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丢失的智慧

西乔木

樗里子是个原生态的秦国人。

他是秦惠王同父异母的弟弟,本名嬴疾,秦惠王、秦武王、秦昭王三朝元老,而且历任要职—秦惠王时任国防部长,秦武王、秦昭王时皆出任总理。他是受到秦国人集体爱戴的一代名臣,被大家公认为是“智囊”。因为居住于樗里—一个以多植臭椿树得名的地方,所以大家就尊称他为“樗里子”。

但是被秦国人奉为“智囊”的樗里子,在“传记作家”司马迁的书中,其智慧却实在乏善可陈,甚至还有一次“不良记录”。

秦昭王元年(前306年),身为丞相的樗里子,似乎想在新元首面前树立一个好形象,于是决定亲自督战,夺取卫国的蒲城,而且快要兵临城下了。这个消息就像草原上被点燃的秋草一样,一路烧到蒲城守将的耳朵里。该城守将很显然被烧疼了,十分惊恐,就向辩士胡衍求助。

胡衍是个极有心计的投机分子,知道发财的机会要“光临”他的寒舍了,暗地里喜不自胜。他设法见到了樗里子,“设身处地”地为这位秦国总理谋划了一番,指明利害:此举“害秦而利魏”,秦昭王“必罪公”。

胡衍以一个成功辩士的良好素质,使樗里子万分恐慌。恐慌后的樗里子立刻变身,成了胡衍的一枚棋子。胡衍自告奋勇,对他说:“您放弃攻蒲的计划,我试着去跟卫君谈一谈,让他对您感恩戴德。”攻占一城,莫若得一君心,樗里子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胡衍更加满意地去了。他跑去跟那个提心吊胆的守将说:“秦国总理知道蒲城一定撑不住,所以声称务必要拿下它。只有我胡衍能让他撤兵。”该守将是个称职的爱国将领,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请求胡衍帮忙。最终谈拢的价格是支付三百斤贵金属给胡衍作为活动经费—因为胡衍之前已经不费一文钱就搞定了樗里子,这笔不菲的费用全部成了胡衍个人的私有财产。另外,该守将还许下诺言:“如果秦兵退了,事成之后,我一定在卫君面前为先生美言,加官进爵,不在话下。”胡衍轻而易举地从蒲得了金钱,从卫得了地位,而秦国总理樗里子除了退兵什么也没得到。

在司马迁的这个爆料中,樗里子俨然被胡衍像涮羊肉一样涮得不成体统。这个以“不虚美,不隐恶”著称的史官,似乎故意与所有的秦国人为难,公然挑衅秦国人的情商。在他的笔下,樗里子唯一的“智慧”,就是临终前的一句预言应验了。

樗里子弥留之际,突然说了一句令所有在场者面面相觑不知所云的遗言:“我死以后百年,会有天子的宫殿夹我墓而建。”估计当世的秦国人,没有谁有福分活到百年以后,去见证他这话的真假。但真实的历史是大汉王朝兴起后,长乐宫被建在樗里子墓的东面,未央宫被建在其墓的西面,而武库则正对着那座古墓。

司马迁似乎想照顾一下秦国人的情绪,便让樗里子提前画了一张建造汉宫的图纸。但以这种方式来证明樗里子的智慧,分明是欲盖弥彰,对已故秦人的情商是个更沉重的打击。

那么,“智囊”樗里子的智慧,究竟被丢在了历史的哪个角落?他又缘何受到秦人如此的追捧?

一朝天子一朝臣,历史从来不会说谎。秦惠王初立,诛杀父亲秦孝公的总理—卫国人商鞅;秦武王初立,驱逐父亲秦惠王的总理—魏国人张仪;秦昭王初立,驱逐异母兄长秦武王的总理—楚国人甘茂。这就是樗里子遭遇的时代。

樗里子身为王室中人,又始终位高权重,置身于政治漩涡的中心,处境更为不妙,但他却始终安然无恙,就不能不算是个奇迹了。他的秘诀就是,伴君如伴虎,要始终都不能被怀疑:不能被怀疑能力不足,更不能被怀疑野心勃勃。

秦惠王二十一年(前317年),秦国遭遇了一场不小的冲击。在当时“联合国秘书长”苏秦的策动下,“盟军总司令”楚怀王纠集六国联军攻到函谷关。秦国一夜之间被推向风口浪尖,岌岌可危。秦国防部长樗里子镇定自若,大开关门,沉着应战。事实证明,“盟军”是一个误会,大家不过是乌合之众,除了韩赵士兵冲出来送死以外,其余的都在作壁上观。结果,樗里子对韩赵联军予以迎头痛击,斩首八万余人,其余联军作鸟兽散,无功而返。在国家蒙难之际,国防部长樗里子挺身而出,勇于担当,以至于在有生之年,六国再没有组织过一次联合攻击。

秦惠王二十四年,樗里子领兵攻打魏国的曲沃,竟然把城中百姓全部赶出。曲沃成为一座空城,终于并入秦的版图。

秦惠王二十五年,樗里子为将攻打赵国,俘其将赵庄,夺占赵地蔺。

秦惠王二十六年,在张仪刻意的挑唆下,楚怀王中计,主动发起一场秦惠王梦寐以求的大战。秦军主帅魏章领衔出征,樗里子通力合作,协助魏章击败楚军,俘虏对方主帅屈丐,并高级将领共七十余人,斩首八万,令楚国声威一落千丈。

在樗里子的传记中,没有为一己之私而争名夺利的任何记载,也没有因位高权重而飞扬跋扈的蛛丝马迹。这样的下属能力超群,又不会引起领导猜忌,自然可以放心使用,而且乐用。“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要人打心眼儿里消化这句话,很难;要一个能力超群的人打心眼儿里消化这句话,难上加难。这,需要大智慧。

秦昭王七年,秦国总理樗里子卒于任上,口碑甚好。

编辑/孙琼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