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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日救赎

2009-12-31

百家讲坛 2009年24期
关键词:神宗王安石苏轼

丁 琪

那些救赎苏轼的人一定不会知道,是他们挽救了千古名篇《念奴娇·赤壁怀古》和前、后《赤壁赋》,也救赎了后世的文化和良知。

“道大不容,才高为累”。在群小的攻讦下,苏轼因诗罹祸。元丰二年(1079年)七月二十八日,逮捕苏轼的钦差到达湖州,终于将他“如驱犬鸡”般押走。

虽然事先得到弟弟冒险的报信,但这场祸事来得太过突然和蹊跷,苏轼的厄运就此降临了。政敌是要置他于死地,因此,任何辩解都是天真和徒劳的。为了让苏轼的供状合乎内定的罪名,群小无所不用其极,诱供不遂,便大打出手,且日以继夜。

牢狱里是“诟辱通宵不忍闻”,牢狱外则开始了从百姓到皇室的百日救赎。

湖州的百姓含泪送别了苏轼,他们不明白,这个才高八斗,又造福一方的清官怎么就获罪了呢?真是天威难测呀!老百姓不管多么蒙昧和渺小,对文化的尊重与向往,对文化人的崇高感和神秘感,似乎一直是与生俱来的。从最朴素和最真挚的感情出发,百姓对是非曲直有着自己的评判标准,可是民众如草,他们微弱的声音又有谁听得到呢?又有谁在乎呢?他们只能自发地用自己原始和虔诚的方式连续数月为苏轼作“解厄道场”,祈求神灵保佑他们的恩人能够化险为夷。

苏辙一方面忙着给哥哥报信,一方面连夜上奏皇帝:“不胜手足之情,欲乞纳在身官,以赎兄轼”,“臣早失怙恃,唯兄轼一人,相依为命”。愿意用自己的官职为兄赎罪,又将兄长家眷二十余口接到自家寄住。

父亲被执,长子苏迈千里相随,每日出入囚笼为父送饭。父子二人早有约定,如有凶信便送鱼为号。一日,苏迈外出筹措钱粮,就将此事托付朋友,但忘记告诉他这个秘密约定。朋友有心为苏轼烹制鲜鱼改善伙食,却无心误传死讯。苏轼见鱼自忖不免一死,于是留下绝命诗二首,其一:“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百年未满先偿债,十口无归更累人。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与君世世为兄弟,又结来生未了因。”据说神宗看到此诗也不由得动容,亲情的力量感天动地。

苏轼的入狱,自然引起朝野上下的关注。与“三苏”父子两代有恩的退休大臣张方平痛心不已,上告无门之际,干脆派儿子张恕带着自己上书皇帝的亲笔信上京。张恕性格怯懦,没敢把信投出。幸亏他胆小,要不然信中说苏轼“实天下之奇才”,岂不是说皇帝不惜人才,激怒神宗而延祸苏轼?要知道苏轼的罪名之一就是“独以名太高,与朝廷争胜耳”。

神宗皇帝无疑是矛盾的。他既恼怒苏轼恃才傲物,诗文带讽,又爱惜他的出众才华,不忍加害,何况还有“不得杀士大夫与上书言事人”的祖宗家法。可羊入虎口,群小哪会将他轻易放过?痛下杀手网罗罪名,“勘状”中罪责不轻,神宗不由得阵阵气恼。时值宰相吴充在侧,突然问神宗曹操为人如何?神宗说不值一提。吴充接过话说:“曹操这样多疑猜忌的人都能容下一个祢衡,陛下为什么就不能容忍一个写诗的苏轼呢?”这话问得非常巧妙。神宗一心想做个堪比尧舜的明君,此言正中要害。他只得说:“我并不想杀苏轼,把事情问清楚后就会放了他。”其实,神宗也算是苏轼的忠实读者。连后宫嫔妃都知道,只要神宗吃饭时停下筷子击案叫好,他就读的一定是苏轼的诗文。

其间,一向对苏轼抱有好感的曹太后(神宗的祖母)病危,神宗前去看护,并且要大赦天下为太后请寿。太后说:“我记得仁宗皇帝(神宗的祖父)一日下朝后高兴地说:‘我觅得两个相才,一个叫苏轼,一个叫苏辙。我老了可能来不及用了,留给子孙不是很好吗?现在听说苏轼因诗获罪,开国百年尚无先例,这一定是别人的陷害。我已病入膏肓,不可再有冤屈之事。不须大赦天下凶恶,只放了苏轼一个便足够了。”言讫泪如雨下,神宗不由得暗自神伤。

挺苏的大臣还有昔日的新党领袖,此时已罢相三年退居江宁(南京)的王安石。因为政见不同,为了实施新政,王安石曾排挤过旧党中坚苏轼,也曾提拔过群小中的几个,但在内心之中对苏轼的才华人品却极为欣赏。苏轼的性恪向来是不吐不快,以前文字中对王安石多含诮带讽,言语上更是不饶人。可在生死关头,王安石却奋力上书神宗为苏轼说情:“安有圣世而杀才士乎?”这话说得够分量。“君子和而不同”,荆公(王安石封荆国公)不愧是宰相气量,堪称君子。神宗不觉心动,说:“此案以公一言而决。”

系狱百日后(一百三十天),苏轼终于从幽暗囚笼中走出来,这个不可救药的文人又情不自禁地写道:“平生文字为吾累,此去名声不厌低。”

这个世界上最难囚禁的便是思想和笔。

那些救赎苏轼的人一定不会知道,是他们挽救了千古名篇《念奴娇·赤壁怀古》和前、后《赤壁赋》,也救赎了后世的文化和良知。

编辑/汪微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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