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墙：1989年11月9日

风未平

维利·勃兰特，在德国历史上享有盛誉的西德总理和西柏林市长，在1989年11月10日，即柏林墙倒塌的次日来到勃兰登堡门。他对柏林墙两边的人们宣布：“本来属于一体的，现在又团圆了”。

一个有意而为的错误?

对于里卡多·埃尔曼来说，1989年11月9日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瞬间之一。当日，这位60岁的意大利安莎新闻社驻东柏林记者在东柏林国际新闻中心召开的记者招待会上，向东德统一社会党政治局委员兼东德政府发言人君特·沙博夫斯基提了他惟一的一个问题。而从历史的角度来看，这个问题是整个记者招待会上最最关键的。

当时，东德正拟定一个规定，该规定允许东德公民每年出境游30天，但是附加了非常官僚的障碍。这天的记者招待会上，白发苍苍的埃尔曼举起了手：“沙博夫斯基先生，您不认为这部法律草案是一个大错吗?”沙博夫斯基迟疑了一下，然后他说：“……我们决定，今天做出一个规定，它要使每个东德公民能到东德边境以外旅游。”这“立刻、马上”生效。直到后来才知道，这个新规定其实只是一部草案，根本没有得到民主德国政府的认可。但是，沙博夫斯基对埃尔曼问题的回答却创造了事实、改变了历史。这个消息顿时如闪电一般传遍了整个民主德国，随后短短几个小时内发生的事情彻底改变了人类的历史：

21：30越来越多的柏林人涌向边境。最早的一大批男女，人数约在500至1000人之间，等候在伯恩霍莫大街的边境旁。

22：42西德电视《每日新闻》报道：德德边境开放。由于许多东柏林人看西德电视，开始有大批人登上柏林墙。

23：30已有数千人站在伯恩霍莫大街的边境关卡前，要求开放边境。

24：00柏林所有的关卡开放。在柏林墙上，人们狂舞欢庆到凌晨。

我不相信仅仅是沙博夫斯基的一个口误就导致了横亘在铁幕中间近30年之久的柏林墙的倒塌。其实，柏林墙的倒塌在之前的若干个月就显露了端倪。这是历史的必然。

谁敲下了柏林墙上第一块砖?

1989年5月2日，匈牙利政府宣布拆除通往西欧的边境设施。6月27日，匈牙利和奥地利两国外长自己拿起钳子，剪断了边界上600米长的铁丝网。当年的奥地利外长莫克回忆说：“我感謝匈牙利外长洪恩，同我一起完成这个有象征意义的行动。这是我外交和政治生涯中最美的一刻。”

从那以后，每天都有上百名东德居民经匈奥边界逃往奥地利，再进入西德。一名东德难民说：“我是跟着一个逃跑的队伍，距离边界还有100米时，所有人下车，然后冲向铁丝网，翻过去，就到了奥地利。”这名难民的回忆，让我不由得想起著名音乐剧《音乐之声》中冯·特拉普一家是后胜利大逃亡的镜头。历史往往令人难以置信地相似，不管中间间隔了多长时间。

1989年8月19日，就在匈牙利国庆前一天，匈牙利反对党团体和泛欧洲联盟在匈牙利同奥地利交界的奥地利布尔肯兰州的圣马尔加雷腾和匈牙利的肖普朗，组织了一次“泛欧洲野餐”，一次至少对于东德人而言堪与“最后的晚餐”相比的野餐。一共有15000人参加了规模庞大的野餐，其中约600名前东德居民就此逃到了奥地利，一去不返。如果说柏林墙的倒塌象征着铁幕的结束，那么这次有意无意安排的野餐，则是提早将铁幕生生撕开了一道裂缝。

匈牙利人以为东德人提供一顿留名青史的旷世野餐来庆祝自己国家的生日。东德政府当时也在筹备自己的国庆。只不过，他们是在懵懵懂懂中为自己准备了一顿“最后的晚餐”。1990年10月3日，民主德国成立4l周年的国庆日。民主德国按照联邦德国基本法第23条，整体加入了西德，德国实现了统一。昔日民主德国的国庆日从此变成了整个德国的国庆节。在柏林墙倒塌10周年之时，德国联邦议院和大部分政府部门从昔日联邦德国的首都波恩搬迁到了昔日民主德国的首都柏林。

德国的统一是二战后最重要的历史事件之一，对于匈牙利人在德国统一过程中的贡献，德国人是始终不会忘怀的。作为德国统一之后的首任垒德总理，科尔曾由衷地向布达佩斯表达了感谢：“没有匈牙利政府允许德国公民入境西方的勇敢决定，就不可能或至少不会这么快出现东德的巨大变化。匈牙利敲下了柏林墙上第一块砖。”

第一块砖往往是最难敲的，但一旦第一块砖被敲掉了，敲下其他的砖也就容易多了。到了后来，整座柏林墙干脆像多米诺骨牌一样稀里哗啦倒塌了。只留下断垣残壁，供后世瞻仰。

东德真的成为历史了吗?

我在柏林的居所附近，就有这么一座残垣断壁。

它是柏林墙遗留下来的最长的一段界墙，也是柏林最吸引游客的景点之一：被称为“东边画廊”的柏林墙遗迹。20年前，一些艺术家在柏林墙被推倒后，激动之余在这段墙的墙面上绘制了大量画作。柏林曾计划将这段墙壁在柏林墙推倒后一年整体拆下，然后运到世界各地进行巡回展览，最后在伦敦拍卖市场出售。然而这个计划最终没有实现。20年后的今天，这段柏林墙仍被保留在原地。

据说每年到这里参观的游客多达上百万人。这可能有些夸张，但至少每当有国内的朋友来柏林时，我是必定要陪同或推荐他们“到此一游”的。连柏林市政府也把柏林墙作为旅游纪念品。在今年的世界田径锦标赛上，习二买加飞人博尔特以令人叫绝的速度将男子100米、200米和男子4×100米的三枚金牌收入囊中。东道主柏林市政府便把一块重达2.7吨、长3.6米、宽1.2米的柏林墙残块，慷慨地赠送给飞人。

今年是新中国60华诞。国庆节这日，与几位昔日东德的老人聊天，他们在祝福中国的时候，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但我分明从他们浑浊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丝难掩的感伤和失落。毕竟，昔日的东德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几乎同日诞生，都曾为社会主义国家，而结局却如此不同。在中国崛起于世界东方的今天，曾经的东德却已与铁幕一起成为了历史。但东德真的成为历史了吗?

维利·勃兰特，在德国历史上享有盛誉的西德总理和西柏林市长，在1989年11月10日，即柏林墙倒塌的次日来到勃兰登堡门。他对柏林墙两边的人们宣布：“本来属于一体的，现在又团圆了”。当时的德国报纸刊出了这样的大字标题：“东柏林人深夜舞过选帝侯大街”，“柏林又成为柏林了”，“德国喜极而泣——我们伸手相握”。

随后，几百万东德居民开着他们的特拉比小汽车奔向西方——他们中的许多人平生还是第一次驶上联邦德国的土地。他们探亲访友、游览城市的风景，联邦德国甚至给每个前来西德的东德人发放了100马克的“欢迎费”。

当然，西德人知道，尤其是“科尔们”知道，区区100马克的“欢迎费”是远远不能让东西德人真正成为一家人的。两德统一后，德国政府拿出大量资金，致力于东部地区的社会与经济建设，每年向东部地区的补贴超过500亿欧元，

以消弭东西部的差距。根据统一后德国政府的一项“团结协定”，对东部地区的资金扶持要持续到2019年。德国政府的努力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回报。到2001年时，东部地区的劳动生产率已相当于西部的80％，东部地区雇员的平均工资水平已达到西部地区雇员的大约90％，东部地区的消费能力也达到西部的83％。

然而，东西部的差距依然明显。据估计，东部各州至少须到2019年，其生产力才能追上西部生产力最低的石荷州。而突如其来的金融危机无疑又拉大了两者间的差距，不仅仅是物质的。

德国《莱比锡人民报》最近的一次民意调查结果显示，大约一半的德国东部居民和1／3左右的西部居民对德国实现完全融合表示怀疑。少数东部和西部居民竟然希望重建柏林墙。造成东西部居民心理隔阂的主要原因是：机会不均等使很多东部居民有“二等公民”的感觉；西部居民则认为，东部地区的发展耗费了大量资金，导致西部居民工资减少，失业率居高不下，整体生活水平比西德时期下降很多，这加深了西部人对东部人的成见。

好在横亘在老一代东西部人心中的“墙”没有在年轻一代心里延续。生在柏林墙倒塌那一年的德国人，不仅眼中已没有了柏林墙，心中也没有了柏林墙。

征柏林墙倒塌之夜，有大约80个孩子在柏林呱呱坠地；

在柏林墙倒塌之夜，有880459个孩子在德国呱呱坠地，

对这些孩子而言，生于1989年与生于1990年没有实质上的区别。他们都成长在统一后的德国，不再有对那座横贯德国内部的边界的亲身体验。

1989年10月12日出生于汉堡的吉姆法比安·冯·达尔阿米相信，他这一代人已经跨越了边界。他难以想象自己如果成长在一个分裂的德国会怎样，他所了解的国家是重新统一后的德国，他这一代人对此肩负责任。

柏林墙倒塌当日出生于东柏林一家医院的雅米拉·艾尔一尤素福，可以说是在柏林墙倒塌的轰鸣声中呱呱坠地的。雅米拉说：“对我来说，11月9日是个特别的日子，不单是我的生日。”雅米拉不认为东西部有何区别，他说：“我是在德国长大的。”

1989年6月30日出生于东德萨克森一安哈尔特州的蒂娜奥尔莱克是通过父母的讲述了解东德的。但对她而言不会再区分东部和西部。在重新统一后的德国，许多机遇都向她这样的年轻人张开了双臂。

柏林墙遠不止是一条有形的分界线。它当初的存在，未必能隔断大墙两删人们向往统一和团聚的心，它的消失，也未必能融合昔日大墙两侧人们内心存在的心理落差。

走进柏林墙的记忆，是为了早日走出柏林墙的记忆。今日纪念柏林墙的倒塌，何尝不如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