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与中国古典园林创作手法的互借
2010-03-21姜攀
姜 攀
文学与中国古典园林创作手法的互借
姜 攀
历史悠久的中国古典园林始于商周时期,因其令人折服的艺术魅力和丰富而独特的文化内涵成为世界三大园林体系之最。魏晋南北朝时,士大夫追求山水自然之美,成为社会风尚,文人画家开始参与造园。自隋唐始,又有大批造园者将诗画中的意境情趣运用到造林艺术,经过宋朝的兴盛发展,在明清时期达到园林创作的顶峰,形成了以江南园林为代表的淡雅明秀的风格。在中国古典园林的发展过程中,成就最大的是文人园林,它们始终接引着人与自然的交流,承载着文人士大夫最真实的生命体验,寄托着他们超越于现实的审美情怀和社会理念,充当着他们不可替代的灵魂家园。
文学作为时间的艺术,园林作为空间的艺术,在历史的长河中,始终相互影响,相互渗透,在蕴含着儒、释、道等宗教哲学思想的同时折射出古人自然观、人生观、宇宙观的演变。熔铸各种艺术门类为一体的古典园林艺术不仅借鉴了文学的创造和表达方式,也融汇了诗文的表达意境。清代钱泳在《履园丛话》中说:“造园如作文,必使曲折有法,前呼后应,最忌堆砌,最忌杂错,方称佳构”。中国古典园林的景观设置,空间布构,多借鉴文学创作的手法使其变换有序,层次分明。
中国的古典园林艺术以自然界的山、水、树、石等作为创作素材,经过精心构思立意、空间布局,形成“在幻境之中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的艺术景观。与其他艺术门类一样,中国古典园林的空间艺术与中国古代哲学的宇宙观紧密相连,追求天人合一、人与自然和谐的艺术境界。“四方上下曰宇,往古今来曰宙”。中国古代的宇宙观把整个宇宙视为人类的屋宇,往来于期间,以“俯仰自得”的精神来欣赏宇宙。在实景构造中,水体、山石、植物、建筑的运用扩大了空间之感,使园林突破了狭小的空间束缚,使人们在有限的空间之中领略无限的艺术境界。在实景的构造中也秉着阴阳相生,虚实相合的原则,充分运用窗、亭、廊等虚空的元素把无限景色吸收进来,使游览者从小空间进入大空间,从有限归向无限。而虚景则以光影、香气、声响和云雾等为表达因素。水中的倒影等加了景观的层次,沁人心脾的幽香成为园林的灵魂,声响使其意境更加悠扬,而云雾增加其朦胧虚幻飘渺的美感。景需要实景来陪衬,实景也需要虚景来烘托,虚与实相互依存。宗白华曾经指出:“中国各门传统艺术之间,往往相互影响,甚至相互包含(例如诗文、绘画中可以找到园林建筑艺术所给予的美感或园林建筑要求的美,而园林建筑艺术又受诗歌绘画的影响,具有诗情画意。”
在文学作品中,实景勾勒现实中的情形、景象,增加作品的直观性。虚从实出、以实带虚的艺术手法也同时拓展了诗歌的意境,如虚幻世界或梦境,想象和回忆以及设想之境。谢枋得的《庆全庵桃花》一诗“寻得桃源好避秦,桃红又是一年春。花飞莫遣随流水,怕有渔郎来问津。”借桃花引出世外桃源,将隐居山间的眼前现实和陶渊明笔下的理想世界巧妙地结合起来,表达了作者的孤寂之情。
动与静的对比和交织是园林造景的另一大特点。在空间的区域划分上,供人游玩的大假山,曲折的山洞都是动的场所的体现。而山水楼阁、亭台楼栏则是欣赏静景的处所。为了丰富空间的美感,除了借景、隔景、分景等手法创造空间外,时间变化、空间变化、景色变化都增加了园林的灵动之美。园林中情景交融,动静交织,山石之静,水泉之动;花草之静,蝶鱼之动,都给园林增添了别一番韵味。中国古典诗歌在文字表达中动静相宜,以独特的审美意境描绘出了立体的空间之感。例如《雨后池上》一诗:“一雨池塘水面平,淡磨明镜照檐楹。东风忽起垂杨舞,更作荷心万点声。”池中荷花雨后的静谧之美和雨落在荷叶上“万点声”的动态之美得到了完美的结合,具有一种鲜明独特的美感。
天人合一的宇宙观带来的自然崇拜和“道法自然”的造园原则使中国古典园林取得了“虽由人作,宛自天开”的艺术效果。在格局景象中强调天然,因地制宜,依山就势,水池也作自然曲折,花木也要追求天然野趣,使山、坡、洞、池等各个景象因素自然结合,使其具有自然天真的魅力。沈复在《浮生六记》中这样称赞扬州瘦西湖的天然之趣:“虽全是人工,而奇思幻想,点缀天然,即阆苑瑶池,琼楼玉宇,谅不过此!其妙处,在十馀家之园亭合而为一,联络至山,气势俱贯。”同时,中国古典园林始终追求自然美与建筑美的和谐和融合,以求达到人工与自然“天人合一”的境界,既有人工的建筑之美又有大自然的盎然生机,这从根本上来说也是中国古代哲学及美学思想根源所决定的。
“占尽风情向小园”,壶纳天地的中国古典园林中以小见大,以一园折射宇宙万象的风尚也影响着文学。吴均《山中杂诗》中“山际见来烟,竹中窥落日”一句就颇耐人寻味。以细小的竹缝映射出竹外的大千世界。在文学作品中,自然万物构成了一个富有生命、充满灵性的世界。钟嵘《诗品序》中说:“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行诸舞咏。”“若乃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诸诗者也。”大自然以仁慈的胸怀拥抱人类脆弱的生命,是人类栖息的家园,也是人类心灵的家园。“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这些诗句都表达了人与自然感情的相通和倾诉的感知。这种艺术境界始终是中国传统艺术的不懈追求之所在。杜甫的“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通过一门一窗接近大自然,体现了“枕上见千里,窗中窥万室”的深远意境。
常建的《题破山寺后禅院》中“曲径通幽处”一句,也体现了中国园林艺术和文学艺术含蓄内敛之美的精髓。诗文中的“不着一字,尽得风流”,“深文隐蔚,余味曲包”与园林中“曲径通幽”委婉含蓄的情感表达有异曲同工之妙。例如,在园林空间布局中,多用小径、微门、窄桥等因素,使景色有余韵无尽缭绕之美感,更衬托了水面和远景的宽阔。苏州拙政园入口处即是一座假山遮掩,穿越山洞,主景方隐约可见。使游人不能一目了然,把观景高潮循序渐进地展现出来,含蓄、曲折、掩映而藏而不漏。而含蓄,也是中国传统文学的特点。刘勰的“立之英蕤,有秀有隐”强调文学立意应当意在言外,余味无穷。而园林空间中的迂回曲折,柳暗花明正如诗文中起始、高潮、转折、结局所带来的流动美感。
中国古典园林艺术包含了中国古人特有的文化心理和审美意识,以及一个民族的精神气质。而中国古代的神话传说也对园林景观具有深远的影响,寄托了人们对于仙境、桃花源、壶中天地等理想之地的向往。魏晋山水诗歌和园林艺术的同时兴起,也反映了古代文人文化心态的变化以及禅宗哲学对其思想的影响。
著名园林艺术家陈从周在《中国诗文与中国园林艺术》中说:“我曾以宋词喻苏州诸园:网师园如晏小山词,清新不落套;留园如吴梦窗词,七宝楼台,拆下不成片段;而拙政园中部,空灵处如闲云野鹤去来无踪,则姜白石之流了;沧浪亭有若宋诗,怡园仿佛清词,皆能从其境界中揣摩得之。”古典园林不仅把诗文中的场景、诗情画意用具体的形象、因素组合表现出来,用匾额对联等切合园林的景观主题,而且还借鉴文学创作的手法,使园景更加巧妙精构,引人入胜。转差、对比、悬念等手法取得了如文学中欲扬先抑的效果,使其充满有如诗歌的律动感。中国古典园林作为“综合艺术的博物馆”,融汇了各种物质因素和文化因素于一身,充满了与诗文相通的的意在言外,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意境,以有限的空间承载着无限的想象和遐思。在历史的发展过程中,文学与中国古典园林艺术相互影响,相互提升,文学元素成为了中国古典园林艺术的灵魂,在有限的空间中生发无限的意境,渲染出深厚的精神境界。
(姜攀:中南大学外国语学院硕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