡夺的权力与力量,也达成了对另一性别的包容与原宥。于是苏眉内心的伤痕得以愈合,在强大母性的怀抱中回归整一与和谐:“太阳离我很近使我真正感觉到她的俯视,那才是真正的俯视就像小时候妈俯视童车里的我那样能叫我觉得她的气味她的呼吸。太阳俯视我就像俯视世间万物令我觉得我在她的视野里不过是一个瞬间的存在,我就是一个瞬间而身体下面的一切才是永恒……我觉得我正向着母亲的腿间深深地陷入去寻找容我栖息的那片凉爽的阴影。”母性被设定为自然最深的内核,最本质的属性,借由与自然的交融与升华,母性获得了原初性,获得了无比的广博与阔大,成为了女性自救的根本力量。

然而,总有另一些因素使这种终极的母性呈现出架空与裂痕。“玫瑰门”诗意地象征着女性的产道,然而 “玫瑰门”挟带的生殖与欲望功能在小说中却被刻意分裂。也许这有某种存在主义的意味,欲望总是意味着指向他者的想象、愿望与行动,强调并确证着自我的主体性。生殖却似乎只是与生俱来的功能,如果性别的本质只由某种先天设定的功能确定,那么无疑是对这一性别的主体性的残酷否定,于是欲望与生殖在小说中截然分裂。欲望引发了女性个人的积极追求与行动,欲望促使司猗纹去纠缠庄绍俭,促使竹青在夹道里追击大旗,在 “拼搏 (剥)”中诱服击溃了叶龙北,也同样是欲望使司猗纹染病受辱,使竹青陷入与大旗无法对等的婚姻关系,成为叶龙北眼中“只会把身子横在我眼前”的低劣存在。生殖却为小说中的女性一再否定。姑爸把生产视为 “不干净的难堪”,弃“女猫”而选择 “男猫”大黄。竹西在神经质的灭鼠行动中针对的也是 “女鼠”的怀孕与生殖。苏玮为她的德国纯种母狗做了绝育手术。生殖是如此丑恶难堪,让女性厌恶回避。如果欲望意味着痛苦,而生殖被彻底否定,难道能够存在着一种抽离了欲望与生殖的母性?如果是,那么这种被处理为终极的包容与回归的母性该是多么尴尬虚空的母性。在苏眉身上,似乎并没有欲望的位置,她对大旗没有欲望,对冷漠的丈夫没有欲望,面对少年时的理想对象叶龙北,也安于对方保持距离、悬置欲望的决定。面对女性的生殖,苏眉在童年曾无法自抑地去推打怀孕的母亲的肚子,怀孕后遇到难产,产期反复延后,几度进入产房,却难以到达临产的 “感觉”,靠着人工器械,靠着女儿把自己的身体 “撞开一个放射般的大洞”,才终于完成生产。直到最后,苏眉与其母亲身份依然存在着裂隙,她看着女儿,对自己发问:她爱她吗?抽离了欲望,生产一再延迟的苏眉是否真的能够抵达终极的母性?抑或对标示女性身份的 “玫瑰门”挟带的两大功能的否定,早已将苏眉对与自然同源的母性的想象与向往,显示为一种空虚脆弱的自我安慰?

《玫瑰门》是一个女性的成长故事。在时代与性别的双重压抑之下,苏眉在艰难的成长过程中产生了自我分裂,又在成人之后,企图凭借自我对话与自我审视弥合裂痕,完成心灵的成长。借助苏眉的自我分裂,作者进行着对时代社会与性别秩序的激烈批判,试图更为清晰深入地往人性与灵魂的深处探索。作者渴望为在痛楚中挣扎的女性寻找出路,期许着女性能够弥合伤痕,重获健康强大的原初力量。然而女性的抗争与成长是如此的困难,她们在痛楚中左冲右决,前路却难以言明。以广博宏大的自然与母性作为依归是作者的某种策略,也反映着一种更深的困惑。也许作者渴求着一种属于女性的健康博大的原初力量,然而这种力量在历史中久被压抑,成为模糊遥远的记忆与渴求,在失语的境况中,作者只能根据习惯表达把它想象为一种崇高阔大的母性,陷入对自然与母性的迷恋之中。然而,这种表达策略并不能让作者本人完全信服,于是,当她试图让苏眉的自我在对母性的向往与皈依中恢复健康,却也让这种对母性的顺服呈现出诸多裂隙。

[1]铁凝.玫瑰门[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3.

[2]约瑟芬·多诺万.女权主义的知识分子传统[M]赵育春,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

[3]罗斯玛丽·帕特南·童.女性主义思潮导论[M]艾晓明,译.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

[4]孟悦,戴锦华.浮出历史地表--现代妇女文学研究[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

[5]张京媛.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

[6]贺桂梅.九十年代女性文学[D].北京大学图书馆.

I207.4

A

1673-8535(2010)02-0061-06

2010-01-25

梁盼盼,广西梧州人,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2007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

钟世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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