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身体的沦陷,是惊天的秘密
2009-12-29秀儿
伴侣 2009年17期
那是一个闷热的下午,音乐老师叫住了我。我独自爱恋着他,以为只有自己知道,谁知那种迷失的表情全世界都看见了。我穿了一件很紧的白衬衣,我的个子长得太快了,姐姐穿剩的衣服已经裹不住我日渐丰润的身体……
我的丈夫杨明是个阳光健康的男人,爱好旅游和汽车模型。我们不管从表面看还是实际上,都是一对很相配的夫妻。2008年是我们结婚的第四个年头。从当初大学校园里那个单薄透明的女生,到今天一脸恬淡的家庭主妇,我就像石头被海水磨砺一般,慢慢成长。成长是件好事,可以让人懂得安宁地对待生活。
但是我常常心慌,安宁对于我,几乎是上辈子的事了。我常常坐在沙发上,盯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景色忽然就地动山摇起来;或者,看着儿子的脸,眼前忽然就有了幻觉,觉得儿子的小脸上长出了一朵黑花,它像罂粟一样绚烂开放,并溢出浓郁的毒汁。
儿子很漂亮,眉眼和脸型都酷似我。记得他刚生下来时,我长久地盯着他的脸,婴儿的面部轮廓柔软又娇嫩,看不出来什么端倪。杨明说,他们都说儿子长得像你,一点不像我。
这句话让我立时歇斯底里地发作,我失控地怒斥道,你胡说什么呀,什么意思?
杨明被我吓住,愣愣地看了我半天,才说,孩子长得像妈妈才漂亮呀!爱玲,你怎么了々
我知道我的心结在哪里,它像一条在我体内游走的小蛇,吐着长长的信子,搅动着我的神经。我的儿子,他真是可爱,像早晨的露珠一样纯净、鲜润,他那样晶莹剔透地走进我的生活。可是,我无法忘记生命里曾经有过的那个夜晚,一个咆哮着狂风的夜晚像个黑窖一般在我的记忆里洞开。回忆是一根刺,它扎在心里,尖锐、疼痛,我感到自己正在被它穿越和撕裂,而且,无法救赎。
初中时,我就读于家乡小镇的一所简陋学校。我是一个安静的女孩子,喜欢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痴看音乐老师隐在风琴后的脸。他是我们的班主任,一个不修边幅的年轻人,并不特别英俊,但身上有种那个年代普通女孩子很容易迷醉的不羁。那不受束缚的劲儿,和着他狂爱的音乐,组成了一道坚韧的屏障,将我远远地隔开又让我抑制不住地仰望。那个夏天,温度很高,湿热的空气里游离着不安分的味道,连知了都特别慵懒,在树上一声声地叫得悠远又缠绵。
那是一个闷热的下午,音乐老师叫住了我。我独自爱恋着他,以为只有自己知道,谁知那种迷失的表情全世界都看见了。我穿了一件很紧的白衬衣,我的个子长得太快了,姐姐穿剩的衣服已经裹不住我日渐丰润的身体。我站在音乐老师的宿舍门口,拼命缩起自己饱满的胸脯。他的屋子有一股久不见太阳的霉味,深蓝色的窗帘也拉得密不透风。我盯着自己的脚尖,一抬头,便发现他细长的眼睛定定地盯着我,准确地说,是盯着我的胸。我的脸燥热起来,我才只有十四岁,还没有被一个男人的眼神这样关注过。我隆起的胸让我羞耻又骄傲,我看过一些书,知道那是一个可以让女人骄傲的地方。他给我讲柴科夫斯基,讲肖邦。我对这些音乐大师一无所知,只好低着头,只管捕捉他的声音。然后他谈到了这些大师的情感生活,谈到了性。他说这些大师都是靠女人来延续创作热情的。这样的话题对我而言太陌生了,不仅陌生,而且邪恶。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一线潮红迅速从我的耳后蹿到了脸颊,让我瞬间手足无措。忽然,我被他抱了起来,他的头发长得盖过耳际,浓郁的汗味从领口飘出来,脸庞十分油腻。我在瞬间失去了思维,然后是本能的挣扎。
他用舌头狠命吮吸我的脖子,他坚硬的骨骼烙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经历了最初的惊愕、恐惧,直到他的嘴唇触到了我的皮肤,那温软奇妙的感觉让我像被施了麻醉一般,顷刻间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那是一个有着金色阳光的下午,我交出了自己单薄洁净的身体。我无法判断他是在诱惑我,强暴我,还是爱上了我,总之他像一头压抑了一百年的豹子,对我凶猛地撕扯和啃噬。当一切静止时,我已像一捆破败的稻草,被他扯得支离破碎。
记不起后来怎么走出了他的屋子,我背着妈妈,在屋子里长时间地清洗自己的身体。我的皮肤上出现了大块的紫痕,像一朵朵诡异的花,开放在身体上,使得我不敢正视。
我不知道怎么继续今后的日子。恐惧、疑惑,还有未知的期待包绕着我。然而当我重新出现在音乐老师面前时,他已经恢复了从前的冷寂,看到我,就像没有看到一样。我有几次刻意经过他的屋子,那里屋门紧闭,他明明在里面,却没有一丝声息。记得那一天,我站在黄昏中的操场上,斜阳将我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看起来特别的孤独。
从此,我害怕有阳光的下午,害怕男人,曾经以为自己今生都不会恋爱了。直到大学毕业后,遇到了杨明,他是另一种男人,温和恬淡,让人感到足够安全。我还年轻,仍然有许多向往,杨明使我渐渐回复了鲜活,渐渐开始相信爱情。杨明总说我是他的白雪公主,天知道我多么想做他的白雪公主,可每次他这么说的时候,心里那裉刺,就开始尖锐地发作,抑制不住的抽搐和疼痛袭来。
但我想,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从来就不喜欢回忆,因为我想对自己好一点。
如果时光可以倒退,我希望永远没有那一天。那时我是一个新婚的女子,脸上还带着未及褪去的红晕。在小区门口,一个人从背后叫住了我,爱玲。我一转头,就看到当年的音乐老师。在看到他的那一刹那,我全身几乎僵硬成了一块石头。他已经成了一个猥琐邋遢的中年男人,头发长长的,衬衣穿得七扭八歪。我无法形容当时的心情,但理智给我的第一个反应是快步走开,我不要看到这个人。我不记得当年是怎样在家乡熬过了自己的中学时代,然后努力考上了外地的大学。我以为从此可以远离那个邪恶的下午。读大一那一年,中学时的好友来信告诉我,音乐老师因被女学生告发猥亵和强奸,被判入狱三年。还记得得知这个消息后,我在卫生间反复呕吐,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倾倒个干净。我不想打听关于这个人的消息,但还是知道后来他出狱了,从此沦为生活无着,靠坑蒙拐骗过日子的人渣。曾经的不羁,那只是一个笑话。
那个人在我身后像膏药一样贴脚跟随,他说,我知道你现在过得不错,看在我们过去的情份上,你不能不帮我一把。
我吃惊地瞪着这个人,愤怒和羞辱涌上来,胀红了脸颊。他却仍然嘻笑着说,只要你陪我一晚,再给我一笔钱,我保证消失。要不我去找你老公评评理,你和我的那段往事如此令人回味,你可不能这么绝情。
他肆无忌惮地说,我给你两天时间考虑。我知道你住在哪里。
我将自己关在家里整整三天都没有出门。我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看着我亲自选的窗帘,床罩,我亲手钩织的桌布,还有墙上我和杨明甜蜜的笑容……我知道我不能失去这个家,失去杨明。我一直是他的白雪公主,也将永远都是。
在那个无耻之徒的出租房里,我扔出了五万元现金,我说,你走吧,别再来找我。
他拿着钱贪婪地数了又数,小心地揣进兜里,然后扑上来抱住了我。十年前那个耻辱的下午以一种更加邪恶和肮脏的姿态回来了,我发疯一般拼命挣扎,他在我耳边说,这是交易的一部分,反正我都坐过牢了,看谁斗得过谁!
我的身体瞬间被抽走了魂魄。是的,我无法想象杨明若知道了我的过去,会是怎样的反应。他是那样爱我,我也是那样爱他。他曾说过我们的爱情是世界上最纯粹,最干净的爱情。我无法忘记他在最初拥有我时,那种心满意足的颤栗。我怎么忍心让他洞穿真相,然后将我看进尘埃里呢?我的爱情和婚姻,如果有一种办法可以保护它,我可以牺牲一切,哪怕以身体的沦陷为代价。
那一夜的风真大,呜呜地咆哮着,几乎要将屋顶掀翻。我在风声里任由那个人撕扯着。
他在我耳边喷着咻咻的鼻息,口里的味道十分难闻。我闭上眼睛,甚至拒绝呼吸,绝望像一片海啸,从心底里呼啸而来,无声地将我淹没,沉沦,万劫不复。
回到家后,我发了一场高烧,在迷糊中拼命叫着杨明的名字。
羞辱和恐慌就从那一天起与我如影随行,我怕那个人再来找我,惶惶不可终日。直到那天在报纸的社会版上,我看到他的照片,因与人斗殴,被一拨混混刺死。他的头像夹在一堆无关痛痒的印刷字体中,咧着嘴,睁着眼,十分狰狞。
那一天,我不停地呕吐,直到筋疲力尽,然后瞪着镜中的自己发呆。
命运总是喜欢开一些并无幽默感的玩笑。一个月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杨明欣喜若狂。这个新生命在我体内毫不妥协地盘结生根,我甚至能够感受到他的骨骼和肌肉在突突生长,在宣布自己的真实存在,我陷入了无尽的恐慌。我害怕某个结果害怕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却无法说服杨明把孩子做掉,他是那样渴望当父亲。每当看到他神采飞扬的脸,我倾诉的欲望就像酒精一样蒸发掉了。
如果真相某一天横空出世,我将会万劫不复。
儿子顺利降生,却像个定时炸弹般横在我与安宁之间,我不敢验他的血型,也不敢做亲子鉴定,不敢面对那个残酷的结果。如果儿子真是那个无赖的,我就算将自己千刀万剐,也抵不了犯下的罪孽。唯一能做的,就是患了强迫症般,一遍一遍端详儿子的脸,生怕看出一点不妙。可是,越看心就越慌,越看情绪就越失控。
唯有祈祷,我需要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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