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情花性两相融
2010-03-21刘海花
刘海花
诗情花性两相融
刘海花
诗词在中国古代文学中一直处于主导地位,唐宋更是达到艺术巅峰。中国古典诗词的动人之处,首先在其意境。而中国传统插花艺术,也正是从古典诗词的意境中获益良多。插花,是人们利用自然的根茎叶花果等作为素材,经过一定的技术(修剪弯曲整枝)和艺术(构思造型设色)加工,重新创造出精美的、富有诗情画意的艺术作品。源于自然高于自然,是自然美与人工美高度有机地结合。中国传统插花艺术有着悠久的历史,始于六朝的佛前供花,唐宋繁荣,清代达到鼎盛,清代以后的半个多世纪开始停滞衰退,改革开放的30年是传统插花艺术的复苏和繁荣阶段。传统插花艺术和古诗词一样,不仅重形,更加尚意,追求以形写神,神形兼备,情景交融,力求达到“神似胜形似,无声胜有声”的深远意境。
意境是中国古典美学的重要范畴,它在艺术作品的有限之中表现无限,使主客形神虚实大小动静情景等各方面达到高度完美的统一,营造“景外之景,象外之象”。而不论哪种意境,都需要载体。诗词的意境主要是由“意象”构成。如王维的《鸟鸣涧》:“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这首诗主要是由人、桂花、夜、山、月、山鸟、春涧一个意象群组成。而在传统插花艺术中,与意象相对应的是花材,花材不仅是传统插花造型的素材和展现形式美的基础,还是立意、构思、传情、增强艺术感染力的重要载体。二者的不同在于,花材是实体,意象是虚体。
我们常说“诗言志”,其实“花亦言志”,为什么诗词和传统插花都会有言志的功能呢?我国人们在对自然的审美过程中,根据花草树木虫鱼鸟兽的生活习性,以及汉字的谐音,赋予人的感情和生命力,它们不再是抽象的客观的,而是有文化价值的,寄托了人的意志和愿望,这对诗词和传统插花艺术意境的产生和营造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如“柳”,在中国古诗词中代表离别,因此在离别诗词中,柳这个意象出现的频率非常高。“桃”象征美丽的少女,有一些植物是在诗词和传统插花中都普遍运用。最为典型的是松竹梅“岁寒三友”,松的傲骨铮铮,竹的高风亮节,梅的刚强不屈,它们更多是象征文人雅士清高、孤洁的性格品质,梅兰竹菊“四君子”亦是如此,梅之傲霜斗雪,兰之虚怀若谷,竹之虚心有度,菊之冰清玉洁,完全被人格化了。古诗词常以意象的寓意作为立意的重点,创设诗词意境。传统插花艺术根据花材寓意对其进行取舍,表达主题,使作品更加入情入调,意境深远。正因为如此,意境的产生与花材的寓意有着莫大的关系,它们之间有着密切的内在联系。古诗词与传统插花二者在这点上不谋而合。所不同的是,花材是有等级优劣之分,主次高下之别,挑选非常严格。《瓶史》提及:“梅花以堕春、瑞香、山茶为婢;海棠以苹婆、林禽、丁香为婶牡丹以玫瑰、蔷薇、木香为婢;芍药以罂粟、蜀葵为婢;石榴以紫薇、大红千叶东槿为婢;莲花以山矾、玉簪为婢;木犀以芙蓉为婢;菊以秋海棠为婢;腊梅以水仙为婢。诸婢姿态.各盛一时,浓淡雅俗,亦有品评。”
然而,传统插花与诗词有一个显著区别:传统插花有花器。花器除了承载和造型的功能之外,是意境生成的重要一极。随着陶器、瓷器的高度发展,促进了传统插花在艺术上花与容器相称的要求。《瓶史》提到:“尝见江南人家藏旧觚,青翠入骨.砂斑垤起.可谓花之金屋,其次官哥、象、定等窑,细媚滋润.皆花神之精舍也。大抵斋瓶宜小而矮,铜如花觚、铜觯、尊、罍、方汉壶、素温壶,匾壶;窑器如纸槌瓶、鹅颈、茄袋、花囊、蓍草、蒲槌,皆须形制减小者,方入清供。”《瓶花谱》中写道:“铜器之可用传统插花者曰尊、曰罍、曰觚、曰壶,古人原用贮酒,今取以传统插花极似台宜。”至宋代,陶瓷的质量非常好,青瓷最为有名,此时已有专门的花瓶,到目前为止,花瓶的种类之多更是数不胜数,到底要怎样选取花器增强意境呢?《瓶史》中称:“大率传统插花,须要花与瓶称,花高于瓶四~五寸则可,假若瓶高二尺,肚大下实者,花出瓶口二尺六七寸.须折斜冗花枝,铺散左右,覆瓶两旁之半,则雅,若瓶高瘦,宜一高一低双枝,或曲斜袅较瓶身少短数寸,乃佳。最忌花瘦于瓶,也忌繁杂,如缚成把,昧无雅趣。若小瓶传统插花,令花出瓶,须较瓶身短二寸;如八寸长瓶,花止六~七寸方妙;若瓶矮者,花高于瓶二寸,亦可。”
由此可见,花材与花器比例的和谐至为重要。而诗词固然没有花器,但除意象之外,诗词中还有其他的字词,叫语词,它们将意象串联起来,使其结构完整,有血有肉。语词如人体的关节,连结各个相邻的组成部分,使之伸缩有度,旋转自如,使之动起来。其对意境产生的重要性不言自明。如“红杏枝头春意闹”,除意象外,还有春意闹三个字,尤其是这个“闹”字,写出了春天百花竞相开放,争奇斗艳的场景,极大地深化和拓展春天生机勃勃的意韵。此外“一枝红杏出墙来”,“春风又绿江南岸”等等都是经典之作。可见语词之于诗歌,正如花器之于插花,非常重要。
当然,意象简单机械地堆积并不能构成诗词,更不应说产生好的意境,传统插花亦如此,意境的产生需要表现手法。二者在这点上基本相同且方法基本相似。诗词常运用虚实相生、以小见大、形神兼备、情景交融等艺术手法,这我们太熟悉了,不多说。传统插花有“虽由人作,宛自天开”尚自然的一面,但更尚意,讲究从有限中看到无限。《瓶花三说·瓶花之宜》云:“(堂中传统插花)折花须择大枝或上茸下瘦;或左高右低,右高左低;或两蟠台接,偃亚偏曲,或挺露一干中出,上簇下蕃,铺盖瓶口。令俯仰高下,疏密斜正,各具意态,得画家写生折枝之妙,方有天趣。若直枝蓬头花朵,不入清供。但小瓶传统插花.折枝宜瘦巧,不宜繁杂。宜一种,多则两种,颓分高下合插,俨若一枝天生二色,方美。”可见花材非常的少而精,如此的少而精,要怎样才能说得上“方有天趣”,怎样才称得上“方美”,又怎样才算得上诗情画意呢?正如《瓶花三说》中所论述的,中国传统插花在创作时,常常通过主与次,虚与实,曲与直,密与疏,斜与正,府与仰,高与低,大与小,形与神等对比与夸张的手法,讲究参差有致,阴暗相济,呼应对照。从而达到“一花一世界,一叶一乾坤”的艺术天地,这种创作手法和美学思想实为中国文化艺术传统精髓的体现,具有含蓄而令人回味无穷的魅力。
古诗词也好,传统插花也罢,作品美的意境是需要仔细玩味的,目之所及之时即境之所生之刻,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其实意境的产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与传统插花相比,诗词意境产生的步骤还多一步,因为诗词展现给审美主体的是一些抽象的意象,这些意象必须经过审美主体的想像使其具体化,形象化,并在脑海里成像,且图像因审美主体不同而千变万化。然后根据想像中图像去揣摩,去玩味,去欣赏作品的意境,最后达到情景交融的完美结合,这个过程是漫长的,耗时的。如贺铸《青玉案》中:“试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诗人把愁物化,变无形为有形,绵绵不绝的愁情被形容的淋漓尽致,妙趣横生,意境非常优美,但这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而传统插花作品首先给人一种立体的直观的感受,它不像诗词要经过想像,它客观真实的存在着,用肉眼就能看到花的颜色、大小、造型等等。欣赏者只需综合花材、花器、色彩、造型等要素,再根据自身的文化基础、知识阅历、艺术修养、思想情怀去理解去建构作品的意境,去感悟作品中所寄予的作者的心志与情怀,达到情感的共鸣。并非每个观者都能领略,深者得其深,浅者得其浅。
诗词和传统插花作品绝大多数都出自文人之手,文人身上特有的烙印,必然会反映在他的诗词或插花作品中。而它们对意境的崇尚,正构成了作为中国古典艺术的特有之美。
(刘海花:中南大学外国语学院硕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