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中国战鹰一颗“中国心”
2009-12-31王崇
王 崇
中国航空百年,而他的生命就有93年。飞机翼下一个世纪的强国之梦,他用68载的岁月亲身实践。为了航空人共同的理想和信念,他一生不断奋力探索,无畏前行。从青春少年到耄耋老人,一颗中国心承栽着他航空报国的责任与使命——
在新中国的航空工业史上,深深镌刻着一个简朴而大气的名字——吴大观。这位我国航空发动机科研事业的奠基人和开拓者、被誉为中国“航空发动机之父”的老人,在自己93年的风雨人生中,用自己的满腔忠诚和聪明才智,谱写了一首振撼天地、响彻云霄、可歌可泣、感人至深的英雄赞歌。吴大观的外孙女梁焱说:“如果说,每个人都有欲望,那么我外公这一生唯一的‘欲望就是研制出我国自主研发的航空发动机,为祖国的战机装上一颗‘中国心。”
“我要学航空,不能再挨炸了!”
吴大观,原名吴蔚升。1916年11月13日生于江苏镇江。很小的时候,吴大观就树立了远大的志向,要为报效国家出力。从入学起,吴大观一直品学兼扰。本来,他想报考清华大学的,但“八一三”事变爆发,导致了他清华梦的破灭,只能转而投考长沙临时大学。不久,日本侵略者攻占南京,威胁武昌,吴大观成了流亡学生。最终,他一路颠沛流离赶到了昆明,进入西南联合大学学习。
记得还是在江苏扬州中学读书的时候,吴大观初步有了“飞机”的概念:1927年,美国飞行员林白独自驾驶飞机飞越大西洋,从美国纽约到了法国巴黎,成为名扬四海的英雄,1929年;美国海军中校伯德乘飞机飞越南极。可在作流亡学生的路途中,他才真正了解了飞机是何物——一种能够造成人类灾难却也可以救灾济世、为民造福的东西。一路上遭受飞机的狂轰乱炸,看到众多被日本飞机炸得遍体鳞伤、尸横遍野的中国人,年轻的吴大观改变了自己的志向:吴大观原来学习的是机械专业,他拿了成绩单给航空系的主任,“我要学航空,转学到航空系。不能再挨炸了。”
当时的西南联合大学,群星璀璨,一大批爱国教授在艰苦的环境下带领学生努力钻研。这些知识分子影响了吴大观的一生,那种爱国民主的气质深深地融入了吴大观的血液。若干年后,吴大观在一篇文章中写道:“我在他们身上,看到了中国知识分子的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
从西南联大毕业后,吴大观来到位于贵州穷山沟的大定航空发动机制造厂开始钻研发动机。虽然他深受国民党当局重用,被授予中尉军衔,1944年还被选去美国参加培训,但他完全不认同当时国民党的那一套理念,他认为腐败的国民党根本无法制造航空发动机,更没法解救中国。
1947年3月,吴大观拒绝了美国有关单位的高薪聘任,在海上漂泊了56天,终于回到了祖国,他的全部行囊是两个装满书籍和技术资料的箱子。回国后,他到北大工学院担任讲师,由于不断接近进步人士,参与进步活动,使他成了国民党的“反动人物”。此时,党的地下组织找到了他,将他一家接到了石家庄。
在石家庄,他遇到了未来新中国主抓国防科技的聂荣臻同志,在吴大观的自传中,清晰的记述了这段特殊的经历:
接待我的是聂荣臻,现在大家叫他聂帅,那时叫聂司令。他设宴招待我、我爱人和孩子。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的一句话,我一直都记得很清楚。他问我,吴先生原来是做什么的啊?我告诉他,我原来是干航空发动机的,在贵州,后来到美国去学习……我告诉他,我看国民党没有希望,不可能搞飞机、发动机。我说我唯一的希望就是投奔共产党、投靠解放区,希望将来造飞机、造发动机。我记得,在向聂荣臻同志说了自己的想法以后,聂司令非常高兴,他大声地对我说:“吴先生,很好啊!没问题,你将来大有作为。”他的话给了我很大鼓励。
从此,吴大观坚定地走上了信仰中国共产党的道路,至死不渝。
“搞不出新型发动机,我把脑袋挂在研究所门口。”
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美苏两大强国对我国实行封锁,国内连续3年遭受自然灾害……天灾人祸使整个国民经济处于极其困难的时期。为了打破国外的封锁,以毛主席为首的党中央作出了重大战略决策:勒紧裤腰带,加强国防建设,搞自己的武器装备。在这一决策的支持下,中国的航空工业开始了从无到有的历史性发展。
几经考察分析,在吴大观的建议下,航空工业部决定由沈阳112厂承担飞机制造工作,由沈阳410厂负责发动机的设计和制造工作。由于这两个厂刚刚成功仿制了飞机和发动机,有较强的基础,因此中国航空工业的起点就定在了这座英雄的城市——沈阳。
1956年,沈阳东郊一片出没着野兔子的荒草地上,走进一支神秘的队伍,领头的人中有历经战火的少将、大校,有扛着中校军衔的专家,身后是一百多个齐刷刷的二十岁出头的大学生。没有喧闹,像地里一夜钻出的小苗,新中国第一个飞机发动机研制机构在这片草地上诞生。担负技术总负责的便是已经40岁的吴大观。
经过反复研究,他们决定先搞教练机,而发动机就搞喷气式的。
在这支队伍中,吴大观是唯一一个见过飞机发动机的人,工作难度可想而知。吴大观一方面努力钻研国内外最新的研究资料,一方面指导年轻的大学生们刻苦学习,每天工作时间都在12小时以上,办公室的灯常常是从天黑亮到天明。
一次,一个研讨会传来消息,美国研制出一种新型的发动机,比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发动机转速又提高一倍。“坏了,差距又拉开了。”与会的国内专家倍感压力,吴大观现场就和一位专家打了赌:“搞不出新型发动机,我把脑袋挂在研究所门口。”
经过多次分析研究有利条件和存在的难点,吴大观决定利用410厂刚生产定型的涡喷5(苏B—I)发动机为原准机,用相似定律缩型设计歼教-I飞机的动力——喷发-1 A发动机。这个方案可利用410厂已经有的锻、铸毛坯和工装设备,不用增加任何新材料就可制造出新的发动机。这是最经济、风险最小的研制方法,也是研制周期最短、耗资最少、较有把握的研制方法。
1958年3月,歼教-I木质样机开始接受审查、检验。经过考核和研究,大家认为发动机的推力不够,要由1200公斤增加到1600公斤。如果作这样的改变,发动机的直径必须相应增大。由于当时机匣、离心压气机、燃烧室、涡轮转子等部件已在加工,有几个车间的人员情绪产生了一些波动。吴大观与当时的厂长莫文祥亲自深入车间进行动员,使试制工作得以继续进行。在全体同志的共同努力下,克服了重重困难,经过210天的奋战,终于在1958年6月把4台新发动机试制出来,通过了20小时的长期试车后,便送到沈阳飞机厂装机。
1958年7月26日,歼教-I型飞机在沈阳飞机厂机场首飞成功。叶剑英元帅、空军司令员刘亚楼上将等亲临沈阳出席了庆祝大会。1958年10月,装备喷发1A发动机的两架歼教-I飞机,从沈阳
飞到北京南苑机场,接受中央领导同志的检阅。
“什么时候拿出你的产品献给党?”
粉碎“四人帮”后,61岁的吴大观来到西航,参加从英国引进斯贝发动机的工作。在“文革”中饱受摧残的吴大观身患冠心病,左眼失明,但他毫无怨言地立刻投入工作。
吴大观主要负责斯贝发动机引进专利的仿制工作。这可不是块容易啃的骨头——光英文图纸资料就有127吨重!
吴大观给技术员们下了“死命令”:早上起来补英语,晚上加班啃资料,以半年为限,每个人必须消化自己负责的图纸并形成总结,半年后要一个一个检查!
“‘用人民的钱买来的资料,每个技术人员都有责任钻研学习,任何丢失资料、不认真学习的行为,都是对人民的犯罪。”吴大观以身作则,他每天6点多到办公室,一直呆到晚上十一二点。眼睛不好,他就拿着放大镜查看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合同资料里的130份有关设计、技术、计算和试验报告等件件过目,一字一句对照英文,一遍又一遍验算公式。头四个月就看了上千份资料,记了几十万字的笔记。
经过半年的努力,吴大观和技术员们边收集、积累资料边消化,形成了大量中文资料,为发动机成功仿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进入试制工作阶段,吴大观更忙了,每天工作都在12小时以上。发动机在英国进行高空试验的时候,我国所有派出工作的人员全部是两班倒,可唯独只有吴大观常常跟了这个班又跟下一个班,忘记了自己的作息时间。时间一长,就连现场英国的工作人员也奇怪地问:“这位老先生是你们什么人?”工作人员说:“这是我们的技术副厂长,相当于你们的总工程师。”英方的工作人员感叹道:“你们这么大的官每天还到现场来,真是不简单!”
1979年7月19日,离试车台校准试车仅剩一周。此时却出现了意外事故,本来已经做好的尼龙网进气防护罩因导热性能差、使用寿命短,必须改用不锈钢制作,但这种金属防护罩从没制作过,重新制作至少也得10天。
吴大观略加思索,坚定地说:“一定要在试车之前赶出来!”
这是一场和时间的赛跑,吴大观恨不得~分钟掰成两半用。
要尽快做好金属防护罩,关键是攻破焊接难关。吴大观跑到老焊工姜师傅那里,吃住在一起,和他一起想办法攻难关。经过一次次试验,终于提前两天赶制出了合格的防护罩,确保了试车的成功。
终于试车了,吴大观却晕倒了。由于长时间不眠不休、夜以继目的工作,吴大观发烧到39℃,但仍偷吃药片硬顶着,终于在试车时顶不住,晕倒了。刚从医院醒过来,他问都不问自己的病情,马上又跑回到了试车岗位上。
熟悉航空的人都知道,没有“斯贝”,就没有“秦岭”;没有“涡扇6”,就没有“太行”。当我国自主研制、代表着中国先进水平的新一代战机“飞豹”和“歼10”振翅九霄、砺翼长空时,背后是吴大观多年来默默付出的心血和精力。
“人生是施与不是索取。”
“Life is
to give not
to take”(人生是施与不是索取),这是雨果作品中的名言,吴老记住了,也在自己的一生中努力去实践了。
2009年元旦,吴大观坐在电视机前,欣赏着维也纳新年音乐会。他拉着老伴华国的手说:“华国,我们都老了,自然规律。如果我走在前,有些事你要帮我做到。”
94岁的老伴温柔地望着他:“你说吧。”
“第一,若有情况,不做任何治疗,不要浪费国家的医药费。第二,后事一切从简。第三,不要向组织提任何要求。第四,代我把积蓄的10万元钱交最后一次党费,剩下的一半留给你生活……”
老伴认真点点头:“我一定照办,决不含糊!”
吴大观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老伴稀疏花白的发丝。半个多世纪的患难夫妻,两颗心早就长到一起了。
多缴纳党费,是吴大观几十年的自觉行为。
50年代,中国普遍执行低工资制度,一个普通工人的工资二三十元,一个车间主任的工资六七十元,作为二级专家,吴大观每月的工资是273元。他十分不安,几次打报告要求降低自己的工资,未获批准。于是,从1963年开始,他主动每月多缴100元钱党费,一直坚持了30年。“文革”期间,他被打成“特务”,工资停发,连许多年的多缴纳党费也被污蔑为“筹备特务经费”。他不作任何辩解。“文革”结束后,他把组织补发给他的6000元工资,拿出4000元再次补交了党费。后来,当他的工资早已落人社会中下等水准,他依然没有停止。从1994年开始,他以年为周期,每年向中组部继续多缴纳党费4000—5000元。
除了多缴纳党费,他还积极为各种公益活动捐款。“希望工程”,他捐款;南太平洋海啸,他捐款;四川抗震救灾,他捐款;身边的同事朋友有困难,他更是倾囊而出;及至家中的保姆生病住院,他全部买单。
2009年2月8号,93岁的吴大观住进医院。搞了一辈子自然科学的他,清楚地幻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他拒绝一切治疗。“没有用了,不要浪费国家的医药费。把药用到最需要的病人身上吧。”这是他对医护人员说得最多的话。因肝区严重腹水,饮食难进,医生给他挂吊瓶输营养液,针头扎进去,他坚决地拔出来。护士等他睡着了再扎针,他醒来,又坚决拔掉。医院考虑请外院的专家为他会诊,他同样拒绝。他的慈祥、纯真以及彻底的唯物主义态度,让每一个医护人员心怀敬意。
2009年3月18日。被喻为“中国航空工业的超级元老”、“中国航空发动机之父”的吴大观在京去世。
百年航空报国志,仰天长啸“中国心”。中国航空发动机之父、报国有成的党员专家、祖国人民的忠诚儿子一吴大观,将他一颗赤热的“中国心”镌刻在中华民族的百年航空史册,伴随着他的是一架架轰鸣着“中国心”的中国战鹰和那震天撼地、响彻寰宇的英雄赞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