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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人类学中国乡村研究综述

2010-02-09

关键词:人类学研究

陈 刚

西方人类学中国乡村研究综述

陈 刚

西方对中国社会进行系统的研究是在文艺复兴和工业革命后,随着欧洲强国向海外进行殖民扩张后,才逐步展开的,并受到西方各国统治者的鼓励和支持,成为关注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军事、地理、哲学、宗教、语言、历史及风物等领域的研究学科,跨越自然、社会和人文学科。文章重点从社会文化人类学的角度,追述西方对中国乡村研究的历程,讨论其主要著作、理论、研究方法、最新研究动态、热点与争议及代表性学者(包括海外华人学者)。

西方人类学;中国乡村研究;社会与文化;理论与方法;历史与现况

早期西方人对中国社会与文化的描述,可以从许多古代哲学家、文学家、历史学家、旅行家和传教士的作品中找到。但西方对中国社会进行系统的研究是在文艺复兴和工业革命后,随着欧洲强国向海外进行殖民扩张后,才逐步展开的,是直接为侵略和掠夺中国的财富建立势力范围服务,并受到西方各国统治者鼓励和支持,成为关注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军事、地理、哲学、宗教、语言、历史及风物等领域的研究学科,跨越自然、社会和人文学科。中国是个农业大国,农村人口至今还占多数,中国的乡村一直是西方学者研究的对象。本文重点从社会文化人类学的角度,追述西方对中国乡村研究的历程,讨论其主要著作、理论、研究方法、最新研究动态、热点与争议及代表性学者(包括海外华人学者)。按时间顺序,本文把西方人类学对中国乡村的研究,分为三个时期: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时期、20世纪50至70年代时期、中国改革开放后时期。

一、第一时期: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

人类学是19世纪中叶,在西方的学术界崛起一个新的学科,专门研究“他者”,即在习俗和信仰上都与西方人习以为常的方式不同的人群。早期的人类学家如斯宾塞、泰勒、摩尔根和弗雷泽等,受达尔文的物种进化论的启发,认为文化与动植物的进化并无二致,从最初的简单形态开始,文化越变越复杂。如果说19世纪的欧洲文明标志着文化进化的最高境界,世界其他地方的许多人种依然生活在前期文化阶段。这些人种同欧洲人相比,尚未开始进化,或者以低于先进文化的速率进化,他们是早期文化的幸存者,是人类过去文化的活化石。“中国人”也是他们研究人类社会进化的案例。弗雷泽在其巨著《金枝》中,就把中国当作充满“原始信仰”的社会来渲染。长期在中国从事田野调查的荷兰学者德格鲁特(J.J.M.de Groot),也把中国当作“异文化”来研究[1]10。

最早在中国深入乡村社区开展调查的是西方教会社会学家和在西方学习社会学、人类学后归国的中国人,如1899年,美国教会社会学家阿瑟斯·史密斯(Arthur H.Smith)在纽约出版Village Life in China:A Study in Sociology(《中国村庄的生活:一个社会学研究》)。1925年,丹尼尔·库伯(Daniel H.KulpⅡ)在美国发表Country L ife in South China:The Sociology of Fam ilism(《中国南方农村生活:家庭主义社会学》);1915年,两位留学英国的中国学者,陶孟和与梁宇皋,在伦敦发表Village and Town L ife in China(《中国的农村和城市生活》)。

1929年,燕京大学李景汉发表《北京郊区农庄里的家庭》(Village Fam ilies in the V icinity of Peiping)。1930年,他开展了有名的定县调查。调查覆盖的人口有378万,内容有17个专题,包括地理、历史、政府、金融、工业、商业、教育、农民生活、传统和风俗等。调查通过问卷、抽样调查和其他定量方法,收集到大量的资料,于1933年出版调查报告,标题为《定县社会概况调查》。1954年,这次调查所获得的基本数据,由斯德尼·甘博在纽约用英语发表,其标题为《定县:一个中国北方农村社区》(Ting Hsien,A North China Rural Comm unity)。

这些中国社会研究主要是用社会调查方法来进行的,受到很多批评。英国人类学家弗里德曼在评论这时期的研究时,指出他们是“问卷加人口研究”,直接回答与社会福利有关的问题,比较松散,也不复杂[2]107。有人批评这些调查缺乏科学方法,“掩盖了真正社会问题”[3]361。20世纪30年代,许多中国的社会科学学者不喜欢问卷调查法,认为问卷分析分类是强加在中国资料上,而不是从中国文化中提升出来的[4]995。

20世纪30年代初到40年代末,许多西方知名的人类学家来中国讲学。其中,美国芝加哥大学的罗伯特·帕克(Robert Park)到燕京大学讲学,鼓励学生以直接参与法进行田野调查,他的许多学生,包括费孝通,后来成为中国民族学的领头人[5]36。其他来华讲学的有名西方人类学者有:拉德克利夫-布朗(A.R.Radcliffe-Brown)、伊利亚特·史密斯(Eliot Smith)、罗伯特·瑞德富尔德(Robert Redfield)和莱斯里·怀特(LeslieWhite)。他们把西方人类学的前沿理论和方法介绍到中国。当时,历史特殊主义主宰美国人类学界,而在英国流行的是“功能主义”(functionalism),其主要领军人物是马林诺夫斯基(Bronislaw Malinowski)和拉德克利夫-布朗。

中国乡村社会也成了功能主义者理解非西方人的生活需求和社会组织方式的实验场。但最先进入该实验场,运用严格的社会文化人类学理论和方法对中国社会进行研究的,不是西方人类学家,而是从西方学成归来的一批年轻的中国本土人类学者。其代表人物费孝通、林耀华等,在西方系统地学习过社会文化人类学,回国后,用功能主义理论、民族志方法研究中国乡村社会的经济、亲属制度、信仰等。他们用英文在国外发表了许多有影响的作品,如林耀华1934年出版的A Clan Village in Fukien(1944年改名为The GoldenW ing:A Fam ily Chronicle)(《金翅》)、费孝通1939年出版的Peasants'L ife in China(《江村经济》)、陈达1939年出版的Em igrant Comm unities in South China (《中国南方移民社区》)、杨懋春1945年出版的A Chinese Village:Taotou,Shantung Province(《山东台头:一个中国村庄》)、费孝通1945年出版的Earthbound China(乡土中国)等。

费孝通的《江村经济》在西方人类学界影响最大。他的导师马林诺夫斯基亲自为他的书写序,指出该书不是关于“一个小的、无足轻重的部落,而是关于世界上最伟大的国家”,“不是由一位外来的寻求奇风异俗的人撰写,而是由当地人中一位当地人撰写”,并说该书是“人类学田野工作和理论发展中的一座里程碑”,它将促使人类学从研究简单的“野蛮社会”走向研究“复杂的文明社会”,开创本土人类学研究的新时代,推动人类学应用价值的实现[6]。

二、第二时期:20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下简称“二战”)给人类带来了巨大的灾难和转变。战后,世界格局发生了变化,老牌的帝国,如英国、法国和德国等国,势力被极大削弱,亚、非、拉地区,许多殖民地获得了独立,成为新兴的民族国家。西方以对殖民地的民族进行调查为主的传统人类学走到了发展的十字路口,许多旧的观点和研究方法已过时,新的形势迫使西方人类学界开始探索新的理论与方法。西方人类学的田野调查逐渐从与世隔绝的或者文化正在消失的小型社会转移到大型国家社会,各种各样新的理论和研究方法,如结构主义、新进化论、文化生态学、文化唯物主义、象征人类学、解释人类学、认知人类学等理论学派相继出现。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受苏联的影响,人类学和社会学被看成是资本主义国家的资产阶级学科、社会主义建设的绊脚石,会给新社会带来危害,1952年被取消大学学科专业的地位。一些民族学家不得不改行,另一些幸运的学者,如费孝通和林耀华,被抽调去研究少数民族,投入全国规模的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中国也对西方人类学者关上了田野调查的大门,中国境内的人类学研究几乎停顿。从1949到1978年,一些有志于研究中国乡村社会与文化的西方人类学家不得不把田野调查改在被称为“中国残留地”(residue of China)的台湾、香港或海外中国人社区进行;另一些学者坐在椅子上阅读档案文献、访问“死人”或移居香港和美国的难民[7]413,以获取资料。从1949年到1979年,几乎没有外国人在中国做过人类学田野工作[8]140。

在理论和方法上,50年代后,西方人类学界对功能主义理论的反思和批评给西方人类学中国研究带来影响。西方人类学家开始讨论从研究简单和无文字的部落社会发展起来的社区民族志方法,是否适用于研究中国,一个有文字历史的国家。一些学者从人类学方法论的视角出发,他们认为汉人是否能代表中国社会现实问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汉人社区是否能够提供符合社会人类学田野调查与描述的标准[1]30。而另一些学者持反对意见,认为功能主义的社区研究方法不适合研究中国这样一个历史悠久、社会分化严重的文明大国。该派领军人物弗里德曼先后发表三篇论文:“中国的和有关中国的社会学”(Sociology in and of China,1962);“社会人类学的中国时代”(A Chinese Phase in SocialAnthropology,1963);“为什么是中国”(W hy China?1970)。他认为社区不是社会的缩影,功能主义的社区民族志难以反映拥有悠久历史的文明大国的特征。他指出社会人类学要出现“一个中国时代”,就必须利用历史学家和社会学家研究文明史和大型社会结构的方法,把社区放在一个更大的空间和更长的时间中来研究[9]10-11。

在研究内容上,西方人类学中国乡村研究,也深受西方人类学发展潮流的影响。“二战”后,西方社会人类学的研究领域从家庭、宗教和生活方式转向政治和亲属制度[10]97。20世纪60年代后期,象征主义人类学成为西方人类学研究主流,符号和象征体系成为西方人类学家关注的重点。在这一主流的推动下,西方人类学对中国乡村研究的重点也转向“汉人民间宗教”的研究上,力图从中国人的信仰、仪式与象征体系中发掘中国文明与社会结构的模式[1]18。乔丹(David Jordan)[11],武雅士(Arthur Wolf)[12],芮马丁(Emily M.Ahern)[13],王斯福(Stephan Feucht wang)[14],郝瑞(Stevan C.Harrell)[15]等在70年代发表的相关作品正是这一潮流的表现。70年代,西方人类学界重新重视田野调查,重新启用民族志方法。而此时中国大陆并没有对西方人类学家开放,从事中国社会和文化研究的人类学家纷纷到台湾(乔丹、芮马丁、郝瑞等)和香港(波特、裴达礼、华生)做田野调查,同时也带动了台湾、香港本土人类学的发展,他们的许多研究成果在80年代初获得发表。

从20世纪50年代初到70年代末,西方有影响的研究中国乡村的作品有:弗里德(M.Fried)的《中国人社会的网络:一个县城社会生活的研究》(Fabric of Chinese Society:A Study of the Social Life of a Country Seat)(1953);杨庆堃(C.K.Yang)的《共产主义转型初期的一个中国村庄》(A ChineseV illage in Early Comm unist Transition)(1959)和《中国人社会的宗教》(Religion in Chinese Society)(1961);柯鲁克夫妇(Isabel&David Crook)的《中国一个村庄:十里庄发生的革命》(Revolution in a Chinese Village,Ten M ile Inn)(1959)和《扬义公社的头几年》(The First Years of Yangyi Comm une)(1966);弗里德曼(Maurice Freedman)的《中国东南的宗族组织》(L ineage O rganization inSoutheastern China)(1958)和《中国的宗族和社会:福建和广东》(Chinese L ineage and Society:Fukien and Kwangtung)(1966);施坚雅(G.W illiams Skinner)的《中国农村的集市和社会结构》(M arketing and Social Structure in Rural China)(1964—1965);奥斯古德(CorneliusOsgood)的《旧中国的村庄生活:云南高姚一个社区的调查》(V illage L ife in O ld China:A Comm unity Study of Kao Yao, Yunnan)(1963);戈德斯(David W illiam Geddes)的《共产主义中国的农民生活》(Peasant L ife in Comm unist China)(1963);米达尔(JanMyrda)的《来自一个中国村庄的报告》(Report from a Chinese Village)(1965);嘉伟德(Shahid Javed)的《1965年,一个中国人民公社的研究调查》(A Study of Chinese Comm unes,1965)(1969);葛柏拉(Bernard Gallin)的《台湾新星,一个变化中的中国村庄》(Hsin Hsing,Taiwan;a Chinese village in Change)(1966);亨顿(W illiam Hinton)的《翻身:一个中国村子革命的纪实》(Fanshen:A Docum entary of Revolution in a Chinese V illage)(1966);裴达礼(Hugh Baker)的《一个中国宗族村》(A Chinese Lineage V illage:Sheung Shui)(1968);波特(Jack Potter)的《资本主义和中国农民:一个香港村庄的社会和经济变迁》(Capitalism and the Chinese Peasant:Social and Econom ic Change in a Hong Kong V illage)(1968);乔丹(David Jordon)的《神、鬼与祖先:一个台湾村庄的民间宗教》(Gods,Ghosts and Ancestors:the Folk Religion of a Taiwanese V illage) (1972);卢蕙馨(MargeryWolf)的《台湾农村的妇女和家庭》(W om en and the Fam ily in Rural Taiwan)(1972);戴尔蒙德(Norma Joyce Diamond)的《昆申:一个台湾村子》(Kun Shen:a Taiwan Village)(1969);芮马丁(EmilyMartin)的《一个中国村庄的死人信仰》(The Cult of the Dead in a Chinese V illage)(1973);普林茨和斯登乐(Peggy Printz&Paul Steinle)的《公社:中国农村的生活》(Comm une:L ife in Rural China)(1973);怀默霆(Martin Whyte)的《中国的小社区和政治仪式》(Sm all Groups and Politics Rituals in China)(1974);贝内特(Gordon Bennett)的《华东:一个中国人民公社的故事》(Huadong:The Story of a Chinese People’s Comm une)(1978);帕立西和怀默霆(Parish&Martin Whyte)的《当代中国的村庄和家庭》(Village and Fam ily in Contem porary China) (1978);阿尼达·陈(A.Chan)、马德生(R.Madsen)和安格尔(J.Unger)的《陈村:毛泽东时代一个农民社区的现代史》(Chen V illage:the Recent History of A Peasant Comm unity in M ao’s China) (1984);马德生的《一个中国村落的道德与权力》(M orality and Power in a Chinese V illage)(1984)。

这一时期,西方人类学研究中国社会最杰出的代表当属英国人类学家弗里德曼和美国人类学家施坚雅。弗里德曼1920年生于英国伦敦一个犹太人家里。1956年于伦敦经济和政治科学学院获博士学位,1951年至1965年间任伦敦大学讲师和高级讲师,1962—1963年在新加坡、香港和澳门从事田野调查,1965—1970年任伦敦经济政治学院教授,1970—1975年任牛津大学人类学系教授,1975年去世。弗里德曼对中国乡村社会研究主要有两个贡献:其一是对中国东南的宗族研究;其二是对中国民间宗教的研究。前者主要研究成果是:《中国东南地区的宗族组织》(1958年),《中国宗族的与社会:福建与广东》(1966年)。书中解释中国东南地区宗族存在的内因是共同的祖先认同和祖产的维护,外因是水稻种植和水利工程,以及抵御来自海上和陆地的强盗,都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和相互合作。经济基础是宗族形成和分支的基础[16]129-131。弗里德曼的理论架构的缺陷是过分注重经济因素,过度夸大共同财产的重要性,忽略掉缺乏祖产与祠堂的宗族的存在,没有充分认识汉人社会构成的复杂性。

弗里德曼的另一个贡献在于他对中国民间宗教研究。他于1974年发表了一篇论文:《中国社会中的宗教和仪式》。他认为,尽管中国民间信仰和仪式看起来相当散漫,但在表现现象之下,存在着一个“宗教秩序”,因此可以说存在着“一个中国宗教”[17]20-21。尽管这一假说存在着许多问题,但给汉学人类学的研究带来了新的思考与挑战。总言之,弗里德曼的主要贡献,在于他试图用中国这个“文明社会”来说明,从“无文字社会”或“简单社会”中发展出来的一般人类学理论模式并不适用于向中国这样的大国,他为人类学研究中国社会开创新的道路,提供新的研究范式,影响深远[18]429。在他死后二三十年里,有学者企图验证其理论,如裴达礼(Hugh Baker,1968)[19]、波特(Jack Potter,1970)[20]、华生(JamesWatson,1975)[21]等;有的学者企图批评或修改他的理论,如巴博德(Burton Pastemak,1972)[22]、黄树民(Huang Shu-min,1981)[23]、庄英章(1985)[24]等。

这一时期,另一位代表人物施坚雅,1925年2月出生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奥克兰市,1954年于美国康奈尔大学获人类学博士学位,1965年起任斯坦福大学人类学教授,1990年任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人类学教授,曾在墨西哥、泰国、印度尼西亚、日本等地进行田野考察,1950—1951年曾到中国四川考察,1977年曾考察中国城市市场。1980年当选为美国科学院院士,2001年获香港大学名誉法学博士。著有《东南亚华人》(1951),《两个世界间的中国城市》(1974),《中华帝国晚期的城市》(1979)等,并发表大量研究中国社会、经济结构、社会科学、农村和农民、人口、民族、海外华人的论文,包括著名的《中国农村的市场和社会结构》。

施坚雅以研究中国的城镇而闻名于世。他利用中心地区理论(Central Place Theory)来研究分析四川盆地的市场体系,提出中国所有的中心地区可以根据不同的经济功能,分属八个不同的等级,从下往上分别为:标准集市(standard market town)、中间集市(intermediate market town)、核心集市(centralmarket town)、地方性城市(local city)、较大城市(greater city)、区域性城市(regional city)、区域都市(regionalmetropolis)、核心大都市(central metropolis),而全中国分为以河流为主要交通通道的九大区域。在这等级制度中,公路把所有城市和集市连接在一起,构成一网络,上级城市为下级城市提供商品和服务。施坚雅提出,标准城市不仅是商品交换和行政中心,也是促进当地文化交流的中心,它把商人和小贩从不同的地方,集中到集市中心,它是农民与当地仕绅联络之地,是中国社会之基本单位。透过一系列市场体系的运作以及农民、地主、仕绅与商人之居间参与,它将中国社会连结为一个整体[25]39。

施坚雅的市场模式有很大缺陷,一些学者批评他划分的宏观区域间的界线不准确[26]671;另一些学者认为其理论架构中有关宏观区域具有的独特性,以及城乡社会经济体系的一体化等二项基本假设经不起实证材料的验证[27]737;还有学者批评他忽略了政治过程中的经济力量[28]64。但他为人类学探索中国社会构成提供了另一途径,经济区域的分析模式提醒我们关注地理与人文环境间复杂的互动关系,尤其是像中国这样地域辽阔、历史悠久,并有中央政权统治的文明社会,从区域体系的角度来了解其内部运作原则及其对外关系有其必要性[29]19。施坚雅对人类学中国社会研究的贡献还在于他用翔实的历史资料、经济人类学与地理学模型,挑战了中国学无理论倾向,提出在中国国家和社会不是对立的,而是在社会空间上兼容并存的观点[1]98。

三、第三时期:20世纪70年代末中国改革开放至今

1978年,中国开始执行改革开放政策,西方民族学、人类学家被允许到中国作田野调查和收集资料,进行教学和学术交流。中国的改革开放,不仅在经济上创造了奇迹,也使中国社会特别是农村,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中国乡村社会成为西方人类学家的研究热点。自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大批西方人类学家(包括华裔人类学家)涌进中国,进行田野调查,用人类学的一些前沿理论,如象征主义、结构主义、文化生态学、新唯物主义、社会生物学、后现代主义、新马克思主义和女性人类学等理论,来解释和解构中国的乡村社会与文化。从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开始,他们研究中国乡村的专著陆续出版。

这个时期有影响的研究作品(包括以台湾、香港为研究对象)众多,20世纪80年出版的影响较大的著作有:塞缪尔·孔(Samuel S.Kung)的《中国的乡村生活》(Village L ife in China)(1981);郝瑞(Stevan Harrell)的《犁铧村:台湾的文化与背景》(Ploughshare V illage:Culture and Context in Taiwan)(1982);简·米尔达(JanMyrdal)的《回到中国一个村庄》(Return to a ChineseV illage)(1984);黃宗智(Philip C.Huang)的《中国北方农民经济和社会变迁》(Peasant Econom y and Social Change in North China)(1986)和《长江三角洲农民家庭和农村发展,1350—1988》(The Peasant Fam ily and Rural Developm ent in the Yangtze Delta,1350—1988)(1990);科大卫(David Faure)的《中国农村社会结构:香港东新界的宗族和村庄》(The Structure of Chinese Rural Society:Lineage and V illage in the Eastern N ew Territories,Hong Kong)(1986);桑高仁(Paul Steven Sangren)的《一个中国社区的历史和神秘力量》(History and M agical Power in a Chinese Comm unity)(1987);约翰·伯恩斯(John P Burns)的《中国农村的政治参与》(Political Participation in Rural China)(1988);斯蒂芬·恩第卡特(Stephen Endicott)的《红土:一个中国农村的革命》(Red Earth:Revolution in a Chinese V illage) (1988);杜赞奇(PrasenjitDurara)《文化、权力和国家:1900—1942年的华北农村》(Culture,Power and the State:Rural N orth China,1900—1942);舒绣文(Vivienne Shue)的《国家的控制范围:中国政治组织描述》(The Reach of the State:Sketches of the ChineseB ody Politics)(1988);黄树民的《林村的故事:1949年后中国农村的变革》(Spiral Road:Change in a Chinese Village through the Eyes of a Comm unist Party Leader)(1989);戴慕珍(Jean Chun Oi)的《在当代中国的国家和农民:村政府的政治经济》(State and Peasant in Contem porary China:The Political Econom y of Village Governm ent) (1989);萧凤霞(Helen F Siu)的《中国南方的代理人和受害者:农村革命的同谋》(Agents and V ictim s in South China:Accom plices in Rural Revolution)(1989);丹尼尔·理托(DanielLittle)的《了解中国的农民》(Understanding Peasant China)(1989)。

20世纪90年出版的影响较大的著作有:海因斯·波特和杰克·波特(Sulamith Heins Potter and JackM.Potter)的《中国农民:一场革命的民族志》(China’s Peasants:The Anthropology of a Revolution)(1990);科大卫(David Faure)的《中国解放前的农村经济:1870—1937年江苏广东的贸易扩张和农民的生计》(The Rural Econom y of Pre-Liberation China:Trade Expansion and Peasant Livelihood in Jiangsu and Guangdong,1870 to 1937》(1990);孔迈隆(M.L.Cohen)的《中国北方的宗族组织》(L ineageO rganization in N orth China)(1990)和《现代中国的文化和政治发明:中国“农民”为例》(Cultural and Political Inventions in M odern China:The Case of the Chinese“Peasant”)(1993);杜赞奇(PrasenjitDuara)的《文化、权力和国家:1900—1942年华北农村》(Culture,Power,and the State:Rural N orth China,1900—1942》(1991);弗里德曼(Edward Friedman)和毕克伟(Paul G. Pickowicz)的《中国村庄,社会主义国家》(Chinese V illage,Socialist State)(1991);柯丹青(Daniel Kelliher)的《中国农民的力量:农村改革时代,1979—1989》(Peasant Power in China:The Era of Rural Refor m,1979—1989)(1992);陈佩华(Anita Chan)、赵文词(Richard Madsen)和安戈(Jonathan Unger)的《毛邓领导下的陈家村》(Chen V illage under M ao and Deng)(1992);王斯福(Stephen Feuchtwang)的《帝国的隐喻:中国民间宗教》(The Im perial M etaphor:Popular Religion in China) (1992);路易斯·普特曼(Louis Putter man)的《中国农村发展中的连续性和变化:观察集体和改革时代》(Continuity and Change in Chinese Rural Developm ent:Collective and Refor m Eras in Perspective) (1993);朱爱岚(Ellen Judd)的《中国北方村落的社会性别与权力》(Gender and Power in RuralN orthChina)(1994);葛希芝(Hill Gates)《中国的动力:一千年的小资本主义》(China'sM otor:A Thousand Years of Petty Capitalism)(1996);景军(Jing Jun)的《神堂记忆:一个中国乡村的历史、权利与道德》(The Tem ple of M em ories:History,Power,and M orality in a Chinese V illage)(1996);高默波(Gao, Mobo)《高家村:现代中国的农村生活》(Gao V illage:Rural L ife in M odern China)(1999);苏戴瑞(Dorothy J.Solinger)的《挑战中国城市的居民权:农民移民、国家和市场逻辑》(Contesting Citizenship in U rban China:PeasantM igrants,the State,and the Logic of the M arket)(1999);戴慕珍(Jean Chun Oi)的《中国农村起飞:经济改革的体制基础》(Rural China Takes Off:Institutional Foundations of Econom ic Refor m)1999。

21世纪至今出版的影响较大的著作有:刘新(Xin Liu)的《在自己的阴影里:改革后中国农村生存条件的田野报告》(In One’sOwn Shadow:An EthnographicAccount of the Condition of Post refor m Rural China)(2000);白素珊(Susan H.Whiting)的《乡村中国的权力与财富-制度变迁的政治经济学》(Power andW ealth in Rural China:The Political Econom y of Institutional Change)(2001);詹姆斯·海耶斯(James Hayes的《中国南方村庄文化》(South China village culture)(2001);安戈(Jonathan Unger)的《中国农村的转变》(The Transfor m ation of Rural China)(2002);宝森(Laurel Bossen)的《中国妇女与农村发展(云南禄村六十年的变迁)》(Chinese W om en and Rural Developm ent:Sixty Years of Change in Lu V illage,Yunnan)(2002);吴斌(Wu Bin)的《中国农村的可持续发展:边远地区农民的发明和自我组织》(Sustainable Developm ent in Rural China:Far m er Innovation and Self-O rganisation in M arginal A reas)(2003);布鲁斯·杰理(Bruce Gilley)的《模范造反:中国最富村的兴衰》(M odel Rebels:The Rse and Fall of China's R ichestVillage)(2001);韩敏(HanMin)的《回应革命与改革:皖北李村的社会变迁与延续》(Social Change in a Village in Northern Anhui,China:A Response to Revolution and Refor m)(2001);阎云翔(YunxiangYan)的《社会主义下的私生活:一个中国村庄里的爱、亲密和家庭变化1949—1999年》(Private L ife under Socialism:Love,Inti m acy,and Fam ily Change in a Chinese Village,1949—1999)(2003);詹姆斯·华生和鲁比·华生(James L. Watson,and Rubie S.Watson)的《香港村庄生活:新界的政治、性别和仪式》(V illage L ife in Hong Kong:Politics,Gender,and R itual in the N ew Territories)(2004);弗里德曼(Edward Friedman)、毕克伟(Paul G.Pickowicz)和赛尔登(Mark Selden)的《中国农村的革命、对抗和改革》(Revolution,Resistance,and Refor m in V illage China)(2005);孔迈隆(Myron Cohen)的《亲戚、契约、社区和国家:人类学视角看中国》(Kinship,Contract,Comm unity,and State:Anthropological Perspectives on China) (2005);丁荷生(Kenneth Dean)的《中国东南的道教仪式和民间信仰》(Taoist R itual and Popular Cults of Southeast China)(2006)。

从这一时期出版的作品中可以看出,汉学人类学研究出现四大潮流:其一是田野调查的复兴,我国港台和内地改革开放后给西方人类学家开放了田野调查的大门;其二是新的理论与方法(如象征人类学)的应用,这与西方人类学界研究理论和方法的变动相呼应;其三是人类学与史学的结合,人类学家从史学文献和地方志中寻找中国社会与文化特征的渊源;其四是应用研究和跨学科合作研究大量增加,西方人类学也开始关注中国乡村的一些社会问题,如艾滋病、环境污染、农民工、经济发展与贫困等问题,其研究领域、研究理论和方法呈现多样化的趋势。

这一时期,汉学人类学出现了许多有影响的人物,如武雅士、芮马丁、郝瑞、杜赞奇、萧凤霞、华生、孔迈隆、芮马丁、安戈、黄树民、王斯福等,他们的作品影响了外国人对中国社会与文化的看法。因篇幅所限,本文仅简单介绍两位汉学人类学:黄树民和华生。

美国籍华人黄树民是最早获准在中国作田野调查的人类学家之一,也是最早在中国开班培训人类学者的外籍教授。黄树民生于1945年,祖籍是广东潮汕,在台湾嘉义长大,1967年获国立台湾大学人类学系学士,1973年获美国密执安州立大学人类学系硕士,1977年获美国密执安州立大学人类学系博士,此后一直在美国爱荷华州立大学任教,现任中央研究院民族学研究所特聘研究员兼所长。80年代初,黄树民在厦门大学开设了人类学培训班,其学生,如王铭铭、范可、郑晓云等,现今为中国人类学界的领军人物。

黄树民在国外的影响源自于他的作品:《曲折的路:一个共产党书记眼中的中国村寨变化》(Spiral Road:Change in a ChineseV illage through the Eyes of a Comm unist Party Leader),出版于1989年,并于1998年修改和增加章节后再版,两个中文版分别于1994和2002年出版,定名为《林村的故事——一九四九后的中国农村变革》。该书取材于黄树民在厦门市郊的林村的实地考察,他通过叙述林村一位共产党村支书的个人生活史的方式,来揭示1949年以来中国农村社会生活的变迁历程。该书是美国大学讲授现代中国社会课程的必读教材,它为美国学生提供了中国社会中一个人、一个村庄甚而一个国家成长和转型的具体清晰的历史镜像。该书也是中国攻读人类学/民族学学生的必读之书,为中国学生提供了一种新的书写民族志的方法,即通过“主位”和“客位”的对话,让读者不仅了解1949年以来中国社会变迁中的坎坷,而且也看到人类学家在研究“异文化”中的所做所为和所思所感。这种以对话形式撰写的田野志,“乃是涉及中国社会的人类学著作中的首创”[30]104。

华生(JamesL.Watson)出生于美国中部爱荷华州一个小镇,1965年获爱荷华大学中国研究学士学位,1972年,获加利福利亚大学伯克利分校人类学博士学位。毕业后,先后在美国夏威夷大学、英国伦敦大学、美国匹兹堡大学和哈佛大学任教。华生是全球知名的汉学人类学家,他自60年代末开始在香港新界新田村调查当地的文氏家族,40多年来,他长期在中国南方(广东、江西、香港等地)作民族志田野调查,精通粤语和普通话,在中国社会与文化(尤其是汉人的家族、仪式、民间宗教、村落组织、饮食文化、海外移民社区研究等)及全球化与现代性本土化等方面的研究成果卓著,他的中国研究兴趣和范围之广泛,在汉学人类学界,无人能与之攀比。华生高度重视田野调查,他认为人类学家就是要研究他们所调查的人民所做的事,与他们所研究的对象生活在一起,去他们的研究对象所去的地方,努力成为研究对象生活中的一部分。他总结自己30年来田野作业的经验,他就是通过发生在他的朋友身上的那些变化,来看那个地区所产生的社会变化,他们所经历的社会变迁,以及社会变迁对他的朋友本身的影响[31]14。

2004年,华生和他的夫人把他们在香港多年的研究汇编成册出版,书名是《香港村庄生活:新界的政治、性别和仪式》(V illage L ife in Hong Kong:Politics,Gender,and R itual in the New Territories),该书收录了华生夫妇基于20世纪60和70年代在香港新界的田野调查所撰写的18篇论文,分置于三个部分:社会组织、性别与妇女、宗教和仪式。该书完全反映华生的研究理念和方法,即田野调查的个人经历加上地方宗族文献、地方志和其他档案材料。全部论文均以史料为基础,审视他们在田野调查中观察到的社会结构和文化活动所反映的当代现象及其历史发展。尽管书中所描绘的村落场景及社会生活已不存在,但书中记载的仪式、性别、宗族和权力等资料,很多还和今天中国农村有关联,是西方研究中国汉人社会及文化的必读书。

四、结语

综上所述,西方人类学界对中国乡村的研究始于19世纪末叶,迄今已有100多年的历史,其研究领域涉及中国乡村社会及文化的方方面面,其发展历程深受中国文革的影响。在研究内容、方法和理论上,受西方人类学发展趋势的影响,与西方人类学界以及其他社会和自然科学的发展动态息息相连,为西方人了解中国社会与文化的现况和变迁,提供了大量信息。

中国的乡村研究,在西方人类学中国研究中占有重要地位。郝瑞把人类学学者们对变迁中的中国社会和文化的研究,分类为社区、生活、民族及其组成部分(Nation and Its Component Parts)三大类。社区又分成乡村社区(Village Communities)、大城市社区(Big City Communities)和这两者间的区域(人口流动与乡村都市化)(The Tertium Quid:Migration and Rural Urbanization)[8]141-146。与中国乡村相关的研究占两类,乡村社区是传统的人类学研究领域,人口流动与乡村都市化是中国改革开发以来,农村发生巨大变化带来的新的研究课题。

西方人类学对中国乡村的研究,不仅为人类学研究大型的、拥有悠久历史和文明的、处于急剧转型期的现代国家社会及文化,作出了巨大贡献,在人类学界引发如何利用传统的乡村社区民族志来研究一个复杂大型的社会的讨论与探索。同时,它也推动了中国本土人类学的发展。中国的人类学正通过从密集的单一村落研究,走向大型的、地区或跨地区的合作研究。其中值得提及的是中山大学的乡村都市化研究,厦门大学的福建地方文化和社会变迁研究,以及由王斯福和王铭铭主持的改革中乡村政治经济的研究[8]155-156。可以相信,随中西方交流的增加,对中国乡村社会和文化研究将取得更多更好的成果,弗里德曼在19世纪60年代所预言的“社会人类学的中国时代”必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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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The systematic study of Chinese society in the west started after the Renaissance and Industrial Revolution.It came with the colonial expansion of the western powers.Itwas promoted and supported by the rulers of the countries in the west.It has developed into a field of study on China’spolitics,economics,culture,society,military,geography,philosophy,religion,language,history and customs and etc.It involves natural,social and humanity sciences.This paper reviews the study of rural China in the west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socio-cultural anthropology and discusses itsmajor theories,methods,development trends,hot topics and debates,representative scholars(including oversea Chinese scholars) and theirworks.

Key words Western anthropology;The study of rural China;Society and culture;Theory and method;The history and the present

(责任编辑:谢元媛)

An Overview of Anthropological Studies of Rural China in the W est

Chen Gang

2010-05-22

陈刚,云南财经大学社会与经济行为研究中心,教授,邮编:650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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