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断的游戏
2009-12-31段捧丽
段捧丽
二十年过去了,即使到了今天我仍然觉得那个下午就是一场噩梦。
我的童年是在一个山村里度过的。那是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班里特别流行一种游戏:故意把某个同学心爱的东西藏起来,然后装作不知情,看他(她)着急寻找的样子,最后再把东西拿出来,事情就在双方哈哈大笑中结束。当然,谁会怀疑藏东西的人是小偷呢?这本来就是个游戏。
这个游戏现在看来是多么无趣,如果不是红玉那个文具盒,这个儿时的游戏早就被我遗忘了。
即使在今天琳琅满目的文具柜台前,我还会想起红玉那个漂亮的文具盒:它长30厘米,宽10厘米,浅绿色的塑料封面上站着蓝衣黄嘴的唐老鸭和黑耳红衣的米老鼠,光是它们那憨态可掬的样子就让人爱不释手了,最奇妙的是它的开关处还有个吸铁石,所以盒盖轻轻往下一放,它就慢慢自动合拢,到最后“啪”的一声关上了。在山村的孩子眼里,它是多么稀罕呀,跟它相比我们这些铁皮的文具盒就像一群丑小鸭。红玉的文具盒成了大家共同的宝贝。
有一天下午课间,看着正和同学们说笑的红玉,我突然想:把红玉的文具盒藏起来,跟她开个玩笑。我把文具盒藏在了自己的抽屉里,然后得意地看着她,可过了一会儿,红玉还是没有发现,我也就忙着玩去了。
“哇”的一声,突然红玉大哭起来,“我的文具盒没了!”
“啊?”同学们瞬间安静了下来,表情严肃地围拢了过去。
游戏突然中断了,事件急转直下,我一下子慌了,就在我还不知所措的时候,老师也来了,全班坐好了,开始查找小偷……
游戏突然中断了,文具盒是游戏中的一个道具,无法在现实中拿出:拿出来,我变成了一个小偷;不拿出来,我变成了一个小偷。总之,我突然成了一个小偷!
本来是个很美的下午,阳光透过门框,在地上画了一个拉长的金黄色的门,然而我当时却觉得这扇门就像一个熊熊的火炬,点着了整个教室。教室里着了火,我藏在抽屉里的红玉的文具盒也着了火,我放在文具盒上的手烤出了汗,我胳膊的血管被点着了,我全身着了火,我的全身被烤出了汗,我的脑子被烤得有些眩晕了,老师来回走动的身影,像是飘浮在梦中的一个影子,老师警告的话语像火苗一样在我的耳边漂浮……
我忘记了那节课是怎样结束的,我忘记了自己怎样把那个文具盒偷偷拿回了家,只记得把它放在了我的抽屉的最里面。
它变成了一块石头,烧红的石头,不但沉重而且烫人,我再也不敢看不敢碰。
如果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我想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了,更何况……
几个月以后的一天,班长利霞来我家玩。
她是我的邻居,也是我的好朋友。她是爽朗的、爱笑的,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缝,眼里像有欢快的小溪在流动。那是我熟悉的表情。
终究是小孩子,还不懂得隐藏。我的全部家当就在我的抽屉里,当然文具盒也在。是的,游戏结束了,生活还在继续,文具盒被发现了。
利霞还是利霞,但是她的脸变得那么陌生,那是我没有看到过的脸,她眼里的小溪凝成了冰,小脸因为兴奋而通红。她突然变成了一个警察,她甚至都不愿听听我的解释。
“文具盒是你拿的呀?”语气里有惊讶、指责、更多的是破案后的兴奋。
我就是那个被通缉很久,终于捉拿归案的小偷。我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地解释:我说我想开个玩笑,我说我不是故意的,我说我当时害怕不敢拿出来……但这些有什么用呢?这些话从利霞那因兴奋而通红的小脸上滑落下来。
她说,咱们到学校还给红玉吧!我怎么敢去,又怎么敢不去?我多么希望路上不要碰见任何人,但是,只要看见一个同学的影子,班长老远就挥动着文具盒兴奋地大喊:“哎,红玉的文具盒找到了,是捧丽拿的!”
“啊?”每一个复杂的目光都带着灼人的温度投到了我的身上,我被烤得喉咙发干,呼吸困难,不能抬头,我只能无力地重复着刚才的解释一遍又一遍……
那是我走过的最漫长的路……
后来也没有什么事,也许老师和同学们都相信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不可能偷东西吧!红玉和我依然是好朋友,利霞也是,同学们也很好。大家肯定都忘记了……
只是我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去过红玉的家。有一天,在路上碰到了红玉的母亲,她亲切地问我,为什么很长时间都没有去家里玩。我感到我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我还是忘不了那个文具盒!
为什么呢?红玉肯定原谅了我,我在长大后也原谅了利霞对我的伤害,她也才十岁,还不懂得理解和关爱!
但我为什么就是走不出来呢?为什么一想起童年就会想起那个中断的游戏和游戏里的文具盒呢?
在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我终于明白,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就是没有结局:中断的游戏没有结局,所以我记住了;可是继续的现实也是无声的结局,这无声的结局纠缠在我的心里,像没有结尾的小说……
多少次在梦里,我梦到:老师和同学们对我说:“捧丽,我们相信你,你没有偷东西。”
[作者系本刊散文函授中心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