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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苏武”:守一城而撼天下

2009-12-31

百家讲坛 2009年24期
关键词:汉军苏武西域

王 海

南朝著名史学家、《后汉书》的著者范晔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余初读《苏武传》,感其茹毛穷海,不为大汉羞。后览耿恭疏勒之事,喟然不觉涕之无从。”

他的头一句话,说的是苏武出使匈奴、坚守汉朝气节的故事,这可谓老少皆知、耳熟能详;至于第二句话所讲到的人物和故事,恐怕不会有多少人清楚。那么,到底是怎样的人物和故事能与苏武的壮举一样,能让一位沉稳、儒雅的史学家潸然泪下、感慨万分呢?

名门之后

一切还得从故事的主要人物耿恭说起。耿恭字伯宗,祖籍扶风茂陵(今陕西咸阳境内),出身将帅世家,祖父耿况及诸位叔伯曾追随光武帝刘秀平定天下、光复汉室,伯父耿弇更是著名的云台二十八将之一。耿恭虽然自幼丧父,但由于受到家庭环境的熏陶,成长为一位“慷慨多大略,有将帅才”的青年英俊,他立志要像先人们那样,做一个名垂青史的将军。不过,当时恰逢国家建立初期,休养生息的国策使得这位青年才俊没有用武之地,只能做一个纸上谈兵的空想家。

汉明帝在位后期,国家的对外政策发生了转变,永平十六年(73年),大将军窦固奉命出击匈奴,战果辉煌,自此,汉朝重新开始了对西域的经营。此时的耿恭虽然已人到中年,但是仍然有一颗扬名立万的年轻心,现在,机会终于出现在他的面前。翌年冬天,汉朝组建了车师远征军,耿恭凭借他的出身被召入军中,任命为司马(类似于现在的参谋)。远征进展顺利,包括车师在内的许多西域国家都对汉朝俯首称臣。于是,朝廷决定在西域设置都护、戊己校尉等专门的机构进行管理。鉴于军旅生活中的出色表现,耿恭被任命为戊己校尉,率兵屯驻在金蒲城(今新疆奇台西北),与屯驻在柳中城(今新疆鄯善西南)的另外一名戊己校尉关宠夹天山而对。

留守西域

当时,汉朝对西域的经营尚处于草创阶段,各地的驻军数量并不多,例如,耿恭驻守的金蒲城中只有汉军数百名,而且,这些驻军点与玉门关、阳关内的汉军基地的交通、运输也很不便利;另一方面,汉朝的对手北匈奴的实力,尤其是在西域的势力,还十分强大,凭借地域邻近的优势和行动迅捷的骑兵部队,他们依然对西域地区构成了极大的威胁。对于眼下的形势,耿恭心知肚明,他十分清楚:戊己校尉是一个很难做的差事,安置西域各国贵族、民众的工作细致而琐碎,抵御北匈奴侵扰、攻击的任务重大而艰巨,如有不慎便会造成地区的动荡,到时候,不仅自己身败名裂,更会有损耿家列祖列宗的万世英名。不过,他还是毅然决然地接受了朝廷的任命,决定与他的几百名官兵弟兄们荣辱与共。他坚信:这是一个展示自己卓越的军事、领导才能的大好机会。同时,他明确地意识到:个人利益要服从于国家的需要,在必要的时候,为了维护国家利益,即使牺牲个人利益乃至生命也在所不惜,这正是耿家世代相传的朴素的爱国思想的精髓所在。

春天是个万物复苏的季节,不过,对于耿恭来说,永平十八年的春天并不好过。这年三月,北匈奴单于派遣其麾下的左鹿蠡王率领两万铁骑朝着车师王城汹汹而来。汉军擅长守城,加上车师军民的帮助,足以保卫王城。于是,耿恭随即作出反应,派遣其司马率领300名军士前往救援。不幸的是,汉朝的援军在途中与匈奴骑兵遭遇,他们寡不敌众,全军覆没。很快,王城被攻陷,车师王被杀。匈奴人气势大盛,左鹿蠡王决定趁势围攻戊己校尉屯驻的金蒲城。面对这种险恶的局势,耿恭反倒异常地冷静,他对敌我双方的态势有着清醒的认识:敌众我寡,不能出城迎敌,只能据城固守,城内储备有限,最好能够以奇计退敌。于是,他吩咐军士们在箭头上涂抹好特制的毒药,静候匈奴人的到来。很快,匈奴骑兵包围了金蒲城,准备进攻。耿恭在城头上对着城下的匈奴人大声喊道:“神灵们在汉军的弓箭上施加了法力,你们之中谁要是被射中,必定会有异常的反应。”杀红了眼的匈奴人根本不顾这“善意”的提醒,立即开始了进攻。汉军用威力强大的弓弩射杀敌人,一时间矢如雨下,很多匈奴人被射伤、射死。很快,那些被射伤的匈奴人感受到了“汉朝神灵的诅咒”,受伤的皮肉仿佛烈火上的烤肉一般,纷纷冒起了白烟,令他们疼痛不堪。恐慌如同瘟疫似的迅速蔓延到整个军队中。更巧的是,一场暴风雨突如其来,匈奴人认为这是“汉朝的神灵发怒了”,心中愈发恐惧。汉军在耿恭的率领下,利用上苍的帮助,对匈奴人展开了又一轮的猛烈射击。终于,匈奴人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汉军有神灵庇佑,实在是令人恐怖”之类的流言充斥于军中。左鹿蠡王无法有效地指挥他的部队,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和恐慌,他带着兵士们灰溜溜地撤退了。

能够以少胜多、出奇制胜,汉军将士们的喜悦溢于言表,不少人甚至高兴得手舞足蹈。耿恭心中自然也是高兴的,不过,他迅速地命令自己冷静下来,毕竟身为一军统帅和大汉朝在西域的代表,他必须有着长远的考虑。金蒲城的驻军是汉朝布置在天山北麓的唯一一支武装力量,现在如果乘胜撤回塞内,便可以保全麾下的将士们,不过,这样做无疑会让国家的西域经营方略陷入被动,北匈奴很快便会重新占据天山北麓,大汉朝在西域各国中的威望也会大大降低。因此,为了国家利益,他决定坚守下去。金蒲城周围的自然条件并不利于长期固守,而距此不远的疏勒城下则有一条发源于天山的溪水流经,可以为军队长时间的坚守提供丰富的淡水资源,于是,在这一年的五月,耿恭带领着几百名汉朝军士转移到了疏勒城。

浴血疏勒

不等疏勒城的工事完全修筑好,七月,大批的匈奴军队便前来围攻。这一次,匈奴人汲取了上一回的教训,改变了强攻的作战方针,代之以长期的围困政策:他们在上游截断了疏勒城的命脉—那条溪水,打算以此困死城内的汉军,逼迫他们投降。城内储备的淡水一天天地减少,汉军将士们心里煞是着急。于是,耿恭命令军士们在城中凿井,希望能挖到地下水。可是,井眼打了足足十五丈深,也丝毫不见有泉水涌出。

西域的夏天分外炎热,那里的太阳似乎能够把眼前的一切烤焦。汉军断水了,但是对城外匈奴人的防备却丝毫不能松懈,于是,口渴至极的军士们竟然喝起了马尿。不久,他们连马尿也喝不上了,一些士兵忍受不住这样的痛苦煎熬,身体虚脱,倒地不起。面对这般困境,耿恭也无计可施了,他仰天长叹道:“昔日,贰师将军李广利率军征讨大宛,军中乏水,将军拔佩刀刺山,清泉随即飞涌。如今,我大汉朝国力强盛、德行深厚,理应有神明相助,我等难道真的会困死在这疏勒城内吗?”说罢,他齐整了衣冠,对着井眼恭敬地行了三拜九叩之礼,虔诚地为军中将士们祈祷。或许真的是有神灵相助,不一会儿工夫,清冽的泉水从井口喷涌而出,军士们欢呼雀跃,纷纷面朝东方跪倒在地,高呼万岁,感谢天子、神灵的庇佑。

耿恭没有马上让军士们畅饮甘泉,因为他要提防匈奴人“以彼之道,还治彼身”的做法,他担心匈奴人会在泉水里面投毒。于是,为了试探虚实,他吩咐军士们用水和泥来涂抹城墙并且在城上肆意地将泉水扬撒而下。匈奴人并没有在泉水里面投毒,他们原本以为城内早就断了水,都在等着汉军前来投降呢,忽然看到汉军如此举动,他们都傻眼了!匈奴军将领们认为这一定又是汉朝的神灵们在暗中庇护汉军,他们担心更大的惩罚将降临到自己的头上,又一次灰溜溜地撤退了。

疏勒城下的形势虽然得到了暂时缓解,但是西域其他地区的汉军则全面陷入被动。西域都护陈睦、戊己校尉关宠所部被北匈奴及其附属国组成的联军围困在各自驻守的城内,他们与耿恭所部之间的呼应被完全隔断。更加严峻的形势是,这一年八月,汉明帝驾崩,举国上下不仅沉浸在悲痛之中,更是要忙于先君的葬礼和新君的继位等重大事宜,因此,朝廷暂时无暇顾及偏远的西域地区,塞内的救兵迟迟没有派出。车师国贵族见风使舵,转投了北匈奴的阵营,与之联合进攻耿恭的部队。耿恭激励士众,立志拼死一战,取得了几场小规模战斗的胜利。

汉军的胜利招致匈奴人更加疯狂的进攻。这一次,单于亲自挂帅,决意要扫平疏勒城。车师王的夫人是汉人出身,因此,她对于祖国的军队多有帮助,时常给耿恭送来一些秘密情报和大批的粮草。但是,这次大规模的围困让这个爱国的女子无计可施了,她只能在心底默默地祝福城中的汉军兄弟。面对着匈奴人一次接一次潮水般的进攻,耿恭与他的军士兄弟们同生死、共患难,一回又一回地将敌人遏制在城下。就这样,一连几个月过去了,疏勒城依然处在汉军的掌控之下。

但是,耿恭所部将士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们的粮食吃光了,饥饿难耐之下,把铠甲、弓弩拿来煮食,将皮革部分当作仅有的食物充饥;惨烈的战斗使他们死的死、伤的伤,部队严重减员,由最初的几百人变成现在的几十人。尽管如此,每一个汉军将士们的脑中都丝毫没有缴械投降的念头,为了维护国家荣誉,他们都抱定了必死的决心。

匈奴人对城内的情况有所了解,知道汉军几乎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对于耿恭的英勇与忠诚,单于十分钦佩,他很想降服这位汉朝将军。有一次,单于派出了他的使臣,招诱耿恭说:“将军如果投降匈奴,单于会策封您为白屋王,并且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您!”耿恭装作信以为真的样子,“毕恭毕敬”地把使者请到城上。还没等到得意洋洋的使者开口说话,突然间,耿恭板起了面孔,义正严词地说道:“我等男儿,生为大汉朝之人,死为大汉朝之鬼!”说罢,他一刀砍死了匈奴使者,并且在城头上火烧使者的尸体,表示自己视死如归的决心。单于闻讯大怒,当即下令加派兵力,全力攻城。不过,在耿恭的激励下,汉军将士无不以一敌百,再次抵挡住了敌人的进攻。

英雄凯旋

在历经了几个月的等待、煎熬之后,塞内的汉朝援军终于出发了,鉴于当时形势,他们的任务并非歼灭北匈奴军队,而是接应塞外的汉军返回塞内。建初元年(76年)正月,汉军在柳中城击败了北匈奴与车师的联军,天山南麓的敌人基本被肃清。由于天气严寒,道路遥远艰险,援军将领打算放弃接应耿恭所部的计划,原路返回塞内。先前,耿恭曾派遣麾下的军官范羌前往敦煌郡迎取军士们过冬所需的衣物,由于熟悉地形路线,范羌也在援军之列。对于疏勒城内的艰难困苦,范羌深有体会,他不会丢下垂死挣扎的弟兄们而独自苟活。他再三地恳请援军将领前往迎接疏勒城里面的兄弟,但这些将领都是贪生怕死之辈,不敢前往,最终,他们只分给范羌2000名士兵,让他去迎接耿恭。范羌率军沿天山北麓行进,途中突遇暴风雪,积雪竟然达到一丈多深,很多汉军士兵不堪严寒,冻死在路上,军队的战斗力锐减。

一天夜里,疏勒城内的汉军将士们正在抓紧时间休息,忽然,城外传来了大队兵马行进的声音。众人以为这是匈奴人在调集军队,准备夜袭,心里都十分紧张。突然,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从城下传来:“我们是汉朝军队!特意前来迎接耿都尉的部队!”来者正是范羌!城中人仿佛在黑夜里见到了黎明的曙光,大家的精神头一下子被调动起来了,纷纷振臂高呼“万岁”。会师了!众人三五成群地抱作一团,喜极而泣。为了出其不意,耿恭决定次日一早突围。匈奴人岂肯放过这支部队?他们派出了追兵。耿恭、范羌等人且战且行,恶劣的天气、崎岖的路途、透支的身体再加上无休止的战斗,一个又一个汉军将士倒在了返回塞内的途中。

又一个春天!又一个三月!这一天,玉门关城楼上负责候望的士兵突然发现远方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队人马。那正是历经磨难、九死一生的都尉耿恭和他那些忠贞爱国的兄弟们!两年前,他们出关时,队伍行阵齐整,个个精神饱满、斗志昂扬;两年后,他们入塞时,依然排着规整的队形,只是衣衫褴褛、形容枯槁。不过,他们的眼神是那么的坚定,让人肃然起敬。从疏勒城出发时,耿恭所部还有26人,到达玉门关的时候,连同耿恭在内,戊己校尉原班人马仅剩下了13人!

汉朝对西域的经营受到了暂时的挫折,耿恭也没能坚守城池直到战死,但是,汉朝锐意进取的开拓精神并没有就此停止,团结西域各国民众,共同抵抗、驱逐北匈奴的行动并没有就此停止。耿恭率领下的汉军将士们不畏强敌、以少胜多的英勇事迹在西域广为流传,他们精忠报国、视死如归的坚定信念更是永恒地闪烁在历史的星空中。正如当时的中郎将郑众在给汉章帝的上书中所说的那样:“耿恭以单兵固守孤城,当匈奴之冲,对数万之众,连月逾年,心力困尽。凿山为井,煮弩为粮,出于万死无一生之望。前后杀伤丑虏数千百计,卒全忠勇,不为大汉耻。恭之节义,古今未有。”在公元75年到76年的整整一年的时间里,在广阔的西域大地上,耿恭与他率领的大汉军队奏响了一曲雄壮、嘹亮的军歌!

编辑/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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