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逝的伊甸园
2009-12-31杨杨
杨 杨
很小的时候,就听有人叫父亲“陈世美”。我不晓得其中的含意,但我深知,父亲在外地参加工作,好多年不曾回家了。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拉扯着我们姊妹几个,那种艰辛与苦涩,不说也罢。
那年,我哥在一次机械故障中右眼不慎受伤,住进了医院。万般无奈,母亲决定让父亲回来。母亲让我姐给父亲挂了长途电话。那时的电话不像现在这样方便。几乎用了一天的时间才算接通。可接电话的那头,总是个女的,说话吞吞吐吐,一会儿说父亲出差了,一会儿又问找父亲什么事……语气愤愤的。我姐听着,就急得大哭起来:“什么都别问啦,我爹的儿子住院了!”
对方忽然就不再言声了。
后来,我姐到底和父亲通了话。父亲说,马上就回来。
姐把接电话的情节告诉了母亲。母亲晓得什么似的,不便多问什么,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之后,就东凑西借,为哥凑足了医疗费……
好长一段时间,我哥终于出院了,父亲才赶了回来。父亲瞅着母亲,显得好愧疚。母亲没有丝毫责备父亲的意思。
父亲总是心事忡忡的。回家不足十多天,就收到了一封电报。电报自然是那个接电话的女人发来的,催父亲回去。父亲好像犹疑了。母亲怅然地看着父亲,到底说一句,你走吧!
最后,父亲终究还是辞别了母亲,匆匆地上路了。
那天,是母亲送父亲上的路。一路上,父亲总是缄默不语,注定有心事瞒着母亲。
“那个女人是谁?”母亲一字一顿地问着父亲。
“是个话务员。”父亲闪烁其辞。
“那她做甚要催你回去?”
“想必是单位有急事吧!”父亲说着,就垂下了头。
许久,父亲和母亲全都沉默了。好像再也没有话要说。就那么迟缓地走着,走着……
“我走了。”父亲到底嗫嚅着。
“还回来吗?”母亲的神色忧郁。
“不知道。”父亲木然地摇摇头。
母亲目送着父亲,眼里禁不住噙满了潸潸的泪水。模糊的视线里,父亲的身影渐渐地远去了,越来越渺小,直到成了一个点,像一粒尘埃似的,再也看不见了。母亲的心里顿然空落落的,忽然就哽咽了……
这是一九八五年秋末最后的一天,这一天,瑟瑟的落叶随风飘忽着,徐徐地砸在了母亲的脚下,也砸在了母亲的心上……
以后的日子里,家人给父亲去了很多封信,都泥牛入海似的没有了回音。
一家人终于决定,让母亲去找父亲。母亲只是摇摇头。母亲说,她这辈子晕车,哪儿都不想去的。
很显然,母亲不愿去找父亲的,母亲的心一定好痛。
一年,又一年,再过一年,父亲依旧没有回来。我姐和我哥决定要找父亲,母亲执意不让去。那时,姐姐和哥哥正在高中念书,我也念了小学。
后来,在暑假里,我偷偷地瞒着母亲,把卖破烂攒下的钱做了路费,硬是忍饥挨饿地找到了父亲。现在想来,真不敢想像当时的勇气和处境。就在见到父亲的那一刻,我忽然想哭,心中装满了委屈,可我再也哭不出来了。父亲就像从未见过我一样,怔怔地瞅着,瞅了很久。此刻,在父亲的身边竟然多了一个比母亲年轻十多岁的女人。我终于什么都明白了,扭头就走,眼里顿时就噙满了倔强的泪水。直到这时,我才真正理解母亲为什么执意不让姐姐和哥哥来找父亲!
这时候,天空中正淅淅沥沥地下着酷雨。雨水和着我的泪水,淌满了面庞。就在我回头的刹那间,分明看见了父亲,不知何时竟然跟在我的身后。
“你不是我父亲。”我忽然大声地哭喊着。“我不想看见你,不想!”
父亲愣了。
我忽然觉得父亲是那样的讨厌,那样的多余,又是那样的不可思议……
那时候,父亲好像做错事的孩子,祈求着一种原谅。
我到底离开了父亲。离开的那天我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妹妹。这个妹妹无疑是父亲的亲生骨肉。
悲怨的我终究将这一切告诉了母亲。母亲只是苦涩地摇摇头,眼里分明汪满了麻麻的泪。母亲不让我将这一切说出去。母亲说,家丑不可外扬哩。叶落归根,父亲终究要回来的。母亲这么宽容而又善良地以为。
我可怜而又可悲的母亲啊!
为了这不幸的家庭,为了这背叛的婚姻,母亲付出的实在太多也太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