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怎么就被G2了?
2009-12-28薄旭
薄 旭
G2是个什么东东
2008年7月的第一天,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美国研究所所长袁鹏走进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前,顺手翻开了新一期《外交》杂志。作为中美关系专家,《外交》是袁鹏必读的期刊之一,而在这期《外交》的目录中,一个撰稿人的名字让他眼前一亮——弗雷德·伯格斯滕,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所长。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在全球智库排名第一,作为全球首届一指的智库的领军人物,伯格斯滕就是在这一期《外交》上发表了题为《平等的伙伴关系:华盛顿应如何应对中国的经济挑战?》的文章,主张美国应同中国组成“两国集团”(Group2,即G2)。
“我的第一印象是一一美国人又造了一个新词儿。”袁鹏笑着说,“因为美国人总爱造词,什么利益攸关方、巧实力、无核世界,都是他们造的,这回又来了个G2。”一眼瞄到这个显然脱胎于G8以及G20之类的新词儿,袁鹏先是感到很认同:“我认为未来的国际秩序就是G2。历史摆脱不了这两个国家必须捆绑,因为中国是整个发展中国家和崛起中大国的浓缩,美国是整个西方世界的浓缩,今后的世界如果‘抽象出来,就是这两个国家。这里的G2不是指两个‘国家,而是两种阵营、两个世界,中美对话就是这两个阵营的代言人的对话。”
然而,接着读下去,却发现伯格斯滕不是像自己一样从积极的角度提出G2的。这篇文章,逻辑着实有些奇怪,前一半指责中国“支持创立亚洲贸易集团”、“维持币值大大低估的人民币”,还“为石油生产国和消费国都造成了麻烦”,而后半段却又主张中美“共享全球经济领导权”,并使中国“部分取代”欧洲的地位。简单来讲就是:既然中国在经济上已经强大了,那就索性将它纳入垒球经济的领导体系,这样中国才肯合作,而且要分担责任。
类似的言论,此前还有两个:2006年9月,美国专栏作家佩塞克造了个新词儿,通过彭博新闻社发表了题为《新世界经济秩序:中国+美国=两国集团》的文章。2007年3月,哈佛大学经济历史教授尼尔·弗格森在英国《星期日电讯报》上也造了个新词儿——“中美国”(chimerica)。弗格森认为,中美已走入“共生时代”——美国是全球最大消费国,中国是世界最大储蓄国,双方合作方式是美国消费、中国生产。而“中美国”的定义就是指最大的消费国美国与最大的储蓄国中国所构成的利益共同体,以及这个利益共同体对全世界经济的影响。
对于这些层出不穷的“新词儿”,袁鹏总结了三点共性:第一,描述了一个客观现实——中美两国情不情愿都得绑在一起,否则这个世界会出麻烦;第二,都是从经济角度解释问题;第三,都是“忧患意识”的产物。
然而此后G2概念的“蹿红”,却是袁鹏所没有预料到的。这得从今年1月说起。中美建交30周年,美国前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布热津斯基和基辛格在北京的纪念活动中,公开对G2作了国际战略上的解读。基辛格提出,构建一个跨太平洋伙伴——如果说过去的美欧是跨大西洋伙伴,那么21世纪应该在美中之间建立一个跨太平洋的伙伴来共管世界;布热津斯基则认为,中美应该建立一个全球性的“两国集团”——美国管西方、中国管东方,美国管发达国家、中国管发展中国家。很快,这两个顶级战略家的发言稿就在《金融时报》发表了,一石激起千层浪。从此,G2再也不是伯格斯滕和弗格森等人经济意义上的G2了,摇身一变,成了国际战略上的术语,全世界的媒体都开始给予关注。
G2,“中美共同体”,“中美国”,“中美共治”……一个个层出不穷的概念和译名,及其背后的含义,具备了一切吸引眼球的要素,引人遐想,中外媒体一通热炒。不同观点的中国学者也被媒体“拉下水”,彻底地把G2就变成了一个“大杂烩”。为之倍感骄傲者有之,视其为陷阱者有之,疾呼“不要被忽悠”者有之……
中国国际问题研究所研究员甄炳禧告诉我们,事实上,早在2005年,伯格斯滕就已经在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出版的《美国与世界经济》一书中使用“G2'这一概念了。在该书中伯格斯滕建议,美国需进一步开发和培育四个特殊的G2关系,也就是美国与欧盟、中国、日本、沙特的关系——原来,G2的首次现身,中国只是其中的1/4而已。如果在今天回望G2最本初的意义,恐怕连伯格斯滕自己都要认不得G2了。
中国为什么“被”G2了
“我在北大呆了五年,发现外国留学生一年比一年多,我感觉世界各地的年轻人都在关注中国、学习中国、了解中国,跑到中国来求学,目的就是探讨、了解中国的崛起。”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的印度博士研究生高兴说。
2008年,中国的经济总量超过4万亿美元,居世界第三;制造业是一切经济的基础,目前,我国的制造业能力按照汇率计算是世界第二;2009年,金融海啸席卷全球,而中国年初的“保八”目标几乎没有悬念。面对这样惊人的成绩单,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院长金灿荣教授竟然摇摇头说:“中国的力量实际上是被低估了。”
“世界500强,有400多家都在中国开分店。这些资本家的选择说明了中国在他们心中的位置。”说完这番话,金灿荣教授又翻出了半年前一位法国经济学家发表的一篇文章,文章认为,一个国家在战争的情况下,其力量取决于五大指标。金灿桨教授解释道:“第一是粮食,也就是你能不能吃饱饭。中国粮食总产量是5.3亿吨,美国是3亿吨,当然,美国有余力,中国没有余力,但中国在粮食这一项上是够了。第二是煤,煤是所有能源里最可靠的,中国煤产量26亿吨,美国11.7亿吨,是我们的一小半。第三是钢,钢是一切现代工业的粮食,中国钢产量超过5亿吨,美国是9100万吨。第四是公路系统,是战时的物资运输系统,美国高速公路是8.2万公里,我们的高速公路截止到今年6月是7.5万公里,到年底能跟美国持平。最后一个就是发电量,电就是一个国家经济的神经,到年底我们的发电量也是跟美国持平。所以,这五大打仗用的力量,到了明年,我们是全面超过美国。”
如果抛开这些“死”的数据,来看“活”的趋势,中国的潜力同样惊人。金教授说:“今年7月,我们大学生的毕业人数是600万人。其中工科学生是89万人,而美国工科毕业生是6.1万人。中国这些毕业生当中的99%都是自己的学生,而美国这6.1万人中有51%是印度人和中国人。当然,国际上一般认为,我们能够达到國际标准的工科学生只有毕业人数的1/10,但那也是8.9万人!中国的工科学生数字等于美日欧的总和。”
就在我们采访金灿荣教授的当天,“天河一号”正式亮相,中国成为世界上第二个能够研制千万亿次超级计算机的国家,仅比美国晚一年。而不久前,G20第三次金融峰会决定大幅增加中国
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投票权……中国不仅已经成为制造大国、贸易大国,也越来越在国际事务上发挥影响,中国崛起已经是既成事实。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人家都把你和美国并列,把你G2了。
G2=“中美共治”?
从G2在被翻译为“中美共治”的那一天就遭媒体热炒,然而事实证明,这种翻译纯属“标题党”作祟,“中美共治”非常容易被解读为“中美包办全球事务”,而G2的本义与“中美共治”相差何止万里!
从G2诞生和演绎的过程来看,在双边层面上,G2是中美加强合作與协调的象征,也为破除“崛起中的大国挑战现有大国”的历史宿命提供了一种模式,不管你接受不接受这个概念,G2理论中确实有其合理性。
然而站在全球层面上,不可阻挡的趋势是多极化。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全球的各个地区都应该有各自的代言人,也应该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现阶段的中美两国,只是披历史赋予了某种职责。中美越来越重视彼此间的双边关系,这并不与多极化冲突,任何国家都需要与他国保持协商合作,处理地区事务更是离不开“多极化”。
归根结底,G2只是描述国际政治格局中一对双边关系的形容词。中国除了与美国之间的G2,还有与俄罗斯之间的G2、与日韩之间的G3、与东盟之间的G11……不管当初伯格斯滕有没有创造G2这一概念,国际秩序也一样会发展到现在的情况,而我们,也会雷打不动地按照自己的外交战略向前进。袁鹏说:“我们可以以G2的精神去塑造中美关系,但千万不要以G2的精神去理解国际关系。”
两个“金字塔”
但是,应该看到,中国的GDP总量目前虽居世界第三,即便上升到世界第二位,与美国的差距依然很大。根据国际问题研究所甄炳禧研究员提供的数据,2008年,中国的GDP总量为4.3万亿美元,而美国的GDP总量则为14.5万亿美元。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王逸舟为我们画了两个“金字塔”。
第一个金字塔是全球实物金字塔。这个金字塔代表你所创造的产品是低端产品、中端产品还是高端产品。虽然中国是全球经济增长最快、经济增量最大、也是新兴市场中最有前景的国家,但只要看看这个金字塔就会发现,低端的产品,比如家具、玩具、衣服、鞋、袜子、纽扣之类,多半是中国生产的,对于某些产品中国甚至有定价权。最极端的例子是纽扣,义乌一个小商品市场就把全球所有的纽扣都“包圆”了,一卖都是数以亿计。
而在金字塔中端,我们就已经差很远了。王逸舟指着记者手中的手机和录音笔说,比如这一类平常的数码产品,中国跟韩国、日本、新加坡相比就没什么优势了,到中关村逛一逛就会发现,卖得最好的是韩国货、日本货,因为它们更精巧、科技含量更高,至于电脑,基本上是“中国造壳,别人造芯”。
在这个金字塔的高端,来自中国的东西更是寥寥无几。航空母舰,中国还没有,而美国已经实现了航母的战斗力。日本军用一公斤电池板,就能供自卫队军官在野外一天的全部用电所需。这说明我们的研发能力不够。国资委主任李荣融到日本考察后曾说,日本的佳能,一家企业的研发费用比我们全部国有大中型企业的研发费用都要多。所以,看全球实物金字塔,就知道中国远远没有站在高端,也远不到能够拍板决策的地步。
第二个金字塔是国际贡献金字塔。这首先要看一个国家对国际组织机构、国际领导人才的贡献。联合国的会费,中国出了不到3%,日本16%,德国出了8%多,美国人出了将近1/4。联合国18个系统,只有世界卫生组织的总干事是中国香港人陈冯富珍。
中国的北京、上海、广州、深圳称得上在全球最漂亮、最先进的都市之列,但除了看硬件,同样要看一个都市所产生的国际贡献度,比如它是不是国际组织的总部,有多少国际协议、国际公约在这个城市缔结,有多少人是从这个城市走出去担任国际领导人,在这方面我们还差得很远。我们全球性的国际组织有国际乒联、国际排协、竹藤草编、国际博览会等,这些组织固然是必要的、有益的,但它和纽约的联合国总部、巴黎的教科文组织、维也纳的国际原子能机构,分量不一样。
此外还要看一个国家给国际组织或联合国提供的捐助。现在有些发达国家把将近1%的国民收入捐出来,而像丹麦、芬兰这些国际贡献度高的国家,每年把7%~8%的国民收入捐出去。中国的这个数字只有0.04%。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中国在国际社会中的贡献度没有我们想像中的那么大,影响力也就没有那么广泛。
看这两幅金字塔图,我们就知道我们离真正意义上的世界大国、强国,还有相当长的距离。在现有的国际体系中继续发展,适当增加我们的国际援助、提高我们在国际体系中的话语权,这才是有意义的。
除了两幅金字塔图,在经济结构的调整、发展道路的转型上,我们同样还需要很长时间。在北京大学读博士的印度学者高兴说:“发展30年,对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文明的历史而言并不算太长时间,中国走到现在是很和平、很和谐的,但是这样的历史还要继续往前走。你要保证下一代的生命安全、产权安全,保证他们生活的质量,保持可持续性发展。中国应该成为一个美好的国家,而不仅仅是一个大国就可以了。”G2,美国的阴谋?
G2的概念刚刚被炒热,“美国阴谋论”便紧随其后,认为G2是美国抛向中国的“糖衣炮弹”,其实质是“中国责任论”,要求中国承担自己能力范围之外的责任,替美国买单。虽然这种解读有一定道理,但如果仅仅看到这些,恐怕多少是有些“冤枉”了美国。
学界多认为,对于这一问题,应该辨证地来看。
中国作为世界第三大经济体,许多全球问题跟其利益密切相关,许多全球问题的解决需要中国的配合,比如朝核问题、阿富汗问题、气候变化问题,不仅是美国关注的焦点,也关系到中国的国家利益。朝鲜、阿富汗是中国的邻国,他们的安全与中国休戚相关。在应对气候变化问题上,离开了中国,美国无法单独应对。中国现在已经成为世界第一大温室气体国,没有中国的配合,尽在咫尺的全球应对气候变化大会——哥本哈根会议就难以达到预期的效果。
对于美国需要中国帮助这一观点,学界认为,对这一问题也应该理性看待。确实,美国目前遭遇百年一遇的金融危机,经济出现明显衰退,美国在一定程度上需要得到中国的帮助。但是,同时应该看到,中美两国之间的联系,尤其是经济联系,已经呈现彼此“镶嵌”的局面,中国帮助美国,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中国大部分的外汇储备是美元,假如美元贬值,中国的外汇储备资产也会遭遇重大损失。中国经济的快速增长,也有赖于美国的市场。
同时,对于美国的要求,中国也应该注意灵活应对。像拉动内需、增加消费,这本身就是我们调整经济结构的方向,减排与国内产业结构调整、走可持续发展道路的目标也是一致的。不久前的7.5事件可以看出,恐怖主义已经把矛头更多地指向了中国。中美两国进行反恐合作,也是维护中国的国家利益。