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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文人对新旧传播方式的态度与选择
——兼与当代数字化出版浪潮比较

2010-02-17

中州学刊 2010年6期
关键词:印刷数字化

张 静 王 兆 鹏

(1.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北京 100875;2.武汉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 430072)

北宋文人对新旧传播方式的态度与选择
——兼与当代数字化出版浪潮比较

张 静1王 兆 鹏2

(1.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北京 100875;2.武汉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 430072)

宋初百年,雕版印本开始蔚然成风。宋初文人在文集序跋中常常会特意点明选择雕版印刷作为传播方式,并对这一技术充满欣喜与赞叹。朝廷对此更是大力扶持和推行,设专门的机构来管理和营运。但还有不少人坚持传统的刻石传播,这其中深含着著述能够长久流传的期待。同时,写本也并存不废。雕版印刷作为一种新媒介,促成了有宋一代的文化昌盛。另外,宋代书籍的大规模产生,使一些人从精读走向泛读。但雕版繁荣所带来的阅读效果,还是功大于过。如今,数字化出版在传统的纸媒体面前显示出巨大的优势,这和一千年前雕版印刷术的普及有一定的可类比性。

宋代文学;文学传播方式;雕版印刷;数字化出版;比较

北宋初一百年,雕版印本开始蔚然成风,成为文人们的新宠。我们想要讨论的是:宋人面对雕版印刷这一新兴事物,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他们对当时并存的雕版、刻石、手抄等传播方式是怎样选择的?当年雕版印刷术的推广与当今数字化出版的浪潮,是否有一定的可比性?这种类比,能够提供什么样的启示与展望?

一、北宋初文人面对新兴传播方式的选择与心态

雕版印刷术的诞生时间,学界观点不一。张秀民先生曾将其归纳为七种,有东汉、东晋、魏晋南北朝、隋朝、唐代、五代与北宋说。然而,雕版印刷术的大规模运用出现在北宋之后,却是学界共识。那么,在这一新鲜事物面前,宋人是一种什么样的反应呢?

我们发现,宋初文人在文集序跋中常常会特意点明选择雕版印刷作为传播方式。如:

依旧本编为十卷,授鬻书者雕印行用。(张咏《许昌诗集序》)

宝兹遗集,积有岁时,镂板流行,庶传悠永。(晏殊:《徐公文集后序》)

乃募工人,肇形镂版……其新印《徐铉文集》两部,计六十卷,共一十二册,谨随表上进。(胡克顺:《徐骑省文集序》)

置诸座隅,足以自警,而未见兼人之益。乃复命工形诸篆刻,用广流行,庶几乎仰承于师志也。(王钦若:《圆顿观心十法界图序》)

若能正之,吾为出财模印,以广其传。(郎简:《六祖坛经序》)

这种“雕印 ”、“镂版 ”、“篆刻 ”、“模印 ”等新技术的名词,到北宋中叶之后的序跋文中,往往以“付梓”、“锓梓”、“枣刻”等语典一带而过。这说明,雕版印刷在宋初人心目中是新奇的,是特殊的,是值得被特意记录的。上引文献中“授鬻书者”、“募工人”、“出财”等字句,说明了它需要一定的经济支出。那么,这种印本的价格如何呢?《续资治通鉴长编》载仁宗天圣二年 (1024)十月,王子融言:“旧制,岁募书写费三百千;今模印,止三十千。”①据此看来,雕印的费用只有抄写费用的十分之一,可见省钱财省人力是雕版印刷的一大优点。

实际上,除了经济上的节约,宋初文人对这一传播方式的各种优越性,有充分的认识。特别是序跋文中,保留着不少对这一技术欣喜与赞叹的笔墨:

因取此书,刊于尺牍,使模印流行,比之缮写,省功百倍矣。噫!仁人之用心也!(徐铉:《韵谱后序》)

以为沥恳莫若刺血,传信莫若篆版。乃印是经,凡一千卷,结八十僧社,散施念诵,期于无穷。(苏易简:《施华严净行品序》)

新印《还源观》者,盖信士某率财所置也。……俾黑白之众,无缮写之劳,手披真文,心存至理,达依正不二,悟凡圣一如,无修而修,无证而证,诸佛境界,不远而复。其流通之益也如此,与夫书山壁、说田里者相去何若!愚好闻善道,能无述哉?(释智圆:《新印还源观后序》)

患后学劳于缮写,而损于学功,损学功则壅于流通矣,岂若刻板模印,以广其道哉?”(释智圆:《律钞义苑后序》)

这种感叹,甚至一直延续到 11世纪中叶。宝元二年(1039)十二月,施昌言《唐文粹后序》云:

临安进士孟琪,代袭儒素,家富文史,爰是摹印,以广流布。观其校之是,写之工,镂之善,勤亦至矣。噫!古之藏书者,必芟竹铲木,殚絙竭毫,盛其蕴,宏其载,乃能有之。今是书也,积之不盈几,秘之不满笥,无烦简札而坐获至宝,士君子有志于学,其将舍诸?”

由此我们看到,明代胡应麟所总结的雕版印刷具有“易成、难毁、节费、便藏”以及“不但什百而且千万矣”②的特点,在宋初一百年间,已经被文人们详细地论说到了。在这之前,书籍全靠借阅或抄写,耳受之艰,手抄之勤,既不易,又费力。雕版印刷的大规模运用,大大方便了文学与文化传播。对接受者而言,使用便利,事半而功倍;对传播者而言,摹印快捷,流布迅速。从此人们阅读经典的渴求、传播自己作品的愿望,成为一个简单的现实。

从他们留下的这么多感叹性、抒怀性的字句中,我们可以还原宋初文人的选择和心态:他们怀着满腔的热情,积极地选择镂印这一崭新的传播方式,他们对“镂板”的新技术感到满意,对“印本”充满着自豪。

二、北宋朝廷对雕版印刷的选择和态度

那么,北宋朝廷对于雕版印刷又是什么样的态度和选择呢?

下采众议,定为印版。……广颁天下,传而行焉。(李昉:《开宝重订本草序》)

宜遣雕镌,用广流布。自我朝之垂范,俾永世以作程。其书宜付史馆,仍令国子监雕为印版,依九经书例,许人纳纸墨价钱收赎。兼委徐铉等点捡书写雕造,无令差错,致误后人。(宋太宗:《雕造〈说文〉敕》)

今编勒成一百卷,命曰《太平圣惠方》,仍令雕刻印版,遍施华夷,凡尔生灵,宜知朕意。(宋太宗:《太平圣惠方序》)

在官方颁布的书籍序跋文中,朝廷总是特意点出“印版”、“雕镌”、“雕刻印版”这种新型的传播手段,并且在“遍施华夷”、“家皆有之”的出版效果面前,流露出巨大的成就感和满足感。

当时朝廷委任国子监负责直接刊书出售,而且又有义务出租墨板,允许吏民出纸墨钱自印。淳化五年 (994),又于国子监设置官职,掌管雕印事宜。在宋初,凡关乎国运民生、文化传承的重要典籍,几乎都得到了刊印。太祖开宝四年(971),曾命人于益州雇工开雕《大藏经》。太宗端拱元年(988),校正《五经正义》,由国子监镂版。淳化五年 (994),《孝经》、《论语》、《尔雅》等七经又雠校刊刻。这都是北宋建国初期二三十年间的事。当景德二年 (1005),真宗到国子监视察书库,问邢昺现有经版几何。邢昺答:“国初不及四千,今十余万,经、传、正义皆具。”③四十余年间,书版增至数十倍,这不能不归功于中央政府的力量。在宋初,政府甚至还颁布一种刻书的格式,向民间推广。蔡澄《鸡窗丛话》载:“尝见骨董肆古铜方二三寸,刻《选》诗或杜诗、韩诗二三句,字型反,不知何用,识者曰:此名书范,宋太祖初年,颁行天下刻书之式。”④

朝廷的大力推行,使得宋初的书籍雕版日益繁荣。景德二年 (1005),邢昺答真宗云:“臣少从师业儒时,经具有疏者百无一二,盖力不能传写。今板本大备,士庶家皆有之。斯乃儒者逢辰之幸也。”⑤大中祥符三年 (1010),真宗谓向敏中曰:“今学者易得书籍。”向敏中对曰:“今三史、《三国志》、《晋书》皆镂板,士大夫不劳力而家有旧典,此实千龄之盛也。”⑥苏轼在《李氏山房读书记》中有一则著名的记录:“余犹及见老儒先生,自言其少时,欲求《史记》、《汉书》而不可得,幸而得之,皆手自书,日夜诵读,惟恐不及。近岁市人转相摹刻,诸子百家之书,日传万纸,学者之于书,多且易致如此。”⑦这表明,在苏轼活动的神宗熙宁、元丰 (1068-1085)间,印本已经在民间普及。随后的两宋二百年,“刻书之多,地域之广,规模之大,版印之精,流通之宽,都堪称前所未有,后世楷模”⑧。雕版印刷事业迎来了其发展的“黄金时代”。

三、北宋初期文人面对雕版和刻石的选择与讨论

宋初,在轰轰烈烈的雕版印刷勃兴的同时,在中央政府和各类文人、宗教传播者无比振奋的同时,还有不少人坚持使用传统的传播方式刻石传播——

凡序五首、记一首、诗一百三十二首,列之于石,传无穷焉。(余靖:《朝贤赠行诗总序》)

越明年十月辛卯,乃发石摹刻,立于州廨之别厅,庶几与三辰并昭,揭诸无穷。(曾公亮:《序五言四韵诗》)

爱其雄富,藏之褚中二十年矣,愿刻石以期不泯。(范仲淹:《述梦诗序 》)

为什么宋人有的仍然坚持刻石流传?答案很简单:他们认为石头比木板保存的时间要长久:

惜其粉字尘蠹,恐湮没而不纪,遂买石而移之,以永其传。(余靖:《宫师陈相公留题罗浮山诗序》)

题名留于版壁,非久固尔,乃刻于石以永兰若,为不朽之宝矣。(释元海:《东坡题名记跋》)

石刻难以磨灭、可流传永久的特点,契合了不少文人立言以求不朽的创作心理。欧阳修《石篆诗》感叹道:“其人已死骨已朽,此字不灭留山隈。”⑨这正是人们选择刻石的一大心理期待。

此外,雕版印刷虽然有明显的优长,却常常不可避免地出现失误和乱刻等现象。如李觏于《皇祐续稿序》中说:“后三年,复出百余首,不知阿谁盗去。刻印既甚差缪,且题《外集》尤不韪,心常恶之,而未能正。”面对这种状况,于是有人又回归到传统的选择,刻石流传:

知怀安县樊纪购得之,遂以刊勒,行于好事者,然多舛谬。臣追念先帝顾遇之恩,揽本流涕,辄加正定,书之于石,以永其传。(李觏:《皇祐续稿序》)

始予得此本,刻画精致,如见真笔。会有使入蜀,以寄张季长,及再得之,才相距数年,讹阙已多,知古人欲传远者,必托之金石,有以也夫!(蔡襄:《茶录后序》)

石刻是很难随意涂改的,面对刻本的讹阙,宋人更体会到前人“欲传远者必托之金石”的苦心。因为石刻拥有庄重严谨的特征,这就慢慢形成了与雕版的分工:所谓“小则镂板,大则刻石”⑩,“大者镂之金石,以传久远,小则转相摹写,号称古文

这种情形很像今天传统的纸质媒体与电子媒体的关系,前者比后者更具有可信性。学术研究引用文献,都以纸质文献为正宗。因为,电子信息发布的随意性和无校对、无审查性,使文献的原创性和正确性都得不到保障。电子文献又易受电磁、光辐射以及软件、硬件缺陷和病毒侵袭、黑客攻击等破坏因素影响,发生不可再现的问题。诸多原因,使得相对于纸介文献,电子文献的价值还没有得到普遍认可。于是,写写博客、发发微博,甚至发表散文,发表小说,都可以利用网络或者电子书,但是发表学术著作,或者其他严肃严谨的作品,作者们往往还是寄希望于传统纸质媒介。

当然,宋人对刻石的传之久远,也是充满疑虑的:

古之人之欲存乎久远者,必托于金石而后传,其湮沉埋没、显晦出入不可知。其可知者,久而不朽也。然岐阳十鼓今皆在,而文字剥缺者十三四,惟古器铭在者皆完,则石之坚又不足恃

余为童儿时,尝得此碑以学书,当时刻画完好。后二十余年复得斯本,则残缺如此。因感夫物之终敝,虽金石之坚不能以自久

对金石仍不能长久的感叹,更深层反映的是他们对于生命短暂的失望。在这种疑虑中,深含着宋人对于著述能够长久流传的期待。正是基于这种心理出发点,他们才有了上面那些对传播手段的选择,对传播效果的满意或者焦虑。

四、新兴传播手段与传统流传方式的并行不悖

虽然印本拥有快捷便利、化身为亿的庞大功能,但在雕版繁荣之时,写本仍并存不废。在宋人眼里,写本仍然拥有巨大的魅力。

例如,司马光即认为刻之于版,不如写之于家;写本难以流传的特点,反倒是不错的流传方式:

子噩以其先人诗集请因杭州刻诸板而传之,余以为世俗不能识真,贵于难得而贱于饱闻,不若藏之于家,有同志者就而写之,则虽欲勿传,安得不传?若刻之于板,有不知文者或敢讥评其臧否,众心无当,从而和之,是陨夫子之盛名也。不果刻,序而归之。(司马光:《冯亚诗集序》)

认为手写纸本优于雕版和刻石者,也不乏其人:

予常恨《诗》、《书》之阙之,使善恶之戒不详见于后代者,盖编脱简落,不能即补之故也。后之为文章,自非藏之名山,副在缃帙,镂之板,屋室有时而变;勒之石,岸谷有时而易。况火于秦,莽、卓于汉,割裂于六朝、五代,则木石之能不散荡者几矣。若元微之、白居易之吟咏撰述,汪洋富博,可谓才尤力敌矣,而今完缺不同者,白能自为之集,举而置之二林之藏,元则悠然不知所以为计也。故题之板不如刊之石,刊之石不如墨诸纸,苟欲诵前人之清芬,搜斯文之放逸,而传之久远者,则纸本尚矣!(孔延之:《会稽掇英总集序》)

实际上,在北宋,写本仍然流行。真宗大中祥符四年(1011)二月,姚铉编成《唐文粹》,“好事者于县建楼贮之,官属多遣吏写录,吏以为苦,以盐水噀之,冀其速坏,后以火焚其楼。”?λψ可见,手抄传播,还是很常见。庆历三年(1043)秋,李觏在《退居类稿自序》中说:“自冠迄兹十五年,得草稿二百三十三首,将恐散亡,故以类编为十二卷,写之。间或应用而为,未能尽无愧,闵其力之劳,辄不弃去。”此时已经到了北宋中叶。即便在南宋尤袤编著《遂初堂书目》的时代,其中的刻本的数量仍未超过写本。直到赵希弁《郡斋读书志·附志》,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二书的著录,刻本始超越写本。古人或以抄书为读书,或为求书而誊录,或为著书而手写,或为编书而传抄。抄本自有它的用武之地,直到今日仍然不废。

另外,在宋人那里,也有类似当今“全媒体出版”的例子——“今公蒞政多暇,发箧视诗,惧泯雅言,并刊木石,置于便厅之东堂。后来之人,想见风采,则予知王子渊《中和》、《宣布》之音,不独传于古也。”(刘夔《朝贤送叶宣城诗序》)“发箧视诗”,定是抄本,然后又“并刊木石”,则又是刊本和石刻本。这在宋代,可说是将传播手段全面覆盖了。

传统出版业历经千年的积淀,形成了成熟的运作规律和优势特点,尤其是纸质媒体更符合人们的阅读习惯和审美需求,所以不会在短期内消失。相反,它将会与数字化出版长期并存,而且,二者的整合和渗透已经在所难免,“全媒体出版”(Federatedm edia publishing)的局面正在形成。2008年12月,长江文艺出版社和中文在线将冯小刚的长篇小说《非诚勿扰》以传统图书、互联网、手持阅读器、手机阅读等四种形式同步出版,实现了全媒体出版的首次尝试。在首发式上,长江文艺出版社副社长金丽红表示,不担心电子书会影响纸质图书的销售。她认为,数字出版和传统出版其实是互补性的,而且数字出版将极大地拉动纸书销售:“观众看电影,台词稍纵即逝,他们有可能就来买书看。”童之磊先生又举例说,痞子蔡的小说是网络出版的,后来成为纸书发行了百万册。“实际上,今天的数字出版是一种补充,也是一种帮助性的营销

五、当今数字化出版对社会文明形态的推动力

加拿大传播学家马歇尔·麦克卢汉 (M arshallM cLuhan)有“媒介即讯息”(them edia is them essage)之说,他认为:“任何一种新的技术,都要在我们的事务中引进一种新的尺度。媒介不仅是社会发展的基本动力之一,而且是区别人类社会不同形态的基本标志之一。另一位学者英尼斯 (Har2 o ld?Adam s?Innis)甚至认为:“一种新媒介的优势将成为导致一种新文明诞生的力量。

如上所论,雕版印刷作为一种新媒介,在北宋一期,赢得了人们的信赖与喜爱。它促进了古籍整理、图书流通、阅读接受、知识融合等方面的繁荣,形成了有宋一代的文化昌盛,从而全社会走向了“文明巅峰”。可见,雕版印刷术是改变宋代文化转型的重要因素。日本著名学者清水茂曾指出,印刷传媒的普及,“当然会对学术的发展演变,有所影响”,“有了刊印本,读书的方法也发生了变化。台湾学者张高评以为“印刷传媒之效应,是促成‘宋代近世’、‘唐宋变革’之关键因素。雕版的日传万纸,促成书的普及,由以前的口耳相传,变成案头阅读,成为一种个人的、内省式的体验。在书籍中,很多人找到了自足,从而代替刀剑和马上。他们开始延长思考的时间,加深思考的程度,书斋生活、文人雅好随之兴起,从而形成尚理、重智、沉潜、内敛的士风,成为宋代文化转型的关键。

那么,当代的数字化出版将怎样推动我们这个时代的文明进程?在随后的时间里,这一新兴推手,将会带来怎样新的文明样式?

纵览出版业的漫漫历史,每一次重大变革,都与复制方式有着重要的关系。从刀刻到笔写,从雕版到活字,出版业经历了一次次激动人心的革命。雕版印刷术在 10世纪 60年代以后,使出版业结束了“耳与手”的时代,进入了“刀与木”的时代。数字化技术又在 20世纪 60年代以来,使出版领域结束了“铅与火”的时代,步入“光与电”的时代。在这两个跨越千年的事件中,是否有某些可比性?

如今,科学技术的迅速发展,打破了以纸张媒介为主的传统出版模式而进入数字化出版时代。2000年 3月,科普作家斯蒂芬·金出版了电子小说《骑乘子弹》,以 2.5美元的低廉价格,50多万人次的下载量,从而带来 100多万美元的销售收入,迅速引发了人们对电子出版市场的极大兴趣。在中国,则有一本叫做《搜索引擎排名秘笈》的电子书,很好地展示出这一新的出版方式对传统出版方式的冲击和挑战。

传统出版业的价值链由作者——出版社——印刷厂——发行商——读者组成。印刷制作、发行配送环节便要占去 70%的成本,出版社内容加工、推广宣传和税费约占20%的份额,作者仅占了不到10%的份额而数字化出版的价值链由内容的创造者、经营者和使用者构成,其边际成本几乎为零,读者定位上也远比传统书清晰和精准。近年来,亚马逊 (Am azon.com)已经开始了一项新业务,即任何人都可以在网上出版自己的书,只要将 word、txt或者 htm l文件上传,标明作者、编辑、目录等信息,就可以在 10分钟内出版一本电子书。这类书的价格由作者在 0.99—200美元的范围内自定,作者能分到占零售价35%的收入这就意味着成千上万的人都可以加入到数字化出版的队伍。

试想,作者再也不必经历向出版社投稿的艰辛、被退稿的无奈、字数的限定、内容的要求、出版周期的漫长等待、稿费的层层克扣、甚至出版费用的自理这些烦恼,而变成了没有权威、没有门槛的一种自由行为,创作由此也成为真正意义上的 5W出版——即任何人 whoever,在任何地点 wherev2 er,在任何时间 whenever,与任何人 whom ever,采取任何方式whatever的出版这不单单是出版观念的革新,它在运作模式、经营管理等方面,较之传统出版方式有着更大的优势。

可以预见的是,当下的数字化出版,也将和一千年前的雕版印刷一样,拥有灿烂而广阔的前景。如今,我们的“国家数字复合出版系统工程”、“中华字库工程”、“数字版权保护技术研发工程”和“国家知识资源数据库出版工程”等数字出版工程都在建设之中。有专家预测,到 2020年,人们阅读的种类将有 50%是电子图书。未来的 20年,会有更多的人在网上写书、售书和阅读。自我出版将成为巨大市场。新型的电子编辑,推广和销售服务会出现,以扶植独立作者和独立出版者。传统图书的印刷将减少,并朝着按需印刷的方向发展,和电脑相连的自动图书印刷柜员机也将推出。数字化出版的“黄金时代”即将到来。数字化出版的泛媒体表现、自主运行、平等对话、显性开放、资源共享等特性,将使我们的文化出现深度的沟通与整合。

与传统出版方式有了质的不同——人人都拥将直接参与信息的生产与传播,集团功利目的和意识形态色彩的信息传播将逐渐减少,信息垄断和文化专治、文化封锁都将被废除。但是我们也不得不指出,数字化出版可能带来的人们阅读能力的降低。中国出版科学研究所做的国民阅读率调查结果显示:2007年,网络阅读率首次超过图书阅读率,达到了36.5%。越来越多的读者,尤其是青少年,习惯数字化阅读,从而呈现快餐性、随意性、浏览式、跳跃性、碎片化的阅读特征。所以,有学者指出,我们逐渐进入了“浅阅读”时代,这便引起人们对于数字化出版市场发展的忧虑。

而实际上,在当年的宋代,当印本既多之后,文人们也纷纷有了书多而世不知读、读书苟简、学问日疏的遗憾。

唐以前,凡书籍皆写本,未有模印之法,人以藏书为贵。人不多有,而藏者精于雠对,故往往皆有善本。学者以传录之艰,故其诵读亦精详。……国朝淳化中,复以《史记》、前后《汉》付有司摹印。自是书籍刊镂者益多,士大夫不复以藏书为意。学者易于得书,其诵读亦因灭裂。然板本初不是正,不无讹误。世既一以板本为正,而藏本日亡,其讹谬者遂不可正,甚可惜也。(叶梦得《石林燕语》卷八)

蔡氏云:古书自篆籀变而为隶,竹简变而为缣素,缣素变而为纸,纸变而为摹印。摹印便而书益轻,后生童子习见以为常,与器物等藏之者,只观美而已。”(罗璧《罗氏识遗》卷一)

在传写时代,书虽不多,但本本精审,读书人手写校勘,经几番心力,既无卤莽之失,又有深刻记忆。而当印本繁荣之后,书虽连屋充栋,人多不读,读亦不精,于是便出现了“后生科举之士,皆束书不观,游谈无根的结果。所以朱熹直截了当地指出:“今人所以读书苟简者,缘书皆有印本多了。

当年,书籍的大规模产生,使一些人的阅读从精细走向泛读。现在的“浅阅读”也是同样的道理。我们可以把它看做是人类对信息过剩的一种焦虑,也是一种应激反应。所以,“浅阅读”也是人们为适应新媒介而采取的有效的阅读方式。它快速、实用和轻松等消费特点,适合现在社会的特征,也符合人们利用科学技术不断解放自身的历史规律。所以,近十年以来,对当代“浅阅读”的批评虽一浪高过一浪,但它不可阻挡地已成为一种生存状态。尽管宋人当年有“读书苟简”担忧和批评,我们回头再看雕版繁荣所带来的阅读效果,还是功大于过。苦读者、好学者仍在层出不穷,全社会文化水平的提高是实实在在的。如此古今对照,对当代的“浅阅读”就不必一味加以批判,给予积极引导、合理调节,使其发挥更大的功用,才是更有必要的。

随着高效、快捷、节能的数字化出版成为潮流,政府也加大了对这一产业的重视和扶持力度,2006年,它被列为“十一五”发展规划的重点项目之一。在即将普及的新出版方式面前,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和北宋时代的文人一样,无疑是非常幸运的。可以预期,将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选择这一新技术,它的出版效果也会让人兴奋和惊叹。时代选择了我们这一代人站在这个起点上,在比宋初人更加欣喜兴奋的同时,我们更需要思考,在即将到来的新文化面前,我们将要承担什么样的角色,肩负什么样的责任。

注释

①⑥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中华书局,1980年,第 2368、1694页。②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上海书店出版社,2009年,第 45页。③⑤脱脱:《宋史》,中华书局,1985年,第 12798页。④蔡澄:《鸡窗丛话》,民国间刻本。苏轼:《苏轼文集》,中华书局,1986年,第359、1423、359页。⑧李致忠:《古书版本学概论》,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年,第55页。欧阳修:《欧阳修全集》,中华书局,2001年 ,第 756、2074、2187页。毕沅:《续资治通鉴 》,中华书局 ,1986年,第1858页。马端临:《文献通考》,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5年,第1763页。王莹:《〈非诚勿扰〉全媒体出版谋共赢》,《中国新闻出版报》2008年12月24日。[加]马歇尔·麦克卢汉:《人的延伸——媒介通论》,四川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1页。[加]哈洛德·英尼斯:《传播的偏斜》,多伦多大学出版社,1951年,第 43页。[日]清水茂:《清水茂汉学论集》,中华书局,2003年,第89页。张高评:《印刷传媒与宋诗特色》,里仁书局,2008年,第19页。汤潮:《数字出版的未来在于让作者和读者获益》,《出版参考》2009年第16期。安小兰、谭云明:《亚马逊电子书经营模式分析》,《出版发行研究》2009年第6期。张守荣:《从国内外状况看网络出版的发展趋势》,《出版与印刷》2008年第3期。黎靖德:《朱子语类》,中华书局,1994年,第 171页。

责任编辑:行 健

I206

A

1003—0751(2010)06—0199—05

2010—09—17

教育部“211工程”项目《中国文学的传播与接受研究》成果之一。

张静,女,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生。王兆鹏,男,武汉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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