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当今词汇语用学研究的不足

王 茂

（重庆教育学院 外语系，重庆 400067）

一、引言

词汇语用学的主要目的在于“对话语理解中人们对某一词语或结构进行语用加工（比如语用收缩或扩充）的触发因素进行解说”［1］。这说明，在语境中，语用加工输入的内容不只是词汇，也可以是其它语言单位，如短语。

但迄今为止，词汇语用学研究只是关注词汇层面上语用加工所输入的内容。在话语理解中，缺省成分的解释需要进行语用充实①。但有时候，概念的语用充实发生在短语层面，而不是词汇层面。概念有“原子概念和复杂概念之分；原子概念是简单的无结构概念，复杂概念是有结构的原子概念串。如果对复杂概念（即有结构的概念串）进行语言编码，涉及到的语言形式通常是短语”［2］（P321）。为此，本文主要探讨短语如何作为话语理解中语用加工输入的内容。与词汇输入不同，短语输入涉及的是复杂概念的语用加工，而不是原子概念的语用加工。

二、当今词汇语用学研究

关联理论［3］（P185）认为，要推理话语命题，所需的语用手段有：歧义消除、指称确定（reference assignment）和语用充实。还有一种语用手段是临时概念构建［2］（P220），即“基于语言线索提示，根据语境要求进行顺应，对某一概念进行创新处理”［4］。

（一）当今词汇语用学研究的简介

当今词汇语用学研究关注临时概念构建以及语用推理所产生的临时原子概念，包括临时概念构建的具体细节，如意义的语用收缩、语用扩充或两者的结合。“为了解释语境如何对词义进行语用加工，语用加工的结果可以是语用收缩、语用扩充或两者的结合”［5］。关于语用收缩或扩充的例子及分析，冉永平［1］已做了详细阐述，在此恕不赘述。这里我们简单介绍语用收缩和语用扩充结合的情况，例如：

（1）［A了解他们公司的丽娜，A说：］丽娜小姐可是我们公司的公主呀！

在例（1）中，A关注的是公主傲慢、娇气等特征，而不是作为皇室家族成员的身份。这些特征把公主的概念外延缩小为它的某个子集：那些傲慢娇气的人。另外，“公主”这里表达的概念同时扩大了公主的逻辑特征（皇室家族的女性成员）。因此，它的外延不仅被语用收缩，而且被语用扩充为临时原子概念：那些不是皇室家族的成员但傲慢娇气的女性的集合。词项的原型意义或词典释义在语境中经过语用收缩和扩充后得出语境意义或收缩和扩充意义。我们把它们之间的关系简单图示如下［1］：

通过这些语用手段，当今词汇语用学研究弥补了词汇语义学对词项进行静态研究的缺陷。但这些研究仍存在以下不足。

（二）当今词汇语用学研究的三个不足

当今词汇语用学研究的第一个不足是，没有解释词汇原子概念的外延出现完全变化的情况。请看下面两个例子：

（2）Mary is a bulldozer．

（3）这孩子可真是只小老虎。

这里，bulldozer（推土机）和“小老虎”所表达的概念不是其字面义，也不是在去掉它们的一些逻辑特征后对其进行语用加工的结果，因为它们的百科知识特征根本不适用于Mary和“这孩子”。bulldozer喻指“自信坚决的人”［2］（P350）；而“小老虎”含有“勇敢、强大、活力、自尊”等含义（详见下面图表所示）。因此，这两个词语都获得了另外一些特征，且其外延不包括“推土机”和“小老虎”。

虽然我们同意当今词汇语用学研究在解释隐喻时借助临时概念的做法，但不同意用语用扩充来解释隐喻。因为在言语交际信息处理时，语用收缩或语用扩充所获得的是显义，而非含义［3］［2］［6］。 临时概念的微调对话语显义起作用，而隐喻的解释是含义［4］。隐喻是从始源域到目标域映射的意义转移现象［7］（P63），如例（3）涉及下列始源域和目标域之间的映射关系：

始源域:小老虎 目标域:这孩子勇敢的动物 人强大的动物 身体强壮自尊的动物 有自尊有活力的动物 有活力

隐喻概念不仅对其逻辑特征也对其百科知识特征进行语用加工。这些新出现的特征与逻辑特征、百科知识特征存在很大的不同，因为其隐喻概念的外延发生了完全变化。如例（3）中，“小老虎”的外延不是指老虎这种动物，而是指某种人。虽然始源域和目标域存在联系，但它们的外延却有根本的不同。所以，当今词汇语用学研究应该把映射转移也作为临时概念构建的语用手段。

但是，即使临时概念构建的语用手段包括了映射转移，只考虑了词汇原子概念的语用加工仍不能对所有隐喻提供合理解释。这就涉及到当今词汇语用学研究的第二个不足。

第二个不足也与隐喻有关。如果隐喻是一种只影响词汇原子概念的映射转移，那么，如何解释下面的例（4）？

（4）［美国学者Morris去一家英国机构做客座教授。A说了关于 Morris的话］：In all modesty Morris imagined he must be the biggest fish in this backwater．（毫不夸张地说，Morris还以为自己肯定是这个荒僻地方最大的一条鱼呢。）

例（4）的隐喻解释要涉及一个复杂概念（斜体部分）作为输入内容。语用加工的对象不是单独的原子概念fish，而是整个复杂的临时概念 （斜体部分）。只有对复杂概念的隐喻加工才能产生对例（4）的关联理解，详细讨论见3．1。

为了解释这类情况，就必须扩大语用收缩、语用扩充和映射转移的范围。这些语用加工涉及短语层面的复杂概念，而不只是（单一词素的）词汇原子概念。因此，语用加工输入的内容是普通概念，而不只是原子概念。②

如果考虑到指称转喻，就会出现第三个不足。例如：

（5）［看着点了汉堡三明治的顾客，一个服务员告诉另一个服务员：］The ham sandwich is waiting for the check．（汉堡三明治要买单。）

这里，ham sandwich的外延不能被语用扩充来表示“汉堡三明治”和“点了汉堡三明治的顾客”。否则，如果按照常规的语用加工，就会出现“汉堡三明治”属于“点了汉堡三明治的顾客”本身固有特征的解释，这与话语理解的关联原则相违背，所以就不能产生对例（5）的关联解释，详细讨论见3．2。

其实，这里的ham sandwich是转喻用法。Romero＆Soria［8］认为转喻属于短语层面的缺省成分的情况。短语的缺省成分需要语用充实，才能得到复杂概念。例（5）的缺省成分是customer。句中的名词短语the ham sandwich所表达的概念必须被补充完整。这样，通过语用加工，我们得出这个名词短语的指称对象是复杂概念the customer who ordered ham sandwich。

下面，我们将对把短语编码的复杂概念作为语用加工输入的内容作进一步分析。

三、短语作为语用加工输入的内容

命题是一组带有结构的概念串，具有复杂性。为了推导出话语表达的复杂概念，短语层面的语用加工所需的语用手段有：复杂概念的临时概念构建和缺省成分的语用充实。通过这些手段获得的概念是话语理解的组成部分。

（一）复杂概念的临时概念构建

我们在2．1提到，临时概念可以是映射转移的结果。有时候，复杂概念也是临时隐喻概念的起点。再看上面的例（4）：

（4）［美国学者Morris去一家英国机构做客座教授。A说了关于Morris的话］：In all modesty Morris imagined he must be the biggest fish in this backwater．

例 （4）需要语用加工的是临时短语概念the biggest fish in this backwater，而不单独是词汇概念fish，前者作为整体需要被微调，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产生话语最佳关联的认知效果，在这里，对话语理解起作用的不是鱼的常见特征，而是the biggest fish in this backwater独有的特征。当后者独有的特征（比如“吃小鱼”）被隐喻地运用于Morris时，我们就会理解Morris是把自己设想为这家英国机构中最有权威的学者。

语用扩充或收缩过程不仅能被运用于原子概念，也能被运用于复杂概念。“另一种可能是对编码的概念结构、短语或整个逻辑形式进行（隐喻地）语用加工，且在此基础上构成语用复杂（结构的）临时概念”［2］（P359）。

（二）短语层面对缺省成分的语用充实

只解码字面义不会产生完整的命题意图，缺省成分的语用充实是把字面义变为话语的完整思想所需的语用手段之一，我们能够区别：

（a）缺省成分是思想的组成部分，如例（6）；

（b）缺省成分是概念的组成部分，如例（5）。

但（a）与（b）有质的不同，如下面例（6）：

（6）［A认识到 B正在找茶杯，A说：］在厨房［茶杯］

在例（6）中，A 明确地表达了茶杯在厨房。（a）的不完整是直接的，而（b）的不完整是间接的。（b）的思想之所以不完整，是因为其中的一个概念不完整。（b）可分属两种情况：

（b1）不完整概念由不完整结构表征；

（b2）不完整概念由完整结构表征。

例（7）是（b1）的例子：

（7）This is one of the oldest buildings in town， if not the oldest．［the oldestbuilding in town］

这里的名词短语the oldest必需的成分是缺省的。要理解例（7），就必须添加缺省概念building in town。在短语编码的概念中，一些成分是缺省的，尤其是在语境（语言的和超语言的）中容易被谈话者理解，且能够被语用还原的成分。

在（b2）中，完整结构编码的概念不是概念意图，而是被包含在概念意图中的概念。在这种情况下，必须通过语用手段使概念完整，以有效地表达思想。再以上面的例（5）为例：

（5）［看着点了汉堡三明治的顾客，一个服务员告诉另一个服务员：］The ham sandwich is waiting for the check．

例（5）表明，首先要对短语编码的概念进行解码，然后把这些概念与经过语用充实得来的子命题结构的缺省概念联系起来。短语编码的概念经过语用充实后便可恢复缺省成分，因此得到的复杂概念是the customer who ordered ham sandwich。要推导出例（5）的关联理解，就不能单独把ham sandwich作为语用加工输入的内容。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知道转喻例子（如例5）需要复杂概念成分的语用充实？这些缺省成分又是如何被还原的？ Romero＆ Soria［8］认为，当嵌套的复杂概念意图同时包含语境异常 （contextual abnormality）和缺省限定概念时，转喻就被识别，从而触发转喻解释。语境异常是指某个表达被运用于非常规的语言或超语言语境中。在例（5）中，这种异常违反了语义限制，因为例（5）的谓语表明主语应带有人的特征，即主语必须是能够正在等待买单的主体。另外，要想识别转喻，就必须找到缺省限定概念，要把反常的名词短语the ham sandwich所表达的概念看作是语用缺省限定概念的限定修饰语。在例（5）的语境中，这位服务员必定是在谈论能够正在等待买单的一类主体，即顾客。概念the ham sandwich是概念customer的限定修饰语，所以例（5）的转喻解释是重构的复杂概念意图the customer who ordered ham sandwich。这样，语用缺省概念充实了编码概念。customer是受语用控制的，因为它是概念意图的实义中心词；customer是缺省的，因为它属于交际双方的已知信息。因此，例（5）的解释是The customer who ordered ham sandwich is waiting for the check．。这种解释具有最佳关联的正面认知效果，因为服务员能根据这句话知道把买单给哪位顾客。缺省概念的语用充实是以常识（例如，能够等待买单的那类实体）为基础的关联推理。因此，转喻解释属于短语层面上特定缺省成分的语用充实。

四、结语

短语作为词汇和句子之间的介质，能够构成复杂概念并作为语用加工输入的内容。如果把复杂概念看作一个概念单位，就会把语用扩充、语用收缩或映射转移运用到这个整体单位，并能用短语表达复杂概念。我们的探讨不是否定词汇语用学的研究意义，而是完善并推动词汇语用学研究的发展。当然，我们提出的构想也需要进一步的验证。

注释：

①当涉及字面义的解释时，语用充实应该被理解为详细说明。缺省成分的还原也涉及语用充实过程。

②如果句子把短语而非词汇作为直接成分，既然词汇意义能够被语用加工，那么相当于短语的（非原子的）复杂概念也能用同样的方式被语用加工。要确定短语概念或更复杂的概念对命题的作用，就必须把它们作为整体进行语用加工。

［1］冉永平．词汇语用学及语用充实 ［J］．外语教学与研究，2005，（5）： 343－350．

［2］Carston， R．Thoughts and Utterance： The Pragmatics of Explicit Communication ［M］．Oxford： Blackwell， 2002．

［3］Sperber， D．＆ D．Wilson．Relevance： Communication and Cognition ［M］．Oxford： Blackwell， 1986／1995．

［4］项成东．认知关照下的含义、显义区分［J］．四川外语学院学报， 2008，（6）： 51－57．

［5］Carston， R．Lexical Pragmatics－ A Unified Account［R］．Cumberland Lodge talk， 2005．

［6］Wilson， D．＆ D．Sperber．Relevance theory ［A］．In L．R．Horn ＆ G．Ward （eds．）．The Handbook of Pragmatics［C］．Oxford： Blackwell， 2004．

［7］Lakoff， G．＆ M．Turner．More Than Cool Reason： A Field Guide to Poetic Metaphor ［M］．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9．

［8］Romero， E．＆ B．Soria． “I” as a Pure indexical and Metonymy as Language Reduction ［A］．In A．Dey et al．（eds．）．Modeling and Using Context： CONTEXT 2005，Lecture Notes in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3554 ［C］．Berlin／Heidelberg： Springer Verlag， 2005b： 436－4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